第5章 来去神庙

作品:《神说她还活着

    一百年前的人间与苍烛山不一样。苍烛山终年飘雪,萦绕着一种孤寂的氛围,而人间不论哪处都很热闹。


    季嫽没有目的,祝祈也随她瞎走。


    如今季嫽不过十七出头,神态已然十分稳重,一袭白衣一把长剑,云游三年,随遇而安,闲暇时就摆个医摊子给人看病,被找麻烦便使剑吓唬吓唬,这般一来街头里坊都知晓来了个响当当的人物,见她来了要么蜂拥而上,要么退避三舍。


    评价可谓是两极分化啊两极分化。


    “大师,我不是来看病的……”


    来人神色扭捏,祝祈站一旁抱臂,一眼看出他黑气缠绕,是个倒霉相。


    “我知道了。”季嫽浅浅抬眼,将手中写好的单子递给面前的病人,道,“药方先拿回去吃一副,等起效了再来。”


    那老人佝偻着腰,咳嗽道谢,抓着药方离去。


    被季嫽冷落的人也不恼,待她忙完要收摊了,他才再一次上前,神情焦急:“大师,我知晓做你们这一行的从不轻易救人,但我这次实在没法子了……”


    此救人非彼救人,一是行医救人,一是去除邪祟的救人。也鲜少有人知道季嫽不仅为医者,还是一个仙师。


    “我家娘子怀胎两年,近日一直说痛,还出了血。她时常梦到婴儿哭泣的声音,我……我害怕是邪祟作怪,因此来寻大师您,不希望能彻底治好我娘子,只希望那邪祟莫要再来了……”男人生怕季嫽不给看病,一股脑说完事情,又加上一句,“我也会给酬金的。”


    “怀胎两年,就不感到奇怪么……”祝祈沉吟,观察男人。


    季嫽抚上烬霜的剑柄,祝祈收回视线,她道:“烬霜,你很想去么?”


    “那便去瞧瞧罢。”


    “谢谢……谢谢大师!”男人喜极而泣,“谢谢烬霜小师傅!”


    “……”


    “我娘子很腼腆,自怀孕后便极少见生人。”他们来到一处小屋前,男人不好意思挠头,“家里有些简陋,请大师莫要嫌弃。”


    “……哎我说,你怕不是怀了个怪物罢,二牛叔娶了你真惨!”男人话没说完,就隐隐约约听到嬉笑声,他啐一口,赶紧开门,一群小孩看他回来了,一窝蜂散去。单留下一个粗布衣裳,挺着孕肚的女子修剪花枝。


    “这天杀爹养的兔崽子。”男人忙上前扶着女子,气红了眼,还想骂,她搭上他的手,温声,“罢了,都是小孩子。”


    “芸娘,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芸娘微微一笑,复看向季嫽,“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大师罢?”


    季嫽微微颔首,目光在芸娘身上停留,感受到她身上的阴气,眉头微蹙。她轻声问道:“夫人,您近日可曾遇到什么异常之事?”


    芸娘摇了摇头,“只是常常梦见婴儿哭泣,醒来便觉腹痛难忍。”


    季嫽点点头,示意男人带路进入屋内。祝祈紧随其后,心中暗自思忖,这芸娘身上的阴气,看着并不寻常,有些类似聚集在纪殃院中的那股黑气。


    她手打卷儿,芸娘腹中便牵出一条黑气凝成的线,亲近地往她指腹里钻。就在这时,芸娘突然痛苦地捂住肚子,身躯剧烈颤抖,一股强大的阴气从她体内爆发而出,整个屋子瞬间被黑暗笼罩。


    “啊啊啊啊啊——”女子声音嘶吼,渐渐变成混合的哀嚎。


    “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们!——”


    季嫽拔出烬霜,其剑上发出的光芒将不断涌出的黑气一一击散,然而,这些黑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刚被击散又立刻凝聚起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


    “好痛苦!好痛苦!——”


    “哐当——”季嫽丢下剑,双手捂住自己的耳,紧紧皱着眉头,祝祈见状,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口中默念咒语,符咒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金光射向芸娘。金光与黑气在空中交织,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她操控烬霜,剑光大盛,将周围的黑暗逼退。


    “退!——”


    祝祈并指下令,刹那,空气凝滞,芸娘闭眼晕倒,被她眼疾手快揽住腰,安稳放到榻上。


    “呼……”她小心呼唤季嫽,“季嫽……?”


    “不要,不要……”季嫽猛地睁眼起身,“不要杀他们!”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泌出薄薄的汗,看见自己手上的烬霜剑,厌恶地将它扔远。


    “都是疯子!疯子!”


