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伊人归
作品:《临江仙【电视剧】》 临渊阁内,白九思在床上运功打坐,苍涂在一旁护法。
龙渊捂着左眼,被离陌搀扶着走了进来。
白九思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眉心蹙起:“你做了什么?”
“我听离陌说了飞蛇一事,所以就用九幽问灵术去寻了它的踪迹。”龙渊面色阴森,“九幽之下,并无白蛇踪迹。要么是它魂飞魄散,跳出三界,要么就是它根本没死。相比而言,我更信后一种。”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龙渊对着白九思直直跪下:“师尊,那日李青月释放的离火,我们皆是亲眼所见,万不可能弄错!先前四灵就曾数次加害你,如今她再度出现,定是不怀好意,师尊万不能再心软了!四灵曾经使用翻天印封印过师尊,如今也只有翻天印才能在不伤及师尊的情况下彻底封印四灵,还请师尊下令启用翻天印!”
苍涂和离陌对视一眼,均目露惊骇之色。
白九思目光不定:“你们先下去。”
龙渊急道:“师尊!”
白九思挥袖,面色阴沉如水,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出去!”
余晖照进白九思的临渊阁,宫殿恢宏,却清冷。
白九思想到李青月的面容便心口隐隐作痛。他随手一挥,一道白光击出,寝殿的玉石屏风顿时化作一地碎屑。
几条如藤似蛇的黑气牢牢缠住张酸,张酸奋力挣扎不脱,便怒视那个使出黑气的男子:“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别乱动,小子,”萧靖山抹去嘴角的血丝,脸色苍白,动用法力似乎很是疲惫,“你的造化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掌心发力,彻底将张酸缠住,只余一双眼睛。
“从此刻开始,我讲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张酸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奋力挣扎。
“我姓萧,名靖山,修道是自然神通,参悟是慧命之本,以灭入道,以幻观真,惑乱正法,终得玄门。”
那边,挣扎不脱的张酸怒视萧靖山:“你修什么道、悟何方心法,跟我说做什么?”
“因为我要你拜我为师。”
张酸一愣:“谁要拜你为师?”
萧靖山淡淡瞥了张酸一眼,竟然不怒自威,让张酸心生惧意。
“我的功法便是在这九重天都算得上上乘,一个区区凡人,能得本座一身造化,是八生有幸。”
张酸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你功法造化再好,但我已有师门,万不能受前辈的传授。”
“拜入师门就不能再拜,这是谁定的规矩和道理?”萧靖山用灵力驱使身体,不消一会儿,周身都散发着灵光,“如今这偌大的太乙峰只有你我二人,你若不受这功法,那便无人可传了。我的道法不能如此白白散去,因此,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我——”
张酸又欲拒绝,被萧靖山一掌打断:“聒噪!”
萧靖山挥手使出一道神光,封住了张酸的嘴,随后抬头望天,不理会气恼的张酸,感慨道:“大梦方外去,万载谁先觉。没想到我大限将至,还能天降一名弟子,传承道法,也算天不负我。”
眼前明显是骑虎难下,张酸脸色越发不善,狠狠盯着萧靖山。
“小子,时不我待,咱们抓紧时间,你给为师磕个头吧。”
张酸满脸怒色,听到萧靖山的话更是气恼,将脸扭到一旁。
“也罢也罢。”萧靖山不耐烦地撇撇嘴,微微挥手,张酸便被无形之力按着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萧靖山笑着拍手起身:“够了,这就成了。”
张酸身上黑气缠绕,完全受萧靖山的控制。反观萧靖山,控制张酸的黑气仿佛不影响他分毫,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张酸面前,拍了拍他。
“你小子走运了。我这几日濒临死门,参悟天地,悟出了一套玄妙至极的剑法。现在将这套剑法传授与你,待你功力大涨之后,就可以离开太乙峰了。”
萧靖山说着慢慢起身,拿起佩剑。
“剑法玄妙,本座只演练一次,小子,看仔细了!”
