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寸地
作品:《临江仙【电视剧】》 通天梯尽头,九重天云海深处。
摆渡人撑舟在岸边停了下来,向着一点儿亮光望去。
“忍罡风淬体、烈火焚身、抽筋碎骨之痛,”摆渡人轻啧两声,“不值不值。”他边说着,却边向那点儿亮光而去。
九重天寂静太久,这登天梯而上的凡人,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新鲜事。
小舟靠近,才能看清银河上躺着一个人,罡风和烈火如利刃一般不断从他体内窜入窜出。他虽是清醒的,却因受了过多折磨,只能无力地漂浮于水面。
“小仙君。”摆渡人将小舟停下,推了推他,“这位小仙君,可是要上船啊?”
张酸睁开双眼,启唇欲语,却失了声音,直到被拖上船,才哑声道出一句“多谢”。
摆渡人摆摆手示意张酸休息,自己则一手撑着竹篙,一手拿着酒葫芦,催动小舟慢悠悠地前进。
小舟便这样行了半日,直到天色稍稍亮起,张酸才恢复了些元气,起身对着摆渡人重重一拜:“多谢仙君。”
“不是已经道过谢了?”摆渡人饮一口酒,看向张酸,“你体内有阴阳之气相冲,可是动用了魔族圣物通天梯?”
张酸沉默片刻才道:“是。”
“以一介凡人之躯登上九重天。”摆渡人闲来坐看银河,对各色行人最为了解,他能看出,眼前这位青年不像为了修仙不择手段之人,“你来这九重天,所求为何啊?”
张酸垂眸:“寻一位故人。”
竟是个痴人。摆渡人立起长篙停舟:“这九重天浩荡无边,仙人灵修数不胜数,你可知所寻之人住在何处?”
良久不见回答,摆渡人以为他不知时,却听张酸道:“丹霞境藏雷殿。我要找大成玄尊。”
摆渡人一怔:“你可真是个奇人,要寻之人也这般非比寻常。”
张酸沉默。他自然知道,九重天浩大无边,唯独玄尊,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尊神。
摆渡人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口酒,继续说道:“你若是执意要去丹霞境,只需一路向南便可。”
得知去向,张酸脸上亦没有悲喜,只是平静道:“需要多久?”
“仙山难渡,星河易行。老朽以灵力驱动,只需三日,保管你到达藏雷殿。”
张酸微愣:“仙君肯送我?”
摆渡人上下打量着张酸,点头笑笑:“送有缘人。”
有缘人?张酸低头看看自己,起身欲谢,却被摆渡人扶住:“坐稳了!”
那竹篙一点,一叶小舟便在云海之中飘荡而去。
漫天星河璀璨,一叶小舟飘荡在星河之中。
摆渡人已经熟睡,隆隆的鼾声吵醒了同一小舟上的张酸。他缓缓睁开眼睛,极目望去。此处星河倒流,天地混沌,星河呈漩涡状流入一片荒芜的归墟。
张酸被冻得打了个寒战,掀开摆渡人盖脸的斗笠,轻轻推了推他:“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天寒地冻,摆渡人并非偶然陷入瞌睡,只是因为极寒,被迫让身体陷入了休眠。
推两下也不见摆渡人清醒,张酸便摇晃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藏雷殿位于南方,此时应春暖花开,他们明显是走错路了。张酸心下焦急,催动内力,燃起一团明火照亮周围。与此同时,这温暖也唤醒了昏睡中的摆渡人。
“老人家!”张酸见摆渡人清醒过来,连忙扶着他坐起,“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您可是迷路了?”
“哎呀……”老人家眯着眼睛困顿不堪,“不是迷路,是走错路了。我们路遇北斗异象,整个银河方位都跟着变了,我们自然就走错了。”
张酸皱眉:“这要如何是好?”
摆渡人将长篙丢给张酸:“这里乃归墟,我本体为鯥,遇寒则死,逢暖则生。此处太冷,你的内力暖不了我多久,我便又会陷入沉睡。”
张酸用内力燃起的火苗减弱,周身又被满天星子卷入璀璨的黑夜。
摆渡人气若游丝:“我……我恐怕要睡上三年五载,”
“不行!”张酸气急,抓住摆渡人,“我等不及了!别说是三年五载,便是三五日,我也等不起!”
