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榠原旧事
作品:《烬夙引》 她果然还是记得的。
向楚潇莫名其妙有些失落。久久,她才故作疑问道:“嗯?你说什么?”
本想这样糊弄过去,却见着时诉铃一本正经回忆起来。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出根手指抵着下巴,朝天看着,像是在认真回忆,不多时她嘟囔着开口:“六年前,杏花月夜,沉续府长廊下?嗯……楚潇姐?”
向楚潇笑而不语。
时诉铃看向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的名字……是那个大姐姐取的,嗯……是叫周素念吧?”
向楚潇“嗯”了声。
她又继续问着:“她现在如何了?为何没和你一同来青鸟呢?”
向楚潇道:“走了。”
时诉铃略显惊讶,微微长大了嘴巴:“去哪里了呀?”
“是离开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向楚潇打断她要说出的那个字,想了想,又改口道,“是她不属于那里。”
时诉铃似懂非懂地长长“哦——”了一声。
安静一会儿她又问:“那初弦尊主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回答极简,只有二字,宛若羽毛轻飘飘落在水面。
“不曾离开的人。”
“啊?”
“琴瑟合音,佩环清契。”
时诉铃本对这回答无比奇怪,她现在不是“走了”吗?怎么初弦尊主还是这样说?
像是知道她如何想的一样,向楚潇又柔声补上一句:“无论在何地,何时,都是。”
向楚潇面上还挂着那抹恬静的微笑,仿若六年前沉续府杏花疏影下折来的月光一般,柔和,宁静,一眼可穿万年。
时诉铃愣了愣,后又“哎呀”一声,不知真是提醒还是岔开话题地道:“哎呀,二位尊主怎么走出去那么远了,我们也快点?”
向楚潇道:“我们慢点。”
时诉铃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啊?”
向楚潇微笑着看她,有些无奈:“你不是有话同我说吗?”
时诉铃轻笑一声,扶脸道:“本是有的,如今突然没了,以后再说吧。哎呀,初弦尊主我们真要快点了,一会儿走散了。”
看着前头越来越小,隐匿在重重树影中变得发暗的三道身影,向楚潇微微颔首,两人便无言地加快了脚步跟上他们。
走了一程,直到日头半斜,路才是豁然开朗,两侧葱葱郁郁淡下去,转而是一片开阔大路。前头三个身影停在大路之初,是在等走在后头的她们。
远远的,宵明君抬手召来飞剑,剑气一阵清风吹起他的长发,最终立于身侧压于手下。他对向楚潇道:“如今人少,我带他探个路,不必着急。”
向楚潇颔首。
长剑扩宽,宵明君带着白京墨上了剑,马儿就被丢在一边。剑身稳稳当当扶风而起,不高不低地飞着,隐入云海,逐渐飞速冲荡。
孟霜远一扶发髻,看向远方。她转头对向楚潇道:“既然他们走了,那我也乘一程法器,初弦尊主不必着急。”
向楚潇又颔首。
“刚好你就跟着初弦尊主。”这句话是对时诉铃说的。
时诉铃:“欸,是。”
一阵浪卷起,水花激荡——水元门。一抹湖蓝激荡消失,大道上只剩风声。
时诉铃尴尬地看向向楚潇,她道:“他们怎么都会飞,哎。这回又就剩我们不会飞的了。”
向楚潇看着湛蓝天空上的白云,以及云层之中的红,又看向时诉铃:“其实……我也会。”
时诉铃:“?啊呵呵,你真厉害。”
向楚潇却飞身上马,长发一瞬凌乱,被她挽到肩后。她看着地上人,嗓音清清:“御剑可不轻快,我嫌累,陪你一路。”
于是时诉铃略显无奈地上了马,两人不快不慢地行着。
青鸟距圣乾旧都不远,就在最南端入海口以西的山头,不必半日,只消四个时辰就足够了。但这条路,太熟悉了,不过是成王败寇。进来的路,外出的路,这些年来她走过无数次。
足下丈量着,望着春娇阳艳,她倒也总想着:若当年不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她与英雄不同,她只是个背着骂名的叛徒。
多年以来,世人不知逃走的沉续将军躲往何方,如今姓甚名谁,但民间传说却未少替她回答:有什么逃跑路上被马踩死了;有被宁禄士兵杀了;有说报应不爽吃馒头被噎死的;还有些好的没死的,比如南边祝华海岸前些年有个卖鱼的黑衣哑巴,这些百姓都说是向楚潇,甚至有好信儿的人去揭人家斗笠,最后这渔夫被逼走,这个传言才彻底作假。
又好笑又好气,又有些对不起那做生意的渔夫,最后回味起苦涩的咸笑,心中却淌不出泪花了。
一场大梦,许本不是她的人生。又或许……眼前只是眼前,是眼前遮天蔽日的大树,由青鸟到如今宁禄大国白虎山的路。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尊主殿下?你怎么了?”
她突然勒马停下,转头看出声的时诉铃。
这称呼,听着奇奇怪怪的,从前倒也常被唤殿下。从前君主赐她一座府邸,抬她皇室身份,可被称了“殿下”。
向楚潇疑惑:“嗯?”
时诉铃停下,指了指:“你都要撞树了,殿下。”
向楚潇看面前几步才是大树,舔了舔唇,未分辨得牵马错开。又走出几步,向楚潇突然笑着问:“殿下称呼是怎么来的。”
时诉铃闻声微微侧头,甜甜笑着,露出白白的虎牙,她道:“月泉殿不也算殿,尊主不也算殿下吗?哈哈。”
向楚潇也笑,回道:“嗯,好。”
日头正盛,大路远远临水有冷风刮过来,可还是不妨碍太阳把一切烤地暖和和金灿灿的。飞鸟展翅,身披金衫。路还远着。
时诉铃悄悄打量着她,又笑着说:“好没意思呀,殿下给我讲个故事?”