黑气逼迫张酸看向萧靖山。萧靖山趁势演练剑法。
“第一式,气由上丹田,灵泉汇气海,紫炎蓄神阙,太刃通阴阳……”
与此同时,沙石横飞,剑气流转,舞剑的萧靖山如同变了一个人,身形潇洒飞扬,剑法精妙绝伦,出神入化。天地间仿佛只有萧靖山和他的剑。
张酸自认见过无数剑招,也看过不少秘籍宝典,可亲眼所见又是完全不同的感悟。慢慢地,张酸被剑招吸引,缚住他的黑气也渐渐消散,他不由得认真跟学起来。
萧靖山演练得有十分,张酸仿也仿得了七八分。
夕阳西下,两人全然不觉,直到萧靖山利落地收式,张酸方如梦初醒,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息。
“不错。”萧靖山看一眼张酸,“可记清楚了?”
张酸皱眉,仔细回忆一遍,脑中有些细节虽得了形似,却不能领悟神韵,一时不知该不该点头。
“记不清楚我也没力气再给你看一遍了。”萧靖山半倚在地上,懒洋洋地望天。
“你……”张酸突然有些难过,看得出眼前这人是个洒脱不羁又真性情的,可惜被困在这里。
萧靖山回头瞄一眼张酸,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闭嘴吧。”
张酸一噎,岔开话题道:“你这套剑法十分精妙,叫什么名字?”
“名字?”萧靖山微微一愣,“还没想好。你有没有仇家?”
两个互不知晓过往来历的人成了师徒,反而建立了奇妙的信任,张酸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有一个人,勉强算是。”
萧靖山侧头看向张酸:“谁?我可认识?”
“大成玄尊。”
这等名号,九重天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酸心底清楚,便直接忽略了后一个问题。
“白九思啊……”萧靖山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好,那便叫‘杀白剑法’吧。”
如此有灵气的一套剑法,竟然得了这样一个随意的名字。张酸下意识地皱眉,不知这人是真想将剑法传承下去还是单纯与他不对付。
“不好吗?”萧靖山看张酸一脸嫌弃的样子,摸了摸下巴,“那就叫‘屠神剑法’好了。”
许是先入为主的“杀白剑法”在作祟,张酸听到这“屠神剑法”,依旧觉得两者大同小异。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话回应,萧靖山已经俯身过来,一掌打向张酸头顶,将全身灵力功法灌入张酸体内。
“啊——”张酸大叫一声,身体被汹涌而来的灵力灌注,剧痛无比。
“喊什么?”依旧是那懒洋洋的声音,却显出几分疲态,“我在将毕生功法都传给你,你赚大了,知道吗?”
张酸瞪大眼睛,却已经失去了摇头的力气,就连一个“不”字也吐不出口,很快便痛得昏了过去。
等到张酸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全身骨肉仿佛被打散又重新拼接一起,疼到一动便要流汗。他闭眼打坐良久,才再次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中,张酸看到萧靖山在石头上打坐。
“前辈?”张酸上前,手指刚刚触碰到,萧靖山的身体便化作飞灰散去了。
张酸一愣,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充沛的灵力溢满胸膛,手上结印,一道灵光从指尖飞出,冲向云霄。
下一刻,太乙峰上空的结界瞬间消散,云雾散开,阳光普照。
张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虽不是心甘情愿,但到底继承了此人的功法,理当祭拜他。想到这里,张酸拔剑劈石为碑,以剑刃为笔刻上“萧靖山之墓”五个大字,碑后插上萧靖山的佩剑。
待一切做完,张酸四下看了看,从乾坤袋里拿出酒坛子:“没有好酒招待你,你将就一下吧。我已有宗门,不能拜你为师。但你传给我的功法,我定会让它流传世间,绝不荒废。”
张酸冲着石碑,叩首行礼。
地牢的火把逐渐熄灭,李青月的影子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青月目光深邃、冷静。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李青月微微拧起眉头看向门外。
“夫人?”凝烟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而行,不敢点燃灯柱,“夫人,你在哪儿呢?”
