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信鸽观察守则

    自动门开启,夏松萝走进律所。


    前台一位女接待微笑起身:“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夏松萝走上前:“您好,我想见一见金律师。”


    女接待滑动鼠标,翻看记录:“金德文律师?请问您有没有预约?”


    夏松萝摇头:“是金栈,金律师。”


    女接待怔了怔:“请问您是哪家公司的代表?”


    她们家老大这两年风生水起,基本只接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前来律所进行对接的,也大都是企业高层。


    而眼前的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高马尾,套头卫衣,运动长裤,还背了一个挂着小玩偶的双肩网球包。


    从形象气质上来看,估计是大学生,或者刚大学毕业。


    该不会是来求职的吧?


    女接待微笑着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出示名片。


    夏松萝将手伸进卫衣口袋里,还真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是我爸爸想要咨询金律师一些事情,他现在人在国外,交代我先和金律师见个面。”


    来律所之前,她听了何淇的建议,先去一趟附近的写字楼,拿了她爸爸的名片。


    女接待接名片时,才看到她右手腕戴着一条宽版卡地亚满天星手镯,左手腕戴着一块梵克雅宝情人桥手表,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再看手中名片:夏正晨,云润科技首席技术官。


    女接待的眼睛亮了亮,云润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她当然知道:“原来是……”


    “夏小姐。”有个男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年轻男人快步从律所办公区走出来。


    他上前握手。


    夏松萝和他握了下。


    “我是金律的助理,您叫我小陈就行。”陈助理不等夏松萝说话,“金律吩咐我来告诉您一声,云润的问题,他能力有限,处理不了,劳烦另请高明。”


    女接待在旁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不像她们老大会说的话。


    听上去,老大像是和云润科技有私人恩怨,不想接云润的案子。


    没听说过啊。


    “金律师知道我?”夏松萝看向斜上方的监控,自己递名片时,并没有提爸爸的名字,接待也没提,金栈却知道她姓夏,还知道她爸爸所在的公司。


    夏松萝直勾勾盯着监控,“他知道我来找他的原因?那些鸽子,都是他养的? ”


    女接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陈助理则摸了下右耳的蓝牙耳机,停顿片刻,对接待说:“麻烦你去送一下夏小姐。”


    “不用了。”夏松萝也不纠缠,“我就是个传信的,等我爸回来,让我爸来找金律师沟通吧。”


    她转身走出律所,掏出手机,真准备打电话告状。


    之前她毫无头绪,将此事告诉远在美国开研讨会的爸爸,只会徒增他的担心。


    现在似乎找到监视她的“嫌疑人”了,还是一个常年和各种权贵打交道的律政精英,有必要告诉爸爸。


    找到号码,正要拨出去,夏松萝倏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不对。


    如果那些鸽子是金栈养的,下午他在法院门口,为什么会被鸽子攻击?


    正想不通,背后陈助理追出来:“夏小姐!”


    夏松萝举着手机转头。


    陈助理跑得气喘吁吁,指着后方小洋楼第三层:“金律请您上楼。”


    ……


    律所内有很多洽谈室,夏松萝直接被带到了金栈的办公室。


    室内的装潢摆设,像极了高奢酒店。


    夏松萝一推门,嗅到的尽是金钱的气息。


    而金栈一身昂贵的高定,背对着房门,像个时装模特一样杵在落地窗前,不动也不说话。


    夏松萝自顾自走到沙发坐下,拿出手机,戴上一只耳机,开始玩一款叫作“沙威玛传奇”的餐厅经营类小游戏。


    配合主题曲“沙威玛哦沙威玛”,魔性又洗脑,能缓解她的焦虑。


    室内沉默了将近十分钟。


    金栈背对她开口:“夏小姐不惜撒谎来见我,怎么见到了,一句话也不说?”


    夏松萝窝在沙发里,边玩边说:“听说金律师打官司最擅长抓时机,不该这么善变,一会儿拒绝见我,一会儿又着急将我喊回来。”


    金栈轻笑:“所以呢?”


    夏松萝说:“你现在很犹豫,很纠结,那我们之间的沟通就不会太顺利。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等你想通了咱们再聊,我可以等。”


    金栈终于朝她转身:“太巧了,我也讨厌说废话。我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见你,是担心你智商不够,听不懂我说话,浪费我的时间。但你能找到我,还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你比背调描述的聪明很多。”


    夏松萝皱眉,抬头瞟他一眼。


    终于知道为什么何淇会对他粉转黑了,真想不到,顶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一开口竟然这么讨人厌。


    “夏小姐不服气? ”金栈走回到办公桌后,在老板椅上坐下来。


    指节敲了下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夹,“你爸爸国际顶尖学校毕业,学霸之中的学霸,三十岁就升任云润的CTO。而你呢,从小学就开始留级,数学从来没有及格过。别说大学,连大专都没考上,不肯复读,也不肯去国外镀金,至今在家游手好闲。”


    夏松萝的手指轻轻颤了颤,放下手机:“金律师,你真觉得考大学和智商高低有关系?”