摆渡人无奈地摇头:“一切皆是天意,欲速则不达。”
“唯有此事不可。”张酸态度坚定,“你告诉我藏雷殿怎么走,我来撑桨。”言罢,他便撑着竹篙,在星海中掀起一层层涟漪。
“罢了罢了。”摆渡人看了张酸片刻,头歪了下去,伸手指向一方。
张酸顺着摆渡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唯见云海翻腾,头顶北斗七星四处乱撞,漫天异象。他回头时,摆渡人已然再次陷入熟睡。
一人,一篙,一叶孤舟,于星海之上,化作星子大小,坚定向前而去。
星子渐隐,旭日东升,云海沉浮。
张酸手脚已然僵住,却牢牢抓着竹篙,维持着撑篙的动作,向前行进。
云海自小舟两侧散开,前方不远处,一道天门豁然显现。
张酸眼睛一亮,加速向前行去。
“敢问可有仙家在此?”
天门浩大,回声空旷,却无人应答。
“可有仙家在此?”
张酸泊船,想要上前敲门。他的手指刚刚搭上大门,门中突然光芒大盛,涌出一股无形之力,将张酸吸了进去。
漫天狂风疾雪,片刻便将张酸吹成了一个雪人。他回头,再不见摆渡人和小舟,那将他吸进来的大门已变作一堵冰墙挡在他身后,他也不得出。
一路上内力损耗不少,张酸施法攻击冰墙一次不成后便不敢再试,调转方向,想要寻找新的出路。
门内严寒更甚,张酸行了片刻便感觉到有些奇怪。按理说,他应当撑不住这严寒,现在他却只觉身体寒冷、皮肉痛苦,并无其他不适。
风雪在耳边呼呼作响,张酸突然皱起眉,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锵——”
张酸拔剑的同时,一柄长刀被击飞,樊凌儿一个翻身,以刀尖点地,站在张酸身前。
樊凌儿手里拿着从张酸腰间挑下的玉佩,眼神一凛:“玄尊派你来的?”说话间,她眉间结了一层薄冰,更显清冷,“你这玉佩……可是家传之物?”
张酸见到有人本是欣喜,可发现对方的杀意后便敛去了表情,如今听她提到玄尊,又不由得惊异:“你说的玄尊可是大成玄尊?”
樊凌儿突然收了杀意,挑眉盯着张酸。她并不认为眼前的男子是个鲁莽之人,可为何她只提到“玄尊”二字,他便慌了神,不惜先开口,暴露弱点。
“你见过大成玄尊白九思?”
那边似乎已经乱了阵脚,胡乱提着毫无意义的问题。樊凌儿晾了张酸片刻,勾起唇,点了下头。
“在天界,认识大成玄尊有何奇怪?”樊凌儿故意放慢语速,边说边慢慢向张酸靠近。
眼前的男子虽握着剑,却并无杀意。难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比他性命重要?樊凌儿忍不住笑了一声,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张酸的手腕。
“阴阳交汇,灵气相冲,仙气魔功俱在一体。”她只探一下便道出了张酸的脉象和来历,“你是乘通天梯上来的。”
难怪他能进入归墟,难怪看似凡人之躯,却扛得住这极寒风雪。
张酸挣开,向后退了一步,正要出剑,樊凌儿突然回头,目光凝视远处:“糟了!”
转瞬间,风雪大涨,灵风肆虐,樊凌儿神色紧张,向着冰域中心跑去。
张酸犹豫一瞬,快速跟了上去。
冰域中心,风雪反而趋于平静,樊凌儿盘膝坐在地上,手指结印,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地下,与风雪渐渐融为一体。
张酸打量着樊凌儿,不由得慢慢皱起眉来。
不出片刻,樊凌儿收了法阵,深吸一口气,回头见张酸还站在原地,扬眉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的东西还在你手里,”见樊凌儿提问,张酸也不尴尬,直接回答道,“而且我想出去,去丹霞境。”
一介凡人,痴心妄想。樊凌儿将玉佩丢还张酸。
“你不要自以为登上天梯,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樊凌儿毫不客气地泼下一盆冷水,“别忘了,你终究是一介凡人。”
张酸颔首,语气不骄不躁道:“多谢提醒,现在可否告知我如何去丹霞境了?”
“你……”樊凌儿又想讽刺两句,但看到张酸认真的目光,突然将话憋了回去,“你究竟是谁?”