李青月沉默片刻,起身看向凝烟的方向:“我在这儿。”
“夫人等我,我这就来了。”凝烟捏了个法诀,让火把重新燃起。
火光瞬间照亮了李青月的脸。
凝烟终于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后,拿出一个小包袱,哭丧着脸望着李青月:“夫人夫人,你受苦了。这是扶桑果糕,你先垫垫肚子。”
凝烟语带哽咽,眼泪似乎随时都要落在地上。李青月不愿多看,接过糕点,胡乱往嘴里塞。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得罪玄尊了?”凝烟拿出小茶壶,给李青月倒了杯水。
李青月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似乎觉得不解渴,又去拿凝烟手中的茶壶。
这是受苦了。凝烟偷偷抹去眼泪,给李青月倒满水:“夫人,你慢点吃。”
一盒糕点顷刻被扫荡一空,凝烟无措地看着李青月:“夫人,你还饿吗?我再去……再去给你拿……”
李青月摇头。凝烟能进来,想必白九思是知道的,他应是觉得能借凝烟套出点儿什么,并不是真让凝烟给她送饭。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来看我,知道了吗?”
凝烟小脸一苦:“为什么呀?我进来时很小心的,没被任何人发现。”
李青月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跟凝烟解释,只好挥挥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回去晾晒果干吧,我出去后好吃。”
“夫人,你多保重。”凝烟愁眉不展,正要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夫人,本来玄尊都准备放你回蘅芜院了,结果龙渊仙君一个劲儿地瞎折腾,也不知干了什么事,阻止玄尊放你出来。”
李青月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依旧平静。
凝烟继续说道:“夫人,你可能不了解龙渊仙君。他是玄尊的大弟子,整个藏雷殿就他脾气最臭!我们背地里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也不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要忽然针对夫人,要不然夫人你还是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不能任由龙渊仙君欺负你啊!”
李青月疲惫地靠着墙壁,眼睛看着虚空:“随他吧。”
藏雷殿的临渊阁外,龙渊身边站着普元和永寿,其他数十名弟子在三人身后,均立于寝殿门外。
门口的苍涂神色为难,极力规劝:“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性子吗?玄尊已经放任你继续关着李青月了,你还来折腾什么?”
龙渊冷哼一声:“一天不处置四灵,师尊便多一天的威胁,我只是为了师尊着想,必须尽快用翻天印封印四灵。”
苍涂摇了摇头,道:“夫人只是容貌神似四灵仙尊,她只是一个凡人,并非四灵仙尊复生。”
龙渊打断道:“苍涂仙君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我当年可是目睹了四灵和师尊的纠葛。四灵狡猾成性,最善伪装,四百年前便是如此,她假装同师尊和好,却在拜堂之时用寒麟匕首刺伤师尊,而后更是将师尊镇压百年。这次肯定也是她假扮成凡人靠近师尊。你们先前疏漏错信,才换得师尊如今重伤!”
苍涂一时间无话可接。
龙渊面向寝殿单膝跪地:“弟子恳请师尊将四灵仙尊封印,莫要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众弟子跟随龙渊跪下。
苍涂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未曾接触过李青月,如今却因相貌,便要轻取一人性命。即便那李青月真是四灵……苍涂担忧地望向崇吾殿内,玄尊也未必真的愿意开启封印法阵。
藏雷殿的地牢中,李青月蜷缩在角落里。稍一动弹,脚上的锁链就传来声响。她歪头靠着墙壁,双目无神。牢房外,微弱的烛火不停地闪烁。
“求玄尊祭出翻天印!”
外面的声音如山似浪,里面,白九思坐在软榻上打坐,静气凝神,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月光如水,透过窗子落在地上,一室清冷。
众人和白九思便这样僵持着,直至东方破晓,晨曦微露,崇吾殿浸在一片温暖的晨光之中。
阳光照到白九思脸上,他眼睑微微颤动,终于睁开双眼,向外望去。
龙渊等人亦是带着众弟子跪了一夜,苍涂也守着白九思,看着众人,尽职地站了一夜。
白九思催动心法,突然,桌案上烛火晃动,骤然熄灭。
一道缥缈似天际的声音,叫住了白九思的神魂:“大成玄尊。”
白九思眉心紧锁,闭眼打坐,重新进入自己的意念之中。
那是幻境——白九思见过数次的幻境、他一人的幻境。
天地昏暗,如同混沌之初,白九思独自站立在山巅,目之所及,一片荒芜。
四座高大的半人像围绕着白九思,分别立着东方尊者颢天、西方尊者朱赤、南方尊者玄幽和北方尊者烈阳。
“大成玄尊,”这声音与刚才那道别无二致,正是东方尊者颢天的声音,“你与四灵仙尊乃鸿蒙神主眼中的两股精气,鸿蒙初辟,你与她便同在这九天之上,沐天地灵气,得众生仰望。当年,她将你封印之后,不顾天恩,不念苍生,夺神器,毁仙府,倒行逆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赤红色的石像微微睁开双眸:“颢天所言甚是,倘若四灵仙尊卷土重来,九天必遭劫难,她留不得。”
“玄尊,莫强留留不得之人,你速去将她封印了吧。”
被四人围在中央的白九思默然不语,定定望向天边,仿佛丝毫不将四人的话放在心上。
四方尊者见状都不由得皱眉,纷纷急道:“你们相伴相杀数万年,为何你今日下不了手? ”
天边,望不到丹霞境,更看不见天姥峰,白九思却觉得自己被困在其中。
隔了片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若四灵仙尊的元神真的已经消失了呢?”
