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作品:《神明的偏爱

    维兰坐在木椅上,脚边摆着八个新鲜人头。


    他正专注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银白刃面映出平静的侧脸。


    寂静的屋子内,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空气变得不太愉快,餐桌中央的烛台燃着小半截白蜡烛,烛火轻摇,照亮了铺满一地的鲜血与无头尸骸。


    这原本是个幸福的家庭,一家人平静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山古林中,直到今夜迎来了最残忍的访客。


    房间内唯二的活人是位垂暮老者,此刻就坐在维兰对面。


    他已经很老了,皮肤就像榆树皮一样布满幽深的沟壑,浑浊的双眼却仍透着智慧的余晖。


    这位昔日的传奇先知悲伤望着亲人的尸体,声音沙哑:“我都躲到这么远的地方了,为何还要因为世俗的事找来?你一定要对我斩草除根吗?我们无冤无仇啊。”


    剑刃归鞘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维兰轻轻摇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我主人点名要你的人头,所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不过,如果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无视一些东西。”


    他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感波澜,就好像刚刚的灭门杀人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说话间,视线也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紧闭的橱柜。


    他知道的。


    里面正躲着一个捂紧嘴巴瑟瑟发抖的孩子。


    老先知枯槁的面容抽搐了一下,终于松动,“什么忙?”


    “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


    “您是先知,连这都不知道吗?”


    “不愧是暴君饲养的忠犬,够会讽刺,难怪你能成为那位帝王最宠爱的骑士。”


    老先知面容疲惫,勉强支起头,“但很可惜,我这双眼睛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了,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说罢也闭上眼,进入冥想。


    维兰冷眼旁观,并不意外老先知说出自己的身份,倒不如说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他会立刻倒在自己的剑下。


    冥想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老先知忽然颤抖了一下,可以看到他的眼皮在剧烈滚动,口鼻则开始滴着黑血。


    等终于睁开浑浊泛白的盲眼时,他脸色变得极差,不断喘着粗气,胸膛因为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而猛烈起伏着。


    动作过大,甚至差点从木椅上摔下来。


    “……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他?为什么要找他?”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那我只能说很困难,他面容模糊,像是有人在保护他,因此覆盖了他,以防被我这种人的眼睛看到。”


    维兰点头,“继续。”


    “我费尽心血也只是瞥到他有一双特殊的眼睛,那双眼中有着火焰颜色的罕见瞳纹……你究竟是谁,我看到你和他之间有一条奇怪的细线相连。”


    维兰默默记住了这两条线索,“还有其他的吗?”


    老先知艰难摇头,“这就是我所能看到的极限了,倘若那细线真的存在,那它会指引你们相遇的……”


    “有大概的时间吗?”


    “说不准,也许十天后,也许十年后。”


    维兰便斩下他的头颅,没有丝毫犹豫。


    刚走出屋子,随行侍从就牵着马匹小跑过来,模样着急,告诉他骑士团那边又发来新任务,并且要求他们即刻出发。


    “我知道了。”无视侍从想帮自己提剑的手势,在两人擦肩而过时,维兰忽然低声提醒道:“对了,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下次注意点。”


    侍从愣了一下,立即惊恐地摆动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可没等说完,脑袋就已经掉在了草地上。


    死亡来得太快,血柱就像喷泉一样从脖颈断口处高高射出,缺了头的身体却还没意识到这个残酷事实,仍站在原地抽搐摆手。


    看也不看无头尸体一眼,维兰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夜风卷着血腥味远去,杀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也是他的工作,他不会为此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特殊的眼睛,火焰曈纹。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特征,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攥紧,几乎出血。


    无论你是谁,无论躲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


    奥泽大陆。


    位于西北交界线上的玛芬城。


    日光将尽,暮色西沉,一道妖冶如血的霞光横贯了万里长空,此刻,整座小城都被浸在这层血色薄雾之中,连风都带着铁锈的腥气。


    有生以来,连加从没想过,自己会亲眼见证一座城池的覆灭。


    夜幕逐渐降临,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连加正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在废墟间奔跑。