“净云宗张酸。”
“你是……李青月的师兄?”樊凌儿眉心微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寻她做什么?”
张酸抿了抿唇:“青月……她有危险。”
击退红莲的寒冰后,李青月伸手拂过白九思散乱的湿发,一脸担忧:“玄尊,你还好吗?”
未等白九思开口,天上忽然云层翻涌,电闪雷鸣。
离陌抬头看天,面色一喜。无数道雷电击打松鹤县上方的结界。结界被击得粉碎,炸开,一道身影随即伴随着雷电而降。
离陌缓缓抬头:“龙渊!”
龙渊缓缓落下,一道雷光自他手中而出,击碎了困着离陌的冰棺,转头看向一侧的红莲。
无数雷光朝红莲攻去。红莲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承受了,瞬间遍体鳞伤。
离陌察觉到不对劲,急忙在龙渊再次出手之前阻止了他:“等一下!”
龙渊不满地看着挡在红莲身前的离陌:“你又要做什么?”
离陌不语,转过身,不顾红莲的闪躲,拉着她的手腕号脉。下一刻他一脸震惊:“你的灵力……”
红莲苍白的脸一笑:“我被封印了数百年,你以为对付你们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离陌愣愣地看着红莲,第一次茫然无措。
龙渊冷声道:“离陌,你还不动手吗?当初就是你心软,不肯下杀手,才有了今日祸患!”
红莲并不理会龙渊,手指勾画着离陌的眉眼:“我没有想过要伤害这里的凡人,刚才只是想吓唬你,想听你说一句爱我。可是看你为难的模样,我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离陌愣愣地看着红莲,却见红莲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杀了我吧,我已经受够了恶气的折磨。”
离陌攥着冰刀的手越来越紧,一瞬间无数回忆在他脑海里掠过。
白九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她是你命里的一劫,你只想躲,是躲不过去的。”
红莲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你说自己习的是医理之道,生来就是要救世济人,可是你明明连我都没有救好,为何还要去管别人?这就是你所奉行的济度之道,一人未了,就去救他人?”
李青月的声音也隐隐传来:“这世间的爱有千千万万种,又不是只有男女之情……”
离陌的双目刹那间变得清明,最终,他轻声一笑。
红莲不解地睁开了眼睛,却见离陌握紧了冰刀,猛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红莲和龙渊都被惊到了:“离陌!”
离陌抬手阻止龙渊靠近,随后看着红莲,缓缓一笑:“我说了,你的恶气,我来帮你解。”
离陌的手指轻蘸刀尖上的鲜血,然后点在红莲的眉间。刹那间,红莲的眉间一红,双臂的黑色纹路尽数褪去。
红莲难以置信地撩开衣袖查看,再也看不到一丝黑色纹路。她错愕地看着离陌:“怎么就解了?你……”
离陌微微一笑:“我爱你。”
红莲彻底僵住了。
离陌继续说道:“不是男女之爱,是神对万物之爱。”
红莲眼中依旧困惑不解。
离陌将冰刀交给红莲:“你仔细想想,你曾认识的那些男人,并非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他们对你的爱都是真的,而真正虚情假意的是你,你只为化解恶气,从未对他们真心相待,他们的心头血自然解不开你的恶气。化解恶气的结在你身上,而非别人身上。”
红莲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冰刀。
离陌继续说道:“他们对你的爱都是真的,而真正虚情假意的是你……”
红莲抬眼看向离陌,只见他笑得异常坦然。
离陌继续说道:“说来我也要谢谢你,你让我参透了我的劫。过去,我一心只想济度,却从未理解何为真正的济度。那便是先尝人之苦,才能解人之困。”
红莲呆愣了许久,最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红莲手指一动,冰刀连同周遭残留的冰霜均化为花瓣落下。红莲的身子一点点地消散:“现在我理解你所说的罪孽了。”
红莲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半空中的一朵红莲:“劳烦你将我放在玄天之上的瑶池吧,让我重新修炼,再化形之时,我一定不会误入歧途了。”
离陌伸手,那红莲便落在他的掌心。
龙渊冷眼旁观,看了眼离陌心口的血痕:“你真的没事吗?”
离陌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修的是什么吗?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
龙渊转头看向远处的白九思和李青月:“那就好,接下来才是正事!”
