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抵达白虎山

作品:《烬夙引

    向楚潇想了想,感觉也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听进了她的话。


    抬头看,眼前无风的烈日下,细碎砂砾闪着微光。四个时辰辗转,后来转为奔驰,最终到达时已月明星稀。


    夜空如洗,白日里的淡云也遭晚风吹散,只有成荫的墨绿遮天蔽日。面前这条流淌着的银河无比和缓,没有夏天汹涌的样子,一切都很安静,很安静。向楚潇记得,多年前是从河的那岸,也曾走来过一次。


    穿过那天盛夏的大雾,远处有一间寺庙,燃烧天下夙愿的庙宇——只是如今,不知怎的已然毁了。


    将马的缰绳系好在树上,她听见时诉铃似自顾自问道:“这附近是不是有间寺庙来着,雪神娘娘?”


    向楚潇“嗯”了一声,继续补充:“是从前洛华城……宁华,最有名的庙,只供这一位神明的大庙,香火永远不断——但现在这间庙没了,毁了个干干净净”


    缠绕松木,隐入云烟。


    “是嘛,那还真令人惋惜,”时诉铃负手向前一步,来到她身边,笑起来梨涡浅浅,“我听有人说这里会是一切羁绊开始的地方呢,尊主来此过上香供灯吗?”


    向楚潇答:“来过,供过。”


    时诉铃又探头问道:“是和周姐姐吗?”


    向楚潇道:“不是。”


    时诉铃“哦”了一声,但未细问原本,只上河岸旁解船绳了。


    眼前的百湮河是由洛华至那边村落城乡的必经之路,每日晨起都会有游走的百姓商贩过河来往,岸边小舟的数量也并不少。


    两人乘上小舟,木桨不长,向楚潇就坐下来,将长剑搁在身侧的,轻挽起月白长袖。木桨探入水中,如捞月一般,缠绵波转里搅碎了月影。


    时诉铃在身后悄无声息盯着她及腰也许更长的头发,眼见有噼啪崩开的水珠落在上头,动了两下,船只摇晃。


    “殿下,”她突然兴趣盎然,隔着长发戳了戳向楚潇,“我给你扎头发吧!”


    向楚潇没说话,只换过木桨将右手轻轻抬到耳侧的半空中。时诉铃跪起来,笑着一圈圈解下缠绕在她手腕的月白色发带,搭在自己指间。


    向楚潇又拿过桨来,重新开始划船,小舟像是沉醉在一场绵软幽梦里。


    她感受到身后人轻轻挽起她的头发,动作轻得根本感受不到存在,像是吹起一片羽毛,更像是爱抚或端详不得之物一般。她在流淌过身边的华美月影里感受着同行之人的气息,那般轻柔,只得惊月。


    颈间吹来凉风,她被整整齐齐绑好了。望向舟边倒影,是一种松松散散的气质。


    “怎么样?”


    时诉铃一手搭着她的肩看向倒影,两人的目光于水中交融,撞得零落。


    她又笑着赞:“好看呀殿下,你的头发真好看。”


    向楚潇将手抚向耳后,低头有疑:“有吗?”


    时诉铃表现得极为真诚。她点点头,目光依然留在水中倒影里:“好看呀,又长又黑的。嗯……殿下人长得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时诉铃夸得天花乱坠:“就是……倾国倾城,天生丽质,出水芙蓉……”


    向楚潇:“你……”


    时诉铃继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西施,尸横遍野……啊,不是。”


    向楚潇:“你。”


    “我错了,”时诉铃收手乖乖道歉,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好像另有奥秘,“我这不是被殿下的美貌折服了一下没续上词。”


    向楚潇气气地咬着唇瓣,最终还是被她弄得想笑,于是“噗嗤”一声就未端得住气势。她咬了咬牙:“那你就拿‘尸横遍野’续,谁教你这么续的。”


    时诉铃尴尬地摸了摸脸:“哎呀,这个……嘶,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是无意的,啊不对,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说你呀对吧,我怎么可能说殿下呢我就是想到了点别的……那个,你给我个机会我回去好好想想词,下次给你夸个一盏茶的时间。”


    向楚潇偏回头去,心中有些甜丝丝的暗喜。


    她曾有一友……


    罢了,倒也无他。想着想着,笑意就淡了下去。


    一切,随风去,唯水天相接处朦胧连绵的山城一成不变。


    要近岸了,生我养我的故土,我回来了,你可准备好?


    向楚潇先摇摇晃晃下了船,随后扯过绳子,那只要跑的小船,系到岸边打入土地的木桩上。她向周素念伸出了手,宽大的袖子被风轻轻撩拨吹拂,风中荡漾着。


    时诉铃笑着伸出手,稳稳迈到岸边土地上。


    转身欲向白虎山入口的铁索桥走去,时诉铃忽在身后开口:“殿下。”


    向楚潇停步,回过头去,长剑立于身侧,耳前碎发被风吹起,半遮眼眸。她疑惑,低头抬眸问道:“怎么了?”


    时诉铃像是在认真看着她,几秒风过里,几步外的少女脸上并无粉黛笑意,却依然柔婉和美。她的头发也在风中凌乱,被夜晚的月影折得卷翘。


    向楚潇看她,像是个总讲笑话逗乐的人忽然有了心事一般


    好久以后,时诉铃莞尔:“你真好。”


    “什……”


    “特别特别好。”


    看见她笑,向楚潇就也不自觉地想笑。甜笑如荷,恬笑就如菡萏。


    她拨开头发,望着与银河碎星融为一体如诗似画的女孩。


    向楚潇的确不明她何来这一说,倒是她想夸她好,赞她的善良,赞她的笑,赞她嘴角的弧度,总像一场夏雨卷帘的际遇。


    她声音清清:“怎么突然这么说。”


    时诉铃依然笑着,眼神交织。她轻轻启唇,出口却如诺言般丝毫不见轻浮:“你不一样,很特别。”


    向楚潇的呼吸竟有片刻停滞,她几乎从未听到如此清白的,直率的,真诚的夸赞,道不出缘由与特别,不讲何为优点,却字字说着“你哪都好,哪都好。”


    她手足无措:“那我……谢谢你?”