    身后,追兵们的恶毒咒骂不断传来,扬言抓住他之后会把他的肠子全部扯出挂在旗杆上。


    就在今早,脚下的废墟还是座繁华的小城,集市上飘着烤面包的小麦香气,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


    而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刺鼻的硝烟臭气。


    起因不过是一句醉话。


    小城城主酒后失言,在酒宴上辱骂了一位远在北方大陆的暴君,一个月后,暴君的骑士们便踏破城门,血洗了整座城池,城内的居民则沦为士兵虐杀的对象。


    连加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婴,神情悲伤,就在几分钟前,这孩子的母亲为了护住她,被无数长矛刺穿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她也差点被士兵的长矛穿成刺猬前,连加忍不住跳出来抢走了她——这就是他被追杀的原因。


    绝不能被追上!


    连加咬紧牙关,飞快踏过滚烫的瓦砾,一只血手却突然从废墟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是个垂死的男人,肠子从破裂的腹腔流出来,血液在身下汇聚成小湖,很显然活不了太久。


    “救救我……”男人满脸泪水,绝望哀求着。


    可他的伤实在太严重了,连加低头看他,眼眶发热,声音哽在喉咙里,无法给出一些不可能完成的承诺与希望。


    他能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狠心推开男人,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而在这短暂的犹豫瞬间,两名异国士兵已经狞笑着逼近。


    连加的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手边只有一根称不上是武器的木棍,却还是将女婴轻轻放下,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还不能放弃。


    虽然他不会剑术,但天生力大无比,很多骑士的剑还经不住他的一棍,他要抓住机会逃走!


    可还没等真正出手,一道细薄的冷光就忽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眨眼的瞬间,两名士兵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连加愣住了,再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一个黑甲骑士正静立在前方五步之遥的位置,手中长剑缓缓滑落血珠。


    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全身都藏在一副黑色坚硬铁甲之下,就连脸也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路的,又能那么利落且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


    不管怎样,连加松了一口气,刚想感谢对方的出手相救,嘴中的话却因为看到他左胸上的纹章而止住了。


    盔甲上的六翼天轮纹章说明了这人的身份:黑骑士团的骑士,这场大屠杀的始作俑者。


    而眼前的男人明显身份级别都比那些普通士兵高,连加注意到他腰间还悬挂着一颗干瘪的头颅,白发苍苍的面容依稀能看出是一位耄耋老人。


    连加顿感脊椎发凉,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头颅像战利品一样挂在腰间?


    他瞬间绷紧身体,再次严阵以待,男人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女婴,便让他滚开别挡路,“战场不是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滚。”


    是很年轻的声音,和那身经百战的盔甲不相称的年轻。


    连加再次愣住了,因为这个平静的声音与刚才杀人的狠辣判若两人,更让他困惑的是,对方明明和追兵是一伙的,为何还会自相残杀?


    在他出神的瞬间,黑甲骑士已经越过了他,朝着在场第三个活人走去,下一刻,手中长剑就要刺穿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连加被侵略者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把抓住对方的肩甲,“住手!”


    他力气太大,再坚硬的盔甲在他手中都像是干燥的土块,瞬间碎裂,捏出一个掌印。


    这应该是不多见的情况,因为黑甲骑士明显怔了一下,随后转过了头。


    愈发昏暗的黄昏余晖中,从面甲的细小缝隙可以看到,那双锐利的冷冽黑眸正微微眯起。


    连加没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变化,他只想趁机从剑下抢过重伤的男人。


    但是很显然,这是个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侵略者,根本不是他能应对得了的人。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侧了一下头,就轻巧躲开了他的木棍,他却没有这种敏捷的身手,想二次攻击时就被对方的剑鞘击中小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后背撞上断墙时,他清晰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脆响,小腹已经失去知觉,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全靠一口气强撑着才没昏倒。


    黑甲骑士的剑割下连加的脑袋就像木棍划过水流一样轻松,可他似乎另有想法,剑尖没有追上来切开皮肉摩挲骨头,而是扔来一把刀刃雪亮的匕首。


    冷静的嗓音自盔甲中传出:“你还是第一个徒手就能弄碎这盔甲的人族,那把匕首就当是送给你的死前礼物了。”


    他最初就没打算杀他,在看见连加逆着溃逃的人群冲进燃烧的房子中救人时,他就知道这是个蠢货,蠢到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自尽吧。”他说,能少受点罪。


    “死前礼物?”连加怒视着这个侵略者,浅琥珀色的瞳孔中几乎喷出火焰,“你认为我会乖乖听一个坏蛋的话自杀吗!”