离陌跟着看过去,笑容微敛。
松鹤县的郊区。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李青月站在白九思身边,看着龙渊和离陌走来,心中充满了不安。
龙渊抬手一挥,一道雷电锁链瞬间捆住了李青月。她惊慌失措,试图挣脱,但雷电锁链紧紧束缚着她,让她动弹不得。李青月抬起头看着龙渊,眼中满是不解:“龙渊仙君,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龙渊满眼冷光,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好久不见啊,四灵,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师尊身边!”
李青月愣住了,她努力挣扎,试图解释:“你认错人了,我是净云宗李青月,不是什么四灵。”
龙渊却打断她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方才你所使用的离火,我也看到了,那是曾经的四灵仙尊才会用的术法。四灵和师尊本就是同宗同源,此消彼长,如今师尊重伤,而你却得了法力,你能解释得清吗?”
李青月一愣。她错愕地看向白九思,只见他目光沉沉,似压抑着极强烈的情绪。她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冰墙前的冰已有千尺厚,是张酸进来时所见的十倍不止。一阵风雪就结了如此厚的冰,若不是遇到樊凌儿,张酸深知自己可能活不到下一次暴风雪来临。
樊凌儿走到冰墙面前,结印施法,不消片刻,便出现了一个法阵。
“穿过这个法阵,你便能离开归墟了。”
透过法印,隐约能看见归墟外的天地。张酸盯着一会儿,才开始向内走去。他只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樊凌儿:“你不走?”
樊凌儿摇头。
张酸微微皱眉头,眼前这女子既然知道出去的办法,也有离开的能力,为何要被困在里面饱受皮肉之苦?
这片刻的犹豫被樊凌儿误会成怀疑,她冷哼一声,道:“你若不信,尽管留在这里,下次风雪来临,万一你遇难,我可不会救你。”
张酸沉默了,也不好多解释什么。见樊凌儿如此坚定,他只认作她自有留下的理由,也不会轻易告知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转身道了声“多有冒犯”便离开了。
冰层虽厚,法印结成的隧道却不长,不多时,张酸便到了出口。正要离去时,他突然听见樊凌儿突然叫他。
张酸回头看向樊凌儿,她一手指着天边:“你的前方便是东,向前走,御风而行三千里就能到你想去的地方了。”
她这是给他指路。张酸不疑有他,拱手正要道谢,法印突然消失,张酸滑出了隧道。
冰门内,樊凌儿呵了口哈气,拿起自己腰间的玉佩,竟然与张酸的那枚一模一样。她并未端详太久,便继续向着冰域中心而去。
藏雷殿的山腹深处,地牢阴暗潮湿,寒气逼人。岩壁之上,刑器泛着寒光,反潮的湿气结成露水,不时地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李青月被铁链锁住了四肢,每一次尝试动用灵力挣扎都会被雷电击打一次。最终,她不敢再妄动,只是抬头看向虚空,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
临渊阁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显得格外温暖。离陌正在为白九思号脉。随着脉搏的跳动,离陌微微皱眉。那寒麟匕首来自苦寒的深渊,是这世上鲜少能伤到大成玄尊的法器,再加上以血开刃,威力更甚,难怪会给师尊造成这么多年难愈的伤。
“师尊的旧疾本就伤及心脉,如今再加上灵力透支,若想彻底痊愈,实属不易。”离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弟子在上古秘籍中找到了方法,或可缓解,只是……这药材极其难求。”
白九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需要什么?”
离陌叹了口气:“以蛇蜕入药,加之川乌、桂枝、制附子、细辛,用混沌神火炼制七七四十九日。”
苍涂在一旁插话道:“这些药材丹霞境多数都有,混沌神火只有玄天还存有一缕,让龙渊仙君再去玄天一趟借来一用,想来也不是难事。”
离陌摇了摇头:“混沌之火易得,这蛇蜕才是最难寻得之物。一般的蛇蜕对师尊的病情已然无效,得是飞蛇的蛇蜕,还必须是化形之时蜕下的皮。”
白九思的目光一跳:“飞蛇?”
离陌点了点头:“人有元神,兽有金丹,这飞蛇既不似人,也不似兽,飞蛇的泥丸宫中藏有元神,是天生的神族。随着泥丸宫中本命真元的壮大,等到机缘造化,降下天雷,便可劈碎外壳,舍去肉身。这时,泥丸宫中的本命真元就会释放出来,届时蜕皮生翼,就变成了真正的飞蛇。”
白九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离陌:“过去你为何从未提过此事?”