    祝祈见此情景,旋即紧紧握住其手,道,“季嫽,你冷静一点。”


    “放开我!”季嫽挣扎试图甩开这股不明力量的桎梏,祝祈无法,只好打晕了她。


    “季嫽见到什么了,受这么大刺激……”祝祈心道,断定这黑气来源与即霜城脱不了干系。


    “按照原本发展,季嫽又是因为什么才回到即霜城的呢?”季嫽对自己的医术精益求精,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不会贸然为人治病,尤其是沾上生死的大事。因此若为季夫人的病情,季嫽不一定回去。


    她游历无数地方,漂泊几年,祝祈看在眼里,季嫽心中分明有比季夫人还要重要的事物。每每噩梦时,季嫽喊出的都是“莫要成魔”。


    这如今,除了那位,还有谁会成魔?


    “我不过仗着比她们多活百年知晓后事,是一个半知情的旁观者,倒也算优势了……”来到这个幻境,祝祈觉得自己要把三百年的气都叹完。


    她为三人下了安神的咒符,屋外忽黑影闪过,她警惕提剑出门,月亮清圆,她低头看见一个玩偶趴在门口台阶上。


    玩偶长得跟人似的,纽扣眼缝的乌黑发亮,一眼看出是个小女孩。


    祝祈用剑挑起,疑惑:“哪来的娃娃?”


    “咯咯咯……”娃娃猛地咧嘴,红艳艳的大嘴唇像吃了三个小孩,还拖长尾音:“我找到你了哟——”


    祝祈:“……”她甩剑一把将娃娃扔出老远,双手结印放出结界,又毫不留情“砰”地关门。


    就当她看不见听不到罢。


    “…………”


    翌日。


    季嫽为芸娘把脉,半晌才道:“你腹中是个死胎。”


    “什……什么……”芸娘不可置信,二牛紧紧抓住她的手,咽下唾沫,“大师,弄错了罢?”


    季嫽神色平静,她轻声道:“我已用仙法探查,夫人腹中胎儿并无生命迹象。”


    芸娘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二牛则显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祝祈站在一旁,她知道这个消息对于这对夫妇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怀胎两年本就怪事,可为何他们还是不肯相信?”


    祝祈心里才想,那男人就流泪:“大师您有所不知,我与芸娘婚后多年无嗣,前年被家里催得急,就去拜了送子娘娘,才得来的这个孩子。”


    “娘娘说它还要怀几年才能出生……”芸娘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衣襟,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师,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我的孩子吗?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季嫽面露不忍,但仍旧道:“夫人,此事并非人力所能及。死胎在腹中已久,强行取出恐对您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更莫说这个孩子已经被黑气吞噬,只怕到那个娘娘说的日子,就是它成为怨鬼的一刻。”祝祈无奈,“他们拜的到底是何方娘娘,怕不是个歪门邪道假扮的罢。。。”


    季嫽也这般想,对二牛道:“烦请带我去瞧瞧你们口中所说的送子娘娘。”


    二牛忙不迭地带路,当他们来到那所谓的送子娘娘庙时,一股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


    祝祈心理不适,看到季嫽掀开红布帘时却惊住。


    那送子娘娘庙中供奉的,竟然是……


    “——季嫽?!”


    神像端坐神台,其高约三尺,垂目,唇上携一点白梅,手捧一颗石珠,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但从面容上能看出与季嫽有八分相像。仿佛这就是,季嫽的神像。


    “这这这,这也太像了罢……”二牛视线在神像与季嫽身上来回转,又想到自己这算亵渎神明,忙行礼小声道歉。


    季嫽神情算不得多好看,毕竟自己还没死,又不知道谁故意还是巧合放了这么个神像在此,脸色好看才怪事。


    “只见过抱婴儿与柳条的送子娘娘,这捧珠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祝祈飘上前,觉得眼熟,“等等……这颗珠子,我怎这般眼熟。”


    她仔细回忆,叮当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季府门口失踪的石珠吗?”


    她当时还以为错觉来着。


    “石珠寓意着什么呢?新生命?辟邪?好端端的,唇中却含着梅花,梅花,莫非取了谐音‘没话’,为了封住季嫽神像的嘴?”祝祈冥思苦想,觉得哪点都不对。


    季嫽被当成送子娘娘这事就挺不对了,只怕有人假借她的名头塑造邪神像汲取信徒功德。


    “你可知,这神像何时所建,何人所建?”季嫽攥剑的力度极大,声音似乎都是咬牙切齿的。


    二牛摇头:“不知何时,不知何人。但我听说送子娘娘……邪神庙宇的香火多起来是在七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不信……哎大师您去哪?”


    他话未完,季嫽疯了一般冲出去。


    烬霜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发出嗡嗡的震鸣。


    季嫽起了杀心。


    “所以神像也刺激了她对于即霜城的回忆,与昨晚相同。幸好昨日给芸娘她们贴了辟邪的黄符,一时半刻那黑气作妖不得。”祝祈被困在季嫽身边,暗暗庆幸昨晚保守起见多留了符咒给芸娘两口子,否则这样离开,不知道黑气会猖狂成什么样子。


    她目光投向心情明显不佳的季嫽,运转烬霜周身气息安抚她的躁郁。


    凉凉的触感自手心传来,季嫽低头看着烬霜,“谢谢。”她道。


    “现在,你要跟我回家了,烬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