    “谢什么呀,寻人之长,我很喜欢呢!”时诉铃被她逗得一乐,这才又天真俏皮小步跑来,还边说着,“快走快走,两位尊主一会儿受冻了该骂我了。”


    他们应燃了火或灯,在黑暗中一眼就可看到那个几分亮堂的洞口。向楚潇微微颔首,等她来到身边时与她同往黑暗中的星光里去。


    来到索桥之初,远远的就看见白京墨在洞口像她们挥手,腕上垂下的红绸飘飞。


    向楚潇看他的样子没有下午的落寞了,应也是白翊舟乘剑带他时劝了好些。事实也是,按时诉铃所说的本就不关他的事,妖鸟落枝已是要攻击众人,躲不开这支剑,又如何躲得开接下来铺天盖地的火球。


    她记得前些年在青鸟的摘星楼看书时偶然看过一句:飞禽化妖,伤人往往得一而止。


    时诉铃出声应他,引向楚潇侧目。她还未来得及描摹她的轮廓,这人已经飞了出去,鞋底哒哒踏过铁索桥,朝微光外的青衫人奔过去。


    向楚潇长睫轻颤,步伐款款跟上。


    她听见时诉铃朝白京墨道:“来了来了,柳叶大人,宵明君和二娘呢?”


    白京墨表现地极为礼貌,又仍带着点人间逍遥客的自在少年气。青纱红稠,金绣抹额,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便是极为和谐潇洒。


    也难怪青鸟里许多女修、女弟子都钟意他。


    他露齿微笑:“师父和孟尊主进去探路了。早年玉夙城不是请我们固了符文吗,下的是死咒,按理来说那鸟不应该出得来。但后来,师父发现有处地方经山中狌狌啃噬符文就淡了下去,鸟是从此出来。自然,我们也可以从此进去。”


    时诉铃点头应好,随后转身朝她招手。


    向楚潇似乎能感知到,时诉铃对他的确是不同的,有了她的笑容和话语,甚至向楚潇都从此看见了眼前人理性沉静的光辉,是穿过她的眼眸。


    这女孩像是一汪清潭,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看见她的心思看见她的底细,看见她未经世事的笑容,看她风雨无阻的幸福,少女装着满怀憧憬与不可语人的心事。时诉铃与她的心上人,两人身上有着种同样的,针锋相对的气息,总是无比勾人的。青衫剑客,许早已在她心中驻足不知多久。


    短暂出神,再抬头时时诉铃已经靠近了几步。


    时诉铃在向楚潇抬头一瞬间恰好开口,还叫她有些心虚地吓了一跳,见她动作也被惊了一小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哎呀殿下,你不用怕,白虎山里……额,虽然我没去过吧,但有两位尊主,应该问题不大……”


    她顿了顿,沉默着思索了一阵:“怎么这么一说……我有点心慌呢?”


    向楚潇想反驳,但还是憋着笑听完了她的话。她就想问一句:谁问你了??


    “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向楚潇嘴角噙着笑意,抬手想捋头发,却只有清风缠过指间,“走吧,慌什么,我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手中搓着袖子。


    对面白京墨似乎是饶有兴趣的样子,倒也不急,只待二人视线重新落回他与他身后的洞口时,才引着她们进去。


    山洞内,两侧石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其上飘着几张末端燃烧的黄符,火焰窜动着,带起一阵阵热浪,向楚潇同时诉铃跟在白京墨后头走着。小小的长道中,难免些压抑,七拐八拐便见到了剩下两位尊主。


    白翊舟坐在地上,一腿屈膝,手臂懒散搭在上头,目光柔柔软软曲至地面,发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霜远召出了她的灵宠——一只眉眼冷酷的豹子。豹子此时乖乖趴在地上,孟霜远就合眼坐在它的大屁股上。豹子也眯着眼睛,长长的胡须随着呼吸颤动着,直到有脚步声靠近,它才敏锐地睁开了眼。


    向楚潇:“……”


    身边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向楚潇甚至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两眼,又多看了两人几眼。啊?所以是说,看着这么狠戾的豹子,如此强悍的灵宠,用来……当,屁垫?不不,还是屁股对屁股的那种屁垫?


    此时,白翊舟注意到几人的到来,目光投来。他微微一笑,扶墙站了起来,下意识一收手臂。白京墨或许想唤,但看见孟霜远在休息,想叫又不敢叫。


    白翊舟同他视线对上,意会地点点头。于是少年安心了。


    大抵因为见到人,豹子敏锐,轻轻动了两下身子,将孟霜远挪醒了。她醒了后见四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明显有些不耐烦,左脚后抬踢了豹子一脚。它还未来得及委屈,孟霜远便站了起来,将它收回了袖中指头大小的匣子中了。


    见有三人还看着她,她表情不好,态度更差地对时诉铃:“看什么呢?你有事?”


    向楚潇下意识去看时诉铃,竟有些好奇她的态度。


    时诉铃一如既往地未出乎她所料。她闻言只急忙摆手又摇头,迅速干净利落解释:“不不不不,我错了。”


    向楚潇:“……”


    白京墨:“……”


    好一个能屈能屈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