离陌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过去师尊从未伤重到需要飞蛇——”
白九思目光幽深,打断了离陌的话:“那本命真元呢?”
离陌微微摇头:“这……我就无从得知了。”
天雷、机缘……白九思目光逐渐寒凉,那白蛇以地蛇的模样活了千年,他倒是忘了,那畜生原是条天蛇。
阿月,你倒是有些手段,这次真的险些骗过我。
白九思的目光闪烁不定。最终,他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九重天的太乙峰高大、巍峨,峰顶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萧靖山端坐于山巅之上,眉头紧锁,周身的法力逐渐消散。突然,一口鲜血喷落地面,他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
“时也命也,罢了罢了。”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一只小鸟在萧靖山头顶盘旋,啾啾鸣叫,似乎不忍离去。萧靖山抬头,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小鸟:“本座生平最恨鸟类,你今日来此,也怪你命数不好。”
他抬掌,一股无形之力攻向小鸟。小鸟发出一声惨叫,尸体掉在地上。萧靖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目光阴鸷,狠辣异常。
空中一道白光划过,有人在御剑飞行。
萧靖山望着那道白光,目光一紧:“好笑,这年月竟还有人族闯上九重天。”
“喂,小子,有酒吗?”
隔着九重天的浩渺云海,男子的声音却能穿云而过。张酸一怔,停了下来,收剑落于太乙峰。
萧靖山见有人前来,便挺直腰背,整理了下衣服,傲慢地看着张酸。他眼中的阴鸷、狠辣已然不见,换为豪迈洒脱之状。
张酸犹豫片刻,打开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坛子,扔了过去。
萧靖山眼前一亮,伸手接住,仰头就喝,接着却一口喷了出来,怒道:“臭小子,居然敢戏耍我,这是酒吗?”
酒坛子被远远地丢了回来。张酸接住酒坛子,放回乾坤袋,也不多计较,转身便要离开。
“先别走,把那只死鸟扔远点。”
张酸停下脚步,皱眉看到地上一只小鸟的尸体,其死状残忍,眼睛圆鼓鼓的突了出来。
“你杀的?”张酸的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他是见这男子身受重伤,似乎已是垂死之身,才肯停下来帮忙,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滥杀无辜之人。
萧靖山扬眉,吐出一口浊气,不屑道:“是又如何?”
张酸沉默片刻,不愿再理会他,转身便要赶路。
“走吧,走吧。”萧靖山挥手,笑看着张酸,也不多挽留。
张酸御剑而起,继续穿梭在云层之中。
太乙峰高大、巍峨,云雾缭绕,张酸御剑飞了许久,前面的景象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他施法开眼,御剑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不消片刻,只见云雾散开后,太乙峰又显现在眼前。
底下传来刚才那男子的笑声,张酸收剑,再次落于太乙峰。
“是你搞的鬼?”张酸压不住怒火,拔剑欲向萧靖山逼去。
萧靖山却丝毫不惊慌,笑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方才停下来,道:“傻小子,这里是九重天,岂是你一个凡人可以乱闯的地方?这太乙峰可是仙山,灵力充沛,乃修炼宝地,但是结界天然,易进难出。你功力不够,就算再飞一万年,你也飞不出去。”
张酸不理会萧靖山,念动口诀,再次御剑飞行。
萧靖山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笑看着张酸,数起了数:“三、二、一。”
话音刚落,张酸再次落地,又立刻捏诀再试,反复数次,竟然隐有飞起之势。
良久,萧靖山终于止了笑声,望向张酸,语气中难得有几分认真:“小子,想出去吗?”
张酸凝目望着萧靖山,嘴唇微微抿起,并不搭话,又要再试。他倒是想出去,只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并不会帮他,只会看他笑话罢了。
“我可以让你出去。”
张酸一怔,收剑看向他。
萧靖山指了指地上的小鸟尸体:“先把那东西丢了。”
张酸冷冷地盯着他:“阁下既有杀心,却没有自己处理的魄力吗?”
