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作品:《神明的偏爱》 尸骸,到处都是尸骸。
维兰踩着黏稠的血泥前行,靴底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了,他们叠在一起,脸上凝固着死前最后的痛苦表情,不难看出曾遭受过巨大折磨。
这就是触怒那位帝王的代价。
夜已深,他在废墟中找了个相对完整的房间,这是他今晚的休息处,坐下后便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那是一种干硬的豆子饼,嚼起来像是碎石头,难吃,但能填饱肚子。
在战场上,这就够了。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和这群野蛮兽人一起出任务,他们总是很饥饿,把战场上的一切活物视为食物,尤其喜欢折磨战俘。
吃过晚饭后他抱着长剑,靠坐在墙角试图入睡,可这很难做到。
远处的狂欢仍未停歇,兽人们的盛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哭声,是一场并不安眠的扭曲交响乐。
维兰睁开眼,忽然注意到墙壁上还挂着这户人家生前的画像,画中的一家三口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凝固的笑容与墙上喷溅的大片血迹对比强烈,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静默半晌,维兰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身面对另一侧的墙壁,闭眼入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维兰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黑骑士团一直是一支高效率的军队,除却少量留下打扫战场的士兵,其余人已经整装待发,此刻正在废墟上清点俘虏。
那是他们留下的少量战俘:玛芬城的四万人口,如今幸存者就只有眼前这四千多人。
这是帝王的命令,要他们屠城之后带走两千战俘。
维兰也知道这点,所以到达集合点后就坐在角落等待,冷眼旁观扎尔加的手下对俘虏进行分类清点。
幸运的人昨天已经死在了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则会在今天成为奴隶,被侵略者贩卖,萨兰帝国的妓院、农场、矿山一直很欢迎这样的年轻肉.体。
身体健康的年轻男女永远是最值钱的,早早就被挑出来用绳子拴成一长串,佝偻的老人和伤者病者没有多大价值,于是被集中驱赶到臭水塘边等待处决,啼哭的孩子们则被塞进笼子,作为下一次盛宴的食材。
维兰已经坐得足够远了,还是能听见那些绝望的哭声和哀泣。
当队伍准备启程,他也站起身,刚想走过去,却在看到一个眼熟身影时迟疑停下。
昨晚那个天真的高个子居然还活着,此刻就和几个战俘坐在一起,为身边的死者轻轻合上眼睛。
他动作怜悯,仿佛害怕惊醒死者,维兰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按照惯例,他昨晚就该被扔进兽人的汤锅里了。
扎尔加居然留下了他的命?
另一方面,他昨天受了重伤,维兰亲眼看到他的手被铁锤砸碎、膝盖被洞穿,那些伤口今天依然狰狞地外翻着,血肉模糊的创面甚至能看到白骨隐约露出,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正常活动。
如果不是外表和人族无异,维兰差点要怀疑他是铁皮人的混血儿。
“动作快点!”清点人的鞭子猛地抽在连加背上,霎时衣衫碎裂,留下一道严重的血痕。
连加闷哼一声,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作为最后一个被丢进“带走行列”的战俘,连加享受到了“特殊待遇”。
兽人们像对待待宰的牲畜一样,用浸过盐水的麻绳将他捆得结实,绳结还特意精准碾在未愈的伤口创面上,随后又搬来最重的铁枷,“咔嗒”一声锁住了他的脖颈。
可放眼望去,受重伤缺乏逃跑能力的连加却是队伍中唯一上枷的人,而他甚至最初就不该出现在带走行列中。
兽人的首领扎尔加慢悠悠走来,左肩的绷带还渗着血,他一把抓起连加的头发冷嘲热讽,“小子,你不是很厉害吗?还打伤了我,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所以,这就是他还活着的原因?
维兰懂了。
但是,这跟他无关,他的任务只是协助这群兽人,仅此而已。
等这支由兽人士兵和战俘组成的冗长队伍真正出发,维兰也骑马跟在队尾。
位置原因,他不得不和连加成为不会交流的“短期旅行伙伴”。
玛芬城地处西北边境,环境不是很好,离开这片已经成为废墟的绿洲之后,很快,众人眼前便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荒凉戈壁滩,行路更加艰难了。
俘虏们大多走得很吃力,维兰不断听到队伍中传来哭泣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望去。
士兵们把连加拴在队伍末尾,给了豪华的专人看守待遇,只要他跟不上队伍,就是一顿残酷的鞭打。
此时还是盛夏,远处的地平线被热浪蒸得发颤,当毒辣的烈日升上高空,连加的情况明显糟糕起来。
维兰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却依然咬紧牙关,硬是扛着沉重的铁枷没有掉队。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自己都一身狼狈了,却还笨拙地护着那些妇孺。
维兰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偷偷将口袋的黑面包分给队伍中哭闹的孩子。那是他身上仅存的干粮。一个瘦弱的女孩摔倒,也是他冲上去替她挡下了士兵的鞭打。
种种愚蠢的举动让维兰忍不住皱眉,随后拉紧缰绳朝前走去,拉开一段距离,不再多看。
他没有观看尸体的爱好。
行军第一天,当夜幕降临,队伍也原地扎营,一部分妇女被拽出来生火做饭,剩下的人则被选择性的下锅。
这就是他们带上比目标人数还要多的战俘上路的原因。
战俘们都见识过兽人的盛宴了,他们面色惨白,谁也不想成为食材,于是都拼命表示自己愿意帮忙做饭。
为了表示诚意,甚至将亲人朋友推了出去。
这不是维兰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看向连加所在的方向,却发现这个年轻人被像狗一样拴在一块粗大石头旁,此刻,正眼神悲伤地看着人族同胞自相残杀。
当惨叫声接连响起时,连加最终选择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不愿再看。
那晚,他是少部分拒绝进食的战俘之一。
行军第二天,战俘队伍中有个带孩子的孕妇中暑倒地,扎尔加本打算将她划到今晚的食材队列,但余光瞟到了正死死盯着这边的连加后,便改变了主意。
他的左肩至今还很疼,留下连加就是为了折磨。
他命人解开连加的绳子,又把孕妇和她的孩子扔到了连加面前,挑衅道:“小子,既然你这么喜欢当英雄,那就当她的坐骑吧,不然她今晚就要下锅!”
