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给黎昭瞳说回忆是人类自我折磨的慢性毒药，她绝对会反驳。


    毕竟多年后每次回想起和棠宁兮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会觉得很甜蜜。


    属于嘴里含了跳跳糖那种，舌尖一碰就会炸开细密的痒。


    她家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明明快被气得说不出话，还要梗着脖子装凶，最后更是让她三言两语就骗得团团转。


    真是好骗的要命。


    黎昭瞳晃悠悠的走进餐厅，棠宁兮早跑没影了，她倒也不急。


    都是快成年的人了，还能跑丢不成？


    打开包间门，棠宁兮果然在里面。


    她听见开门声也不回头，站在棠母面前，微微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指尖紧张的绞着衣角。


    棠母眉头紧皱，手指使劲点着她肩膀，声音压着怒意。


    “棠宁兮！你怎么回事？人家特意去门口接你，你倒好，提前跑回来，一点礼貌都没有！”


    “给你发信息也不回，胆子变大了是吧？”


    “你看看人家黎昭瞳…”


    “妈！” 棠宁兮见母亲越说声音越来劲，忍不住打断，她声音发闷，显然在忍气吞声，“我又不是小孩子…”


    黎昭瞳发懵，扫一眼自己母亲试图询问发生了什么。


    怎么还挨上训了？


    黎母坐在旁边，一脸为难，她几次想开口劝和，又碍于场合不好插话。


    一抬眼，正好看见门口的女儿，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无声地递来求救信号。


    黎昭瞳点点头表示收到，咳嗽一声引起棠母主意，嗓音温淡：“阿姨。”


    棠母被她转移注意力，露出笑容，和之前判若两人，“小黎回来啦。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宁兮不懂事。”


    “妈！不是这样的！是她先…” 棠宁兮还想说什么，被棠母瞪了一眼，果断认怂。


    黎昭瞳的目光停留在棠宁兮上，后者极其不老实，又是抬眼瞪她又是呲牙。


    “没关系，是我没说清楚位置，不怪她。”


    小没良心的，主动帮她解围，不领情就算了，还敢瞪她？


    “你不用替她揽责任。” 棠母瞥眼棠宁兮，挥挥手，“看在小黎的份上先暂时放过你，回家再说。”


    黎母看到这里松了口气，悄悄冲女儿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干得漂亮。”


    入座后，双方母亲又开始聊天，从工作聊到养生食谱，再到香港茶餐厅。


    黎昭瞳时不时插几句话，把两个大人逗的合不上嘴，棠母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满意。


    棠宁兮直翻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黎昭瞳才是她亲闺女，这三个人边吃饭边聊天，完全没人管她，把她当成空气。


    欺人太甚。


    女孩撇着嘴用力戳碗里的饭，还不如不来呢，在家呆着不好么，非要叫自己叫过来参加这种场合。


    还有这个黎昭瞳，虽然比自己大两岁，但凭什么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


    装，继续装，早晚露馅。


    棠宁兮在心里把每个人骂了一遍，最后反而把自己气得够呛。


    筷子“啪”地一声被拍在桌子上，她掏出蓝牙耳机戴上，打开手机里百合粤语广播剧直接调大音量，屏蔽其他人声音。


    耳机一戴谁也不爱！


    虽然她听不懂粤语，但就是觉得好听，反正比听她们三个聊天强。


    可耳机半天没声。


    棠宁兮打开设置，怀疑是不是蓝牙断了，可上面写着“已连接”三个大字。


    广播进度条还在移动，既然自己耳机没声音，那只能是…


    棠宁兮默默的把目光转向黎昭瞳，她正在喝汤，表情很平静。


    会不会搞错了？


    自己把声音调这么大，正常人早就受不了了，怎么可能还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那吃饭。


    肯定是耳机有问题。


    事实证明，她第一预感还真没错，蓝牙就是连到黎昭瞳那里了。


    黎昭瞳正小口喝着汤，耳朵里突然传来广播剧里两个女主黏黏糊糊的对话。


    "你知唔知我好钟意你？"


    “我都係。”


    她手一抖差点把汤洒出来，但很快恢复神色继续听，广播剧里的对话逐渐暧昧，喘息声也明显起来。


    "今晚去我嗰度？"


    "你咁心急做咩啫…"


    黎昭瞳差点没维持住表情，幸好棠宁兮及时把广播暂停了。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全程听得一清二楚，怕是会当场炸毛。


    不过…


    她喜欢这种？


    “对了。”棠母想起来刚才她们谈论的话题，“小黎说你特别害羞，初中她主动跟你说话，结果你转身就跑。


    "


    “？”


    棠宁兮一脸茫然，她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明明只是有些冷淡，说话声音小点，怎么到母亲这变成跑了？


    不对，刚才母亲说这是黎昭瞳说的？


    她猛地转头瞪向餐桌边的黎昭瞳，"我什么时候跑了？"


    黎昭瞳低头扒饭，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好得很。


    时隔多年，才第二次见面，就被她坑这么多次，怕不是上天特意派来克自己的吧。


    看来自己现在还不够惨。


    “妈，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 棠宁兮怕继续待下去会忍不住丢掉素质，果断开溜，“我先撤，你们吃。”


