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岚从警局出来，满脸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司。


    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小赵在用那台早已退役的奥林巴斯显微镜观察神经细胞，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谁这么不小心，这物镜上怎么又多了一道划痕，都快看不清了。”


    小钱在一旁修理老掉牙的微操纵器，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三个不同品牌的二手机械臂，正在往机身上攒。他已经忙得满头大汗，还不忘回头调戏小赵：“叫一声哥哥，哥帮你换一个新的。”


    小孙戴着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睛，正在头昏脑胀地码程序。那台LED控制板的代码是用某个开源项目魔改的，老是让机器死机重启。小孙实在是忍无可忍，决定自己重新写一个。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只有小李注意到安悦岚回来了。她的眉毛耷拉成了八字，委屈巴巴地对安悦岚说：“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咱们这空调冷凝水流得到处都是，把我辛辛苦苦准备的电极液都污染了，你快找人来弄一弄吧。”


    “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安悦岚环视了一眼满目狼藉的“公司”，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说是生命科技公司，充其量就是个简陋的神经科学实验室。几年前官方为了鼓励全民创新，极大程度地放宽了个人实验室的限制。安悦岚带着一腔热血，和几个小伙伴一合计，就投入了所有的资金，开办了这家神宇科技公司。


    安悦岚的团队从成立之初就一直在死磕困扰着大众的疯病。自22世纪初期，这种疯病就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行。由于这种疯病总是会触及超现实的领域，无法用现代科学来解释，所以学界就将它命名为“超癔症”。


    一开始整个学界都在研究超癔症，可是研究团队不是发生意外，就是被外界打上伪科学的标签，导致整个研究道路困难重重。再加上一直没有相关成果产出，大家渐渐的也就放弃了探索。


    到了最后，也就只剩安悦岚这个团队还在坚持。他们这些刚出社会的愣头青，全靠崇高的科学理想和济世助人的情怀在硬扛。不过理想和情怀也不能当饭吃，他们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这家公司还能撑多久。


    小李注意到安悦岚一身是血，面色苍白，惊讶地问道：“老大，你是遭人打劫了吗，怎么这么狼狈？”


    小李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关切地询问安悦岚。


    安悦岚把早晨的经历告诉了大家，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中几个胆子小的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小李伸手在安悦岚的鼻子上搓了搓，安悦岚紧张地问道：“你干嘛？”


    小李眉头紧锁：“看看你的鼻子是不是真的，你的五官怎么会跑到镜子上呢？”


    “是啊，这简直不可思议！”众人纷纷附和道。


    一听到“镜子”两个字，安悦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也不知道，不过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都跟镜子有关。”


    小赵突然建议道：“老大，这太吓人了！你要不要找个大师给你做做法，驱个邪？”


    安悦岚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搞科学的，怎么这么迷信！”


    小钱担忧地说：“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安悦岚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当然要做点事，我打算正式展开对怪异镜像这一课题的研究。你们应该会支持我的吧？”


    大家没有回答，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全都作鸟兽状。


    安悦岚一见急了:“你们这帮家伙，别溜得那么快。我知道这很危险，所以想先和你们商量商量。”


    小赵率先举起了手:“老大，危险是一回事儿，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顾虑。如果要开展这项研究，免不了要找一堆志愿者来配合，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经费了。”


    小钱也附和道:“实验耗材都用完了，还没买呢。”


    安悦岚挠了挠头，连忙看向小孙:“咱们还有多少钱？”


    小孙面有菜色:“也就够这个月的租金物业费水电费了。”


    “哎！”


    所有人都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这时，小孙灵机一动，连忙问安悦岚:“上次行业会议上遇到的那个秦总，好像对我们的研究有兴趣，他不是说要赞助我们实验室吗，为什么不去找他？”


    小钱嗤笑一声:“他哪是对我们的研究有兴趣，分明是对某人有兴趣。”


    他的话音一落，其余几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安悦岚。


    安悦岚被盯得浑身难受，不安地问道：“你们看我干嘛？”


    “老大，我们只能靠你了。”


    小赵找来了午休盖的毯子，披在安悦岚的左肩，又在她的胸前打了个结。小李拿来了一个烟灰缸，放在安悦岚的掌心。小孙从角落里拿出了不知道谁过生日剩下的纸皇冠，戴在安悦岚的头上。


    安悦岚被他们弄得云里雾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小赵双手合十，表情虔诚：“阿弥陀佛，出去化缘就该打扮成这样。老大，快去快回，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安悦岚无语，一把扯下了皇冠和毯子：“你们无不无聊啊，都揭不开锅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小钱指了指安悦岚的上衣说：“老大，不过你确实该换身衣裳了。你这一身的血迹怪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人越货了呢。”


    最不爱凑热闹的小周也默默地从角落走了过来：“换上我这身衣服吧，符合你女科学家的形象。”