那声音像极了辩解,但因为铿锵有力,并不显得心虚。
“如果她是凡人,大阵一落,她会形神俱灭,倘若杀错,又当如何?”
“杀她一人,换六界安定,该杀,当杀。”
白九思并不赞同,便也懒得掩饰,直言道:“说得轻巧,若你是她,你可甘心就死?”
朱赤一顿,没料到白九思会这样坦然地反问自己,一时眼神飘忽,有些心虚:“那……那是自然!”
白九思讥笑一声,并不言语。
四方尊者亦沉默片刻,似陷入僵局。
终于,颢天淡淡开口:“如果她真是四灵仙尊,大成玄尊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届时九天遭劫,你可负责?”
天下苍生,九天劫难,全要算在他和四灵二人身上。白九思笑笑,这担子于他而言并不重,他一直背着这重担,小心谨慎了多年,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局?所以,这一次,他负担又何妨?
“本座自会负责。”白九思眼神幽暗,他没兴趣滥杀无辜,更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四灵,“本座能杀她一次,便能杀她第二次。”
承诺便这样许下。
四方尊者欲言又止,白九思却已下定决心,阻止四人再次规劝:“这是我与她的私事,还是不劳几位费心了。”
话已至此,四方尊者互看一眼。
颢天长叹一声,道:“既然大成玄尊如此坚持,那么此事便交由你自行处理。”
白九思点头致意。
颢天、朱赤、玄幽、烈阳的身形慢慢虚化,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虚空撕裂开,黑袍加身的玄天使者现身了。他面若寒霜,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这天地间的规矩法度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白九思问道:“玄天使者来此,想必也是因为四灵。”
玄天使者说道:“玄天对于她的生死并不关心,我们在意的是你!大成玄尊,你会不会因为她而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使命?”
白九思回答:“守护无量碑,镇住三界入口,我从未忘却。无量碑有我设的结界,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无人能破坏它。”
玄天使者点头道:“如此最好。若是你因儿女私情而使无量碑出了问题,玄天便会出手,到时受罚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白九思回答:“我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玄天使者想了想,说道:“四灵仙尊与大成玄尊与天地共生,数万年来,你们相依相偎,相伴相杀。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其实她是不是四灵仙尊,你自己最清楚。”
白九思皱眉,正要辩解,玄天使者却已化作一道白光,飞向东方。
晨光照在白九思的睫毛上,投下浅浅一片阴影。白九思睁开双眼,侧脸望向桌案,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那桌案上放着李青月曾经送给他的衣服。他想到李青月那可气又可笑的性子,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藏雷殿的地牢中,李青月接过凝烟递过来的仙果,无奈地苦笑。人就是这样,有了一便会想二,先前凝烟没来时,她饿得头昏眼花,现在凝烟送来了吃的,她又忍不住开始计较日日吃的都一样。
“你再吃几日吧。”凝烟抓了抓头发,她毕竟是棵树,对烧火做饭什么的天然恐惧,李青月在还好,若是李青月不在,她只能送些冷食给夫人了。
“过两日就会有办法了。”凝烟说道,“这两天我快气死了,那个龙渊带着一群人去玄尊门口跪着,说什么要用翻天印封印夫人,我看他才是最该被封印的那个呢!”