    似乎是错觉,连加看到黑甲骑士微微摇了摇头,好像在感叹他的愚不可及。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举动背后的含义:下一秒,废墟阴影中就窜出数十名士兵,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


    率领这群士兵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狼形兽人,名为扎尔加,他龇着獠牙,厉声质问对面的黑甲骑士:“维兰!是你杀了我的手下?!”


    维兰毫不在意对方的愤怒,他看着连加在兽人包围中挣扎,轻描淡写道:“我们划分好了各自的区域,他们踏入了我的地方,这只是一点微小的惩罚而已。”


    这是他的原则,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领域,违者即死。


    他很嚣张,可士兵们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这个独来独往的孤僻疯子不仅是团里最强的剑士,更是萨兰帝王最信赖的骑士。


    对他下手,必死无疑。


    士兵们于是将怒火转移,扎尔加的爪子深深陷进连加的肩膀,“先说好,这小子现在踩的是我的地盘,可别说我抢你的猎物!”


    维兰只是丢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骨骼断裂的闷响和紧随而至的惨叫。


    却不是属于连加的,而是兽人士兵的。


    维兰略带诧异地回过头,正好看见连加怒吼着扯断身上的绳索,赤手空拳砸碎了扎尔加的左肩。


    他不懂招式,全凭蛮力,可这蛮力竟硬生生撕开包围,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奇迹也就止步于此了。


    破空声骤响,三支利箭同时钉进连加的双肩和左膝,剧痛让他踉跄着单膝跪地,绳子抓紧机会,再次缠上他的脖颈。


    这次,敌人没再给他机会。


    维兰看着他们用铁锤砸碎连加的指骨和手臂,忽然觉得很无趣。


    随着他的离开,连加的噩梦也开始了。


    他被拖到了巨大的篝火旁,当着他的面,士兵们将那个仍在垂死挣扎的男人剥皮活烤了。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直到咽气前,男人绝望的眼睛都狠狠钉在连加身上。


    连加在那双眼中读到了深邃的憎恨——如果连加没有阻止黑甲骑士,他就不用遭受这种非人折磨了。


    残酷的画面和浓稠的恨意让连加呆住了,从小在教会和修道院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么残酷的画面。


    他被迫注视着这一切,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地狱?


    兽人的夜宴开始后,维兰本打算走远一点,却忽然听到了兽人们狂欢的嚎叫,以及一个声嘶力竭的绝望喊叫。


    循声看去时,正好看到遍体鳞伤的连加踉跄着扑向架起的汤锅,泪流满面地想抢下即将被扔进去的女婴,“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她只是个孩子啊!”


    过于天真的话语,却是出现在屠城的战场上。


    维兰忍不住皱眉。


    果然,那些兽人士兵们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刻,毫不犹豫把婴儿丢进了沸腾的汤锅中,“我们当然可以了!你们能吃兽肉,我们凭什么不能吃人肉?”


    “维兰大人,您不想加入我们吗?”看火的兽人见维兰看过来,卖力地用长柄铁勺搅动着热腥气的肉汤,笑得不怀好意,“如果是您,我们很乐意分一杯羹。”


    维兰和这些兽人的关系一直不好,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挑衅。


    不想看这种恶心的场面,他冷哼一声准备走开,余光中却瞄到连加还跪倒在地,脸颊上的泪水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沉默了几秒,维兰最终还是抿唇离开了。


    他和这种在童话世界长大的天真家伙相处不来,也没义务救下一个战俘。


    下一个,就轮到连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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