“让你做就做,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张酸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一番,只见此人虽然落魄,衣着却是十分得体,应当是有脸面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这般境地。
“你受伤了,”张酸淡淡下了结论,“且伤得很重。”
“本座没受伤。”萧靖山不悦,对张酸这不吃亏的脾气有些暴躁,“你大可来试试。”
“灵台已碎,灵力四散,修为尽毁,这叫没受伤?”张酸丝毫不怯地上前一步,手指搭上眼前男子的心脉,三言两语便将局势扭转了。
萧靖山大怒,手中暗暗捏诀。他虽受了伤,但杀死一个人修绰绰有余,正要动手时,张酸却收了手。
“有什么能帮你?或者,你有没有家人、朋友,我可以替你传话。”
萧靖山微微一怔:“你这是在同情我?”
张酸摇头,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道:“你也是人修?”
“不错。我当年在凡间有个死对头,与他仇深似海,我一心想要杀他。可惜天不开眼,教他灵智顿悟、飞升成神。本座不甘心,于是勤学苦修,一路追上了九重天。”萧靖山似想到了什么,苦苦一笑,有些自嘲,“谁知道他竟是个命短的,刚上天就在神魔大战之中战死了。”
原是来寻仇的,难怪心狠手辣。张酸垂眸,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人,不由得奇道:“那不是正合你意?”
周围云海翻涌,萧靖山眯起眼睛冷声道:“本座还没动手,他凭什么敢死?”那人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中。
“于是本座就想去掘了他的坟,砸了他的功德碑。可惜,这天上的神仙都是一群闲着没事干的,该管的不管,偏偏要来管本座,还将本座囚禁,时至今日才将我放出。可惜本座这一身神力在牢中平白浪费,如今就要散去了。”
张酸不大认同:“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之间虽有嫌隙,但也不至于毁了人家身后的功德碑。”
“你懂什么?本座的仇怨可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萧靖山的目光突然狠戾,仿若变了一人。
张酸沉默片刻,点头道:“也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人修,什么都不懂,你跟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修士说话,岂不是折了你的身份?”
萧靖山一噎,然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反正今日本座闲来无事,跟你闲聊几句也无伤大雅。”
张酸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萧靖山:“那你在九重天多年,可知道藏雷殿在什么地方?”
“藏雷殿?”萧靖山精神一振,上下打量张酸,“那是白九思的居所,你去藏雷殿做什么? ”
感到这目光有些不怀好意,张酸退后一步,并未完全交代,只含糊道:“找人。”
“找白九思?”
张酸不答。
“他可傲慢得很,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你一个小人修,不怕被他一掌拍死?”萧靖山扬眉看着张酸的反应。
眼前这人不像会说假话的样子,那青月便真是嫁给了这样一个人……难怪要用到炽阳果。张酸眉头越皱越紧,担忧之色全都挂在脸上。
萧靖山突然诡异一笑:“这样吧,我助你离开,你也帮我一个忙可好?”
藏雷殿的山腹地牢中,阴森,冰寒,隐隐有脚步声响起。被铁链锁住的李青月缓缓抬起头,看到白九思从黑暗中走出来。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希冀:“玄尊……”
白九思垂眸看着被锁的李青月,眼神晦暗不明。
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玄尊,你是来救我的吗?”
白九思却一动不动,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
李青月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消失:“难道你也认为我是四灵仙尊?”
白九思猛地俯身,扼住李青月的下巴,与她对视:“阿月,同你演了这么久,已经够了,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李青月眼中满是困惑不解:“我不明白玄尊的意思……”
白九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你我法力此消彼长,我在与红莲一战中失了御火之术,你便能操纵如此强大的离火,想必你和红莲早已合计好,你帮她引离陌出现,她帮你重创我,让你夺回法力!事已至此,破绽百出,你仍不肯同我说句实话吗?!你说你不是四灵,那你告诉我,你的控火术究竟是哪里来的?”
李青月这才醒悟,眼眶一点点泛红:“原来玄尊口中的‘阿月’,从来不是在叫我。”
一滴眼泪从李青月眼眶滑落,滴在白九思的手背上。白九思仿佛被灼伤一般,猛地松开了李青月的下巴。
李青月垂下头去,碎发掩住了她的神情,只能听到她悲切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为何忽然能操纵离火之术,我只知道当时看到玄尊被冰封,我就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不顾一切也要救你,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
她缓缓抬头,死死盯着白九思:“到头来这却是我的罪名。玄尊,你告诉我,想救你,也是罪吗?”
白九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你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同我说真话吗?”