孕妇祈求地望着连加,连加怒视着扎尔加,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沉默地背起孕妇,又将啼哭的婴儿小心地搂在怀中。
接下来的路程,鞭打声、嘲笑声、女人的啜泣声,三种声音不断在队伍后方响起。
连加的脚步越来越慢,盛夏的烈日炙烤下,他每走一步都会在沙地上留下斑驳的血痕。
可是,他始终没有放下身上的累赘。
傍晚扎营时,维兰巡逻路过,看到他的靴子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脚底布满可怕的血泡和裂口。
但在那个孕妇流着泪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时,他却还在安慰她不用担心。
这晚,拒绝进食的战俘少了一大半,只有少量几人还坚守底线。
连加仍是其中一员。
行军第三天,他们与另一支兽人部队会合后,情况变得更加恶劣,连加的伤口严重感染,高烧让他的眼神都有些涣散,全靠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有掉队。
当天深夜,维兰睡前巡营时,意外看到他正在采集车轮旁的杂草放在嘴里咀嚼,咽下汁液后又将草糜敷在伤口上。
第二天早上,他的情况就好了不少。
这样强悍的体质,比大陆最难以杀死的铁皮人种族还要夸张,让不少人都啧啧称奇。
维兰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过度在意这个固执的倒霉家伙了。
今早,那些不愿食用同胞的家伙都被扔进了汤锅,现在还拒绝进食的战俘只有连加一人,维兰看着他日渐虚弱。
这天中午停顿休整时,维兰翻开行囊,包里的豆子饼却不慎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连加脚边。
维兰没打算吃掉在地上的食物,他瞥了连加一眼,走开了。
但连加只是虚弱地别过头,任由其他饿极的战俘争抢。
维兰也参与了屠城,他宁愿饿得站立不稳也不肯接受杀人犯的施舍。
维兰听到了身后的哄抢声,没有回头。
无所谓,他又不是故意给他的,只是不小心掉了而已。
趁着队伍停下,连加挣扎着强行起身,混入了人群。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找人,终于在今天,他混到了队伍前列,找到了一个和姐姐艾丽斯非常相像的背影,也是孕妇。
记得之前的信件中,艾丽斯曾开心地提起,他很快就会多一个小侄子了。
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连加爬了过去,用家乡的语言小声叫她:“艾丽斯?你还好吗?”
沙哑的嗓音里藏着希冀,可不等对方回应,连加先感应到了一阵注视。
循着视线抬头时,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已经被注意到了。
那个名为维兰的黑骑士正在盯着他。
连加对这个人印象很深,不只是因为废墟上的糟糕初见,还因为对方的打扮很奇怪。
天气炎热,队伍里鲜少有穿着重甲的人,就像那些兽人士兵们,穿的就是普通的硬皮皮甲,至少透气,没有那么闷热。
可这个怪人不同,不管多热,都严密藏在那身黑甲之下,让人想忽略都很难。
四目相对的瞬间,维兰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连加的错觉。
再回过头来,那个女人正惊恐看着连加。
她听不懂他的语言,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为何呼唤她,她只知道这个年轻人被兽人们盯上了,靠近他就会跟着一起倒霉。
在恐惧的眼神和不欢迎的话语中,连加被赶回了队尾。
行军第五天,他们终于离开戈壁滩,踏入了与之接壤的碧绿草原。
也是在这天,留下了她的孩子,孕妇被带回了前面的队列,而饥饿则终于击垮了连加。
野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了,当队伍停下扎营时,他虚弱地靠在木桩旁,干裂的嘴唇在热风中微微颤动,苍白的脸上汗珠滚落,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依然拒绝食用兽人们挑衅扔来的肉干。
看着他可笑的坚持,维兰眼神复杂,不过什么也没说。
夜幕降临后,维兰找到一棵枯树,刚坐下闭目养神,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微微侧头,透过面甲的缝隙,看到一个体形魁梧的熊人蹑手蹑脚靠近了累到睡着的连加。
现在,粗糙的肥大手指正以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方式抚摸着连加的脸颊,贪婪的口水几乎要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