向楚潇目视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我哪会讲故事呀,你真是难为我呢。”
时诉铃有些失望,长长“啊——”了一声,又是很些不死心,她道:“谁想听故事呀,殿下讲讲你从前的故事呗,求你啦——”
向楚潇歪过头去看身边的人,脸上挂着和善笑容:“真想听?”
时诉铃本无聊极了失望极了,听见这话一看有戏小鸡啄米般真诚地点着头,心想:哎呀我要求也不高,我好奇的和他们一样,殿下你到底反没反啊,那一仗到底发生了点啥呀,我也很好奇的!
“不告诉你,”向楚潇丢出一句玩笑话,随后自己先笑了,勉强礼貌地撤了回来,“以后再给你讲。”
“哎,真是……”时诉铃嘀嘀咕咕,正当向楚潇以为她会说出来什么的时候,这句话就结束了——“的。”
好长一口气。
“哈哈,谁教你这么接词的。”向楚潇玩笑嗔道。
短暂失语后,时诉铃又道:“要不给殿下讲个故事?”
向楚潇少有地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她道:“哦?你讲什么?”
时诉铃嘟囔:“切——你听就好啦。”
向楚潇没生气:“行,那你说吧。”
时诉铃自顾自开始讲她的小故事了,本是不想让她失望才答应了要听故事,可如此走上一路的确无聊,她也想顺便听那么一听,反正总归不是为难她要她讲故事。
“大海以南有块神川,叫作南榠原。”
时诉铃开口了,声音淡淡的,配着午后和煦的阳光像是首催眠曲一样。
南榠原的故事啊,民间传说很多,直到当年薛则铭——一个行船的去过了南榠原这些传说终才被换成了他的描述。
“南榠原有个部落,生活在大雪里,长久以来都与世隔绝。”
向楚潇疑惑,忽下意识出声:“啊?”
时诉铃被打断,看向了她。
向楚潇疑惑说道:“你这故事哪听的呀。之前不是圣乾中有人去过南榠原,他可从没见过这部落,你又是从哪听的。”
和人较真的毛病这么多年却没改。
时诉铃微微一笑,道:“哎呀,殿下你听我说嘛,实在要是不信就当个乐一听一笑就行了。”
向楚潇心觉有理,传说本就不能当真,就像本不应有人去揭海边渔夫的斗笠,她也不该和这小女孩计较外头故事的真假。
听听无妨,的确新奇。
“其实南榠原的三百年来,部落并未见过有任何外来者的踏足,包括圣乾薛……那个人的到来。但就在九年前,有一个人来到了南榠原,他也自称圣乾而来,他想取一株雪莲。”
“部落中人倒也不恶毒,他们信奉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给予众生的,但他们将自己视为上天派来守护这片土地的使者,定不让这里的任何宝物落到心怀不轨的人的手里。于是南榠原中的另一样宝物就派上了用场。”
“在大雪中有一种特殊的雪,落在原来的花草池塘中,再经受日夜风霜渐渐有了灵气,他们便将灵雪和神仙草木混在一起,实则是种致幻的药,在不动干戈下给人无尽的痛苦和幻境,且时间持续三日三夜。服下神草的人会被再次彻底审问一番,若无问题才会给来人想要的东西,对部落中的人是如此,对外因他的到来也成了如此。”
“部落的人和他说了后,他也欣然接受,估计在他的印象里得到这样东西应该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但他也低估了神草的药性。部落的公主曾经求过一株草,也是七珠雪莲,他想要的东西。她求成了,用同样的路,但部落首领却未允她离开南榠原的请求。公主就继续待在这了,雪莲也留着没用。”
“三天里,部落的人把他丢到了一个山洞里,说熬过这三天就能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给,我故事里的公主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除了公主没有人知道,总之他说要拿这东西去救他的姐姐。他忍了莫大的疼痛,一个小少年,或许也忍受了比他姐姐更痛一万倍的疼痛,最终他的身体越来越孱弱,更是将在未来长久萦绕着一味毒。三天,对于部落中的人只是一场雪。”
“但部落首领,也就是公主的父亲并未按照约定给他雪莲,反而是派人去山洞中捉他扔去蛇窟喂蛇。”
故事向楚潇听进去了,虽知道没几分可信但还是忍不住在她停顿的空挡评论:“按你所说,这部落首领还真怪不要脸的,为什么啊?”
时诉铃眨眨眼看她,微微笑着继续:“首领认为他是天选之子,南榠原中的一切……不,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准备,所以偶尔一次的失信来捉弄愚蠢的外来者根本算不得什么。”
“或许是那个故事感动了公主,公主出手救下了他,也将自己求来的雪莲给了他,连夜送他离开。但最终,公主因此惹得首领大怒,喂蛇的成了她。而那少年回了你们圣乾以后,他的姐姐却不在了,圣乾也成了宁禄。”
向楚潇听着疑惑,究竟什么病能让他们不去寻医,而相信一个传说里的地方。
她听到时诉铃接着说:“我说的不在是指离开了圣乾,后来这个少年花了好多年时间去找他的姐姐,但最后却被狼咬死了。”
向楚潇皱了皱眉:“所以他的姐姐尚还在世?还是圣乾人?”
时诉铃看了看她,忽然启唇轻轻笑起来。
她带着笑意:“殿下不是说了,圣乾有人到过南榠原,并没什么部落,随便一听罢了,怎么还认真思考起来了,那少年哪会有什么在世的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