李青月捏着仙果的手一紧,垂眸不语。
凝烟继续说道:“要我说,玄尊肯定不会答应他。”
李青月回答:“未必。”
凝烟惊讶道:“夫人为何如此说?你——”
凝烟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张酸自暗处现身。
“张师兄?”李青月瞪大了眼睛,语气中难掩震惊之色。她没想到会有人来救她,即便真的想到了,也想不到这人会是张酸。
张酸看了李青月片刻,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便上前站在明处,目光幽暗地打量禁锢着李青月的锁链。
“你怎么在这儿?”李青月呆呆地看着张酸。
张酸想要开口,却觉晦涩难言。他伸手握住门锁,正要施展灵力,李青月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似是想到了什么,音量拔高几分:“我在问你话!”
张酸皱眉,看着李青月,不由得红了眼:“我来救你。”
“救我?”李青月躲开半步,怒道,“你一个凡人,如何上得九重天?”
“你也是凡人,不是也在这儿吗?”
“你——”李青月噎住了。
“我不会跟你走。”
李青月靠在牢门上,她第一次如此动怒,却是因为张酸。
张酸望着李青月片刻,眼中苦痛之色一闪而过,他随即退后一步。
“张师兄!”
张酸毫不理会李青月,正要施法。
李青月恼了,厉声喝道:“张酸!”
张酸一怔,收手,向李青月看来。
“我在问你话,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
两人这样僵持着。李青月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张酸。张酸则任由李青月看着,始终沉默不语。
半晌,李青月幽幽开口:“你是乘通天梯上来的?”
张酸微微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个?”
“你疯了!”
两人谁也不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偏每句话都是在为对方考虑。
“你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你会——”
“我知道,”张酸轻声打断李青月,“体内灵力相冲,筋骨碎裂之痛。青月,我不怕的。”
李青月气结,她又要开口时,张酸突然一震手臂,灵气迸发,锁链消散,再无踪影。
牢门悠悠打开,张酸向李青月伸出手来。好像每次李青月看守山门走不动时一般,他平静又坚定地对她说:“我要带你走。”
他定定地看着李青月,掷地有声。
地牢门口看守的仙侍已然倒地昏迷,一道无形的禁制横亘在地牢门外,泛着幽幽红光,凡人肉眼无法看见。
张酸带着李青月匆匆离开,并未注意到,他们穿过那道禁制时,那红光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临渊阁内,白九思突然睁开双眼。
殿中的风铃猛烈摇动,泛出红色光晕,是无形禁制传来的预警信号。白九思微微皱眉,化作一缕灵光,消失在寝殿之中。
跪在临渊阁外的众弟子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光从大殿上方掠过。
“师尊!”龙渊觉察,立刻起身,大步上前,却被苍涂先一步挡在身前。
身后弟子纷纷跟着起身。众人闯,一人拦,空气陡然紧张。苍涂仿佛毫不在意,立在门前。
“让开!”龙渊大吼一声,皱眉盯着苍涂。
“没有玄尊的命令,我看谁敢进这门!”苍涂毫不示弱,望向龙渊。
“我们可以不进去,但要知道师尊是否在里面。”龙渊一道掌风推开临渊阁的大门,屋内风铃随风摇动,叮当作响。
苍涂下意识回头望去,屋内已然空无一人。
众人对视一眼,立刻朝那道白光消失的方向而去。
张酸带李青月从地牢出来后便一路狂奔到石林前。
此时的石林却不复往日平静,震动着开启了法阵,巨石迅速变换位置,将二人挡住。
“这边!”张酸指着石阵的一道缺口,带着李青月迅速向那缺口跑去。
下一瞬,巨石再次移动,将二人牢牢困住。
这石阵并非死阵,而是祭了法力的活阵,由内向外,一层套着一层,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只要进了石林,便会犹如迷宫中的困兽,四处奔逃,仿佛能看见希望,实际上却根本无处可逃。
片刻过后,张酸定了下来,看了片刻,似乎明白破阵需要的不只是玄机妙算,还需要法力——不弱于设下这一结界所需的法力。
“通天玄雷,红莲净火。”张酸手心慢慢结印,然后猛地向石阵攻去,“出!”