    “等等！” 黎昭瞳跟着站起来，拿起椅子背上搭着的外套，“正好我也困了。”


    棠宁兮不耐烦，她困就回家睡觉啊，自己又没挽留。


    “所以呢？”


    黎昭瞳无辜地眨眨眼："顺路啊。"


    "…"


    哇塞，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们很熟么？


    “我开车来的，可能不太方便。"


    这次是个人都能听懂吧，她都明着拒绝了！


    偏偏黎昭瞳就不是个正常人。


    "我知道啊。" 她笑眯眯地站在她身边，"我没开车，搭个顺风车不过分吧？"


    棠宁兮刚要发火，棠母就抢先开口：“当然不过分，宁兮你捎小黎一程啊。"


    亲妈都开口了，棠宁兮有气也只能憋着，她咬牙切齿地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黎昭瞳乖乖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走出餐厅，天气微凉，棠宁兮拉开车门坐进去，刚要把人锁外面，李昭瞳已经眼疾手快拉开副驾驶门，直接坐了进来。


    还真是不客气。


    棠宁兮也懒得管她，打开导航，按下启动键，最后一脚油门踩下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带着暴躁。


    黎昭瞳压根不怕，还有闲心降下车窗，让风拂过发丝。


    她偏头看棠宁兮严肃的侧脸，"开这么快干什么？"


    棠宁兮毫不留情怼回去："你不是困么，快点送你回家睡觉啊。"


    还好意思问，烦人精。


    黎昭瞳低笑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保持安静，直到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黎昭瞳家门口。


    棠宁兮连火都不熄，直接冷声道："到了，下车。"


    黎昭瞳靠在座椅上不动，装听不见。


    棠宁兮看她这副样子，更来气，忍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还是爆发了。


    "黎昭瞳，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耍我很有意思是么？"


    她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不是的…” 黎昭瞳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震得有些不知所措。


    完蛋，这次玩脱了，她是真在生气。


    “不是？那你为什么要编造事实，为什么要威胁我？”


    “我…” 黎昭瞳半天说不出个原因，伸手轻轻搭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对不起，是我过分了。"


    棠宁兮用手抹抹眼泪，不搭理她。


    黎昭瞳轻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放到中控台上。


    屏幕上是崭新的Instagram添加界面。


    棠宁兮盯着那个二维码，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泪水。


    "加我。"黎昭瞳声音格外温柔，像在哄小孩，"这样你就可以随时骂我了，好不好？"


    “…”


    棠宁兮成功被气笑。


    她是不是有病？自己哭的稀里哗啦，对方居然还趁机加联系方式？


    吐槽归吐槽，最后她还是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了好友申请。


    绝对只是看在两人母亲份上，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黎昭瞳满意的收起手机，推开门下车。


    晚风卷起衣角，她站在路边，看着车内的棠宁兮，“早点睡，明天见。”


    棠宁兮脸有些发烫，踩下油门，车子蹿出去老远。


    后视镜里，黎昭瞳变得越来越小，却还站在原地挥手。


    她看着棠宁兮的车绝尘而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弧线。


    直到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放下手低头看眼手机，上面写着：


    「您已添加TNX，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棠宁兮的ins头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黑白相间，正歪头看镜头，傲娇中又带着些警惕，和她本人特别像。


    屏幕亮光映在黎昭瞳眼底，笑意更深了些。


    —


    两人家距离不是很远，开车也就五分钟左右。


    棠宁兮很快回到家，打开灯发现母亲还没到家，只有继父和继妹两人，大晚上不开灯，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强忍内心不适，低头绕开两人准备跑回自己卧室。


    "宁兮回来了？"继父的声音从沙发传来，带着些亲热。


    真虚伪。


    棠宁兮没应声，只是点点头，手指抓紧书包带，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继妹尖着嗓子喊："爸！她又装哑巴！"


    棠宁兮后背绷紧，但没回头反驳。


    她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


    在这个家住了四年，她和继父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句，除开平常上学时间，只要在家，棠宁兮基本都待在自己卧室里，甚至连饭都不吃。


    问就是怕尴尬。


    关上门，把背包重重砸在地毯上，她扑倒小床上，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光痕。


    总算是安全了。


    这个十五平米小房间是她唯一的领地，床头柜上留摆着全家福，是父亲生前一起出去旅游拍的。


    那时候母亲眼里有光，棠宁兮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


    楼下传来继父沉闷咳嗽声，继妹蹦跳着踩过楼梯，楼梯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一阵阵咯吱声。


    吵死人了。


    棠宁兮把脸埋进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叮。”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棠宁兮看过去。


    是一条信息提示，发件人写着黎昭瞳。


    下面只有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宁兮，下周天是我生日，你来吗？】


    棠宁兮犹豫很久，最终一个字也没回。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不清楚自己对黎昭瞳是什么态度，不喜欢，也没有讨厌到不想见面，至少在自己心里，她还不算朋友，但肯定也不是陌生人。


    生日派对这种场合，去的应该都是朋友吧？


    棠宁兮把手机熄灭扔到一旁，房间彻底暗下来。


    先睡觉，明天还要舞蹈排练。


    至于生日的事情…


    改天再说也不是不行。


    反正离周天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