    几分钟后，安悦岚穿戴整齐地被同事赶出了门。同事们声称已经替她和秦总约好了时间，让她立刻去一趟，还说如果今天搞不来钱就别回公司了。


    安悦岚一脸惆怅地走出公司，心想这群同事真是饿疯了。


    他们口中的秦总叫做秦牧远，是个正儿八经的资本家，从不做赔本生意，要想从他那里忽悠到赞助，简直比登天还难。


    除非她能牺牲点什么。


    半个小时后，安悦岚来到了秦牧远居住的高档小区，被管家一路带到了楼顶的大平层。


    管家走后，安悦岚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她环顾着秦牧远那一千平米的豪宅，感叹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侈，一个客厅就比自己的实验室大。


    秦牧远穿着藏蓝色的丝质睡袍从卧室里走出来，胸前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看了一眼安悦岚，嘴角飞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安博士，你今天真的……很特别。”


    安悦岚把衣襟拢了拢，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她上身是小孙的水蓝色衬衫，下身穿着小周的白色过膝半裙，脚上蹬着小赵的粉色高跟鞋，只有实验室白大褂是自己的。她没想到这一身拼爹爹装扮居然入了秦牧远的法眼，心想有钱人的品味真是奇特。


    秦牧远招手让她坐下，自己打开酒柜倒了两杯香槟，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安悦岚。


    “赏个脸吧。”


    安悦岚面露难色，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秦牧远没有继续再劝，走到她的对面坐下，一边慢悠悠地品着酒，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安悦岚暗自握紧了拳头，心里一百个不自在。这家伙穿着睡衣出来见客，一见面就劝人喝酒，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许是察觉到了安悦岚的局促，秦牧远就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说过，只要你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等价交换的道理应该都懂吧。”


    安悦岚心领神会，马上开始推销自己：“秦先生，您一直都了解我们的研究方向。我们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如果研究出了成果，可以拯救千千万万的人。”


    “人数多不代表有价值，你现在关注的都是低价值人群。”


    秦牧远翘起二郎腿，偏头看向安悦岚，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只有为真正有价值的群体服务，才能体现出价值。我建议你们实验室可以调整一下研究方向，比如如何延长人类寿命，如何传承财商基因，这样一来就有大把的资金主动流向你们的口袋。”


    秦牧远的话让安悦岚感到揪心。现在社会上，被超癔症困扰的人群，绝大多数都是社会中下层。上流社会不太流行这种病，他们有金钱作为护盾，可以操控生老病死，当然也有能力隔绝超癔症。


    安悦岚抿了抿嘴，心里立刻就萌生了去意：“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们不擅长锦上添花，只会做雪中送炭的事。”


    她说完就要起身，却被秦牧远按了回去，整个人又结结实实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别急着走啊，我又没说不赞助你们。”


    秦牧远挨着她坐了下来，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仿佛在她的周围划了一个包围圈。


    安悦岚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想和他保持点距离，却发现他的目光像蛇一样在自己身上游移，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牧远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十分亲昵:“就冲你今天穿成这样，就值得我掏一大笔钱——我很高兴，你居然知道我喜欢包臀裙。”


    过了一会儿，安悦岚面有愠色地走出了秦牧远的家门。虽说他承诺很快就会有一笔钱通过某个基金汇到他们公司账上，但是安悦岚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秦牧远的态度就是金钱社会的态度。在这些人眼里，底层人民的苦难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她的穿搭有价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感到无比讽刺。没想到给自己拉来赞助的不是引以为傲的科研能力，而是隐藏在白大褂底下若隐若现的美色。


    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天大的侮辱。


    想到这里，她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一家快时尚服装店，用白t、牛仔裤和帆布鞋换下了这一身让秦牧远赏心悦目的“制服”，又风风火火地打包好塞进了垃圾桶。


    做完了这一切，她觉得浑身轻松，好像终于摆脱了秦牧远那黏糊糊的目光。


    安悦岚走出商场的时候，突然心里一沉，这才想起她刚刚丢掉的可都是别人的东西。特别是那双粉色高跟鞋，还是小赵省吃俭用用一个月生活费买下来的。


    安悦岚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垃圾桶旁，悲催地发现那袋衣服已经被一个大妈顺走了。她连忙冲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说:“大妈，不好意思，这衣服是我的，我不丢了。”


    大妈嫌弃地推了一把安悦岚:“你这个年轻人，有手有脚的，还跟我这个老太婆抢垃圾，简直是不要脸。”


    大妈拎着衣服大摇大摆地走了，安悦岚欲哭无泪。她默默地告诉自己，穷人就不要装清高了，被金主多看几眼又能咋滴。丢衣服一时爽，赔钱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的金主正在华丽的大理石餐桌上享用晚餐。他一边悠闲地品着红酒，一边回看刚才的监控视频。


    视频里的安悦岚身材缺乏曲线，头发短得像个男孩儿，乍一看没什么女性特质，可是却把一件白大褂穿出了一种清雅知性的美感。


    今天她的表现完全就像个落入陷阱的小鹿，和以往自信独立的女科学家形象大相径庭。她慌乱的眼神和僵硬的肢体动作不知道挑动了秦牧远哪根神经，让他心里阵阵发痒。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安悦岚身上，心想这个才貌双全的女人绝对是个潜力股。他今天慷慨解囊不光是为了她的裙子，也是为了将来更好地挖掘她的价值。


    有钱真好，可以让他享用世间的一切，也可以随意采撷科学这朵高岭之花。说到底科学不就是为金钱服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