李青月绝望地闭起眼睛:“玄尊既已在心里定了我的罪,又何苦再来盘问我?于你于我,都是在浪费时间。”
白九思抬手一招,一墙闪着寒光的刑具飞到他们中间。李青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却见白九思眼底隐隐闪烁着嗜血的暗芒:“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你若肯认,我便停下。”
李青月的目光扫过那些刑具,最后落在白九思脸上:“好。在我回答之前,玄尊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白九思微微皱眉:“什么问题?”
李青月的声音颤抖而又压抑:“过去玄尊对我的种种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阿月?”
白九思的目光一缩,没有回答。
李青月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白九思的回答,她抬头看向虚空,大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白九思心口蓦然一痛,空中飘浮的刑具隐隐颤抖起来。李青月深吸一口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她再度看向白九思:“你听好了,我是李青月,我家住在玉梵山脚,我父亲姓李,母亲姓姜。我八岁入净云宗,守门修炼十一载,十九岁嫁入藏雷殿,成为大成玄尊的妻子。我有自己的师门好友,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是李青月,永远都只是李青月!”
她开始运用灵力,捆着她的锁链有所感应,顿时滋生出雷电,蔓延到她身体上。无数道雷电击打着李青月的身体,她咬着牙忍受,汗如雨下。同心符在李青月额间一亮即灭。
白九思的面色蓦然变白,他强忍着不露异样,只是盯着李青月。
李青月面白如纸,却一声不吭,也不曾停下运气。运气不停,攻击的雷电便不停。白九思的手有些发抖,他终于看不下去,一道灵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击锁链。锁链尽断。白九思牵动旧疾,猛地按住心口。
空中的刑具一一掉落在地。李青月趴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站起的力气,却强撑着抬头看向白九思:“玄尊可有答案了?”
白九思猛地转身离去,脚步却有些踉跄。李青月看着白九思离去的背影,头一歪,昏死过去了。
藏雷殿的地牢门口,龙渊和凝烟候在门外。
见白九思从地牢中走出,龙渊迎上去,恭敬地行礼:“听离陌说师尊伤重未愈,此地阴寒,师尊倒是不必亲自前来,这些琐事交给弟子就好。”
白九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凝烟屈膝行礼,小心地观察着白九思的脸色:“玄尊,夫人可是犯了什么错?”
白九思未答。
凝烟继续说道:“夫人大病初愈,根基尚未恢复,地牢阴冷,您就看在她对您一片——”
白九思身子忽然一晃,吓得龙渊赶紧伸手相扶:“师尊,你怎么了?”
白九思推开龙渊伸过来的手,大步离去。刚走出几步,他再次站定:“把她关回蘅芜院。”
凝烟闻言一喜,却又不好太过张扬,只能连连谢恩:“谢玄尊。”
龙渊眉头紧皱,看着白九思有些踉跄的背影,面色凝重。
翼望峰高耸入云,峰顶摆满了蜡烛,围成一个法阵。阵前有一张案桌,上面摆着一鼎香炉。龙渊拿出一炷长香插入香炉,随即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长香之上。鲜血刚刚滴落,长香便燃了起来。
龙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这香沾了我的血,燃的便是我的福缘命数,你可要保护好它,莫要让它熄灭。”
离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若是长香燃尽,你会怎样?”
龙渊微微一笑:“若是长香熄灭我还未归来,那便永远回不来了。魂魄离体,永镇幽冥,再无重回世间之日。”
离陌面露难色:“你何必如此……”
龙渊丝毫不理会,径直走到法阵中央,盘膝而坐,捏诀念咒。蜡烛纷纷被点亮,发出幽紫的烛光。千丝万缕的紫色烛光汇聚在龙渊身上,一缕混沌的虚影自龙渊身体脱离,穿云破雾,直达九幽。
九幽之内,暗无天日。黑暗中藏着的无数魂灵纷纷露出狰狞模样,一个个竞相扑向龙渊的虚影。狂风乍起,吹得龙渊衣袍猎猎作响。他额头渐渐流下冷汗,长香火苗微弱,顶端香灰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离陌捏诀施法,一滴精血自指尖飞出,落在长香之上。火苗大盛,长香继续燃烧起来。长香只剩短短一截,马上就要燃尽。离陌盯着长香,面色紧张。长香火苗骤然熄灭,龙渊喷出一口鲜血,紧紧捂住自己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