长剑出鞘,犹如一道闪电,划出的红光挟着赤红火焰将石阵劈开,瞬息之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李青月吃惊地看着满地碎石愣了许久,呆呆道:“你的法力为何这么高?”
“来不及解释了。”,张酸抓住李青月的手腕,“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详细说明此事,现在快走。”
二人越过满地的碎石,石林外一马平川。
张酸拉着李青月走得飞快,可藏雷殿结界内无法御剑,二人到底快不过白九思的灵光,很快便有一道白光落下,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李青月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被张酸扶住。两人抬头看向白九思。
白九思负手缓步向二人而来,石林的碎石仿佛感应到白九思的怒气,都在小幅度地震动着。
“玄尊既然不珍惜青月,为何不放她离开?”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压下直面白九思,张酸也不过是本能地将李青月拉到身后,问出这一句话。
白九思脚步未停,他扫一眼张酸,似在看一只不重要的蝼蚁,或是那一眼根本落在张酸身上。
“我要带她离开!”张酸长剑出鞘,同时,手心结印,带着猛烈的罡风,直冲白九思。
“师兄!”李青月想拦,却为时已晚。
张酸功力虽然大增,但绝对不是白九思的对手,这一剑若是再激怒白九思,张酸恐怕就真的无法全身而退了。
好在白九思只是伸出左手,化灵力为屏障,逼张酸的剑停在屏障之外,无法再前进分毫。
“张师兄……”见张酸又要催动内力,李青月连忙上前帮忙。
白九思面露轻蔑之色,不等李青月上前,便随手一挥,剑气回弹,一道巨大的灵光反噬到张酸身上。
张酸和李青月受到了冲击。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推开李青月,自己却倒在地上,长剑插在旁边。张酸捂住胸口,嘴角渗出血丝。
白九思缓步踱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眼中蕴含着雷霆万钧般的愤怒。
“紫炎蓄神阙,太刃通阴阳……”张酸默念萧靖山教他的术法口诀,长剑飞起,冲向云霄,之后化作千万道剑雨,疯狂冲向白九思。
这招式看似普通,因此那长剑向白九思飞来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一介凡人的普通修仙术,但便是这一时不察,给了张酸可乘之机,万千利刃似雨将白九思困在其中。
“走!”张酸趁机拉起李青月,狼狈地逃离现场。
萧靖山那套剑法他还未完全消化,刚才又是趁着白九思稍不留神迅速出手,这是他们最后的时机。张酸心里非常清楚。可没走几步,他就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倒在地上。
“师兄!”李青月一怔,努力将张酸拉起来,想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却被他拦住了。
张酸咬着牙,顾不得凌乱的发丝和衣服,狼狈地起身,对李青月道:“我没事,你快走。”
李青月皱眉,张酸这伤哪里像没事的样子,那套剑法她虽不知张酸从何学来,但既然能暂时困住白九思,想必花了他不少内力。
而白九思已然破了阵法,不出片刻便赶到二人前面,冷眼看着狼狈的两人。抿唇静默片刻,白九思对李青月道:“过来。”
李青月毫不示弱,盯着白九思,缓缓起身,却并未再前进一步,只将张酸护在身后。
白九思眼神一冷,终于肯正眼看张酸一眼。片刻过后,白九思笑了,像确定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他这一笑比刚才的沉默更让张酸胆战心惊,可李青月已然捡起张酸落在地上的长剑,对准白九思,眼神绝望,痛恨至极。
白九思笑着悠悠上前一步:“你又要杀我?”
李青月握剑的手指颤了颤,剑尖都跟着颤抖,可她依然将剑尖对准白九思。
“对本尊拔剑,想必你是想好后果了。”白九思声音极淡,这一刻,仿佛李青月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白九思再次上前一步,李青月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道剑气瞬间发出。
“你别过来!”李青月大喝一声,向白九思劈去。
剑气如刀,白九思躲也不躲,任那剑气划过脸颊。
李青月的脚步却一顿。她颤着眼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白九思正望着她。他那白玉般的脸颊被划出微不可察的一道伤口,渗出一串血珠,染红了白九思纤尘不染的白衣。
为何不躲?那样一剑,他分明可以躲过去的。李青月茫然地看着白九思白衣的血珠,摇了摇头。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满意?”白九思手指轻轻抹去脸颊上的血珠,嗤笑一声。
“不……不……”李青月退后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月。”
丹霞境。
阳光洒在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李青月强撑着挡在张酸身前,嘴唇苍白,拿着长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垂下。
白九思不再逼近,他站在李青月半步开外,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开口:“我到底哪里错了,以至于你要这般处心积虑,屡次置我于死地?”
“我不是她,”李青月看着白九思,眼眶中有了一点儿泪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忘了?”白九思手指滑过李青月的鬓角,将她的狼狈抹去,“你可是忘了,你说你倾心于我,愿舍弃无尽寿岁,与我去凡间厮守?”
李青月瞪大眼睛看着白九思。这不是白九思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四灵仙尊,却是第一次承认他的心意。
“凡间的两百载岁月,虽然艰辛,但你说比过去的十数万年更值得珍惜。”白九思目光似水,不见怒意:“你可知,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不是我,不是我说的!”她的眼中透着一丝崩溃,仿佛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原来,樊凌儿开启的镜中幻境所呈现的竟都是真的。大成玄尊曾与四灵仙尊下凡厮守两百年,结为凡人夫妻,恩爱相伴。小秋山上,他们曾对天盟誓,相约白首相携,生死不弃……
“你可有一分真心?”白九思自嘲一笑,“我与你相伴千年万年,与你结为夫妻数百年,却不知你究竟哪一刻对我起了杀心,活得当真糊涂得可笑。”
这些肺腑之言,或许连四灵仙尊都不曾知晓,白九思为何对她坦白?为何高高在上的大成玄尊会对她说他真心爱慕过那个阿月?
“不是的……”李青月有些崩溃地捂住脑袋,“别说了。”
“你在怕什么?”白九思逼近最后一步,不再给李青月半分退路,“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我只想要你一个解释。”
李青月摇头,泪水滑落脸颊,整个人惨兮兮的,像要碎掉的瓷器。
“阿月,”白九思帮她拭去泪水,动作前所未有地轻,“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那语气似带着哀求,哀求里夹杂着更难得的坦诚和真挚。
三百年过去,他再次站到阿月面前,却不为质问,也不为报复,只是凭借着心中那点儿希望,便顶着四境尊者施加的压力和整个九重天的责任,苦苦求她一点儿信任。
可笑,可怜。
然而李青月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我不是!”她摇头,大声道,“我说了那不是我!我是李青月,我家住在玉梵山脚,我父亲姓李,母亲姓姜,我不是四灵仙尊!我不是!”
最后的希望便这样轻易破灭了。
白九思望着李青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有自嘲,更多的是无奈:“事到如今,你还要执意装傻吗?”
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一直在装傻的人是你!”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在试图摆脱这一切,“明明是你亲手杀了四灵仙尊,你还在这儿惺惺作态,一副夫妻情深、悔不当初的模样。就因为我长了这么一张像她的脸,你就迁怒于我,还将我娶回来,陪你演这种恶心至极的戏码!”
“不必再说了,也不必再演下去了。”白九思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扬手一挥,便化出巨大的灵力,瞬间,地面碎裂,大地轰鸣。
“青月小心!”张酸一把抓住李青月,将她拽开!
白九思的灵力所到之处一片焦黑,终于逼到了李青月和张酸身前,他微微收势,却并未收手。他用眼睛死死盯着李青月,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次机会,随我回去。”
刚才的温存和示弱仿佛一场大梦,这个手握众生性命的白九思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不。”没有半分犹豫,李青月痛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宁愿死在这儿!”
于是,无尽的罡风自白九思体内溢出,他的白衫翻卷,目光阴暗。他这一势下去,即便是上神也要被打成半个废人,更何况是李青月一介凡人。
张酸见状,忙双手结印,将全部灵力灌注其中,孤注一掷:“役使雷霆,天地同根,广修亿劫,惟道独尊,出!”
执念撼动心脉,不久前才获得的灵力竟涌出了大半,张酸手掌中白光大盛,灵力化作冲天剑气,向白九思直劈而去。
巨大的灵力冲击,让白九思向后退了大步,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