    金栈耸了耸肩:“我不觉得,但你如果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智商,为什么会偷偷做亲子鉴定?把你爸爸气得差点儿去医院吸氧?”


    说完,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复印件,结论写着“确系父女关系”。


    背调到这种程度,已经触及夏松萝的底线。


    她从沙发起身,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啪!”


    她将那张复印纸从金栈手中拍落,重重拍在桌面上,直视金栈的眼睛:“是你养的鸽子?是你在监视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是说最近环绕你的鸽子?”对峙片刻,金栈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看一眼被她打疼的手背,那里原本就有三道渗血的抓痕。


    他指了下窗外,“那些鸽子都是被它唆使的,我也是被它抓伤的。”


    窗外大概几十米的位置,有一株梧桐树。


    律所三楼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树冠。


    树冠上蹲着一只鸽子,金黄羽毛,正面朝金栈的办公室。


    它在盯着金栈。


    距离有些远,鸽子体型又小,夏松萝看不清晰:“你刚才一直站在窗边,其实是在看它?它究竟是什么来历?”


    金栈勾唇:“它是我的父王。”


    夏松萝一愣。


    金栈摊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是只鸽子精。它想带我回鸽子森林里去,继承它的王位。可我不愿意放弃人类的荣华富贵,它才会攻击我。”


    夏松萝瞳孔紧缩,嘴唇微动:“你……”


    金栈见她慢慢收回按在桌面上的手,向后稍退两步,像是担心他会忽然变身一样。


    他感到不可思议:“玩笑话,你竟然相信?”


    夏松萝抿唇不语,盯着他,目光依旧保持警惕。


    若是一周之前,她肯定不会信,但被鸽子监视之后,她开始对周围的世界,产生了一些怀疑。


    夏松萝试探回答:“我认为,有时候很多真话,往往会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


    “夏小姐愿意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真是太好了。”金栈是真的松了口气,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一扔,又松了松领带,向后仰靠。


    这突如其来的松弛感,令夏松萝有些摸不着头脑。


    “坐。”金栈招呼她坐下,随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件物品,“哐当”一声扔在桌面上,“你认不认识这玩意?”


    像是一件青铜制品,形似一节竹筒,在桌面上滚动,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一侧端部有盖,打开后里面应该可以盛放小物件,但缝隙处,粘贴着三根青色的羽毛,像蜜蜡一样,将筒盖封住了。


    夏松萝伸手去摸,即将触碰到时,停了下来,看向金栈。


    金栈示意:“没关系,你可以拿起来看。”


    夏松萝小心翼翼的将这节青铜竹筒拿起。


    触感冰凉,颇有些重量。


    仔细看,筒身密密麻麻刻满怪异的字,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是什么?”夏松萝的记忆力不错,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她心里怵得慌,“不会是文物吧?”


    是不是应该出现在博物馆的陈列柜里,而不是眼前的律师事务所?


    金栈说:“放心,我比你懂法律,这是我家传的信筒。”


    “信筒?”夏松萝想想也是,细长型的筒,在古代用来装水似乎小了点,放些兽皮、纸张之类能够卷起来的物品刚刚好。


    金栈手指点着桌面:“夏小姐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也应该听过这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你想说什么?”夏松萝的注意力还在信筒上,不会觉得金栈莫名其妙。


    鸽子里有信鸽,如今他又拿出来信筒,八成是有关联的。


    听见金栈说: “我想告诉你,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奇门十二客,客客显神通。而我的家族,正是十二客里的,信客。”


    夏松萝眨了眨眼睛,放下青铜信筒,拿出手机就是一通搜索。


    “奇门十二客”搜不到,“信客”却有百科,是指古代送信的人,也就是信差、信使。


    应该不是他口中的“信客”。


    “别怀疑,没有错,就是你搜到的那种信客。”金栈瞥一眼窗外,“古时候,我的祖宗们在官府当驿卒,骑快马跑八百里加急。现如今,我的父母在云贵山区里当邮递员,骑着摩托车跋山涉水的送信送快递。”


    若不是怕夏松萝听不懂,影响稍后的选择,金栈根本不想提及他自己的出身。


    什么奇门十二客,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他父母在给他们的职业镀金。


    说白了,就是给人跑腿送信的。


    而且是个随着现代通信发展,即将被科技彻底取代的职业。


    唯一的“神通”,是他们手中的青铜信筒。


    从小金栈就听姥姥说,只要有人拿着“青色羽毛邮票”上门,他们就得帮对方写信、送信。


    将写好的信,塞进青铜信筒里,再贴上对方带来的羽毛邮票,就可以将这封信寄往过去、现在、未来。


    寄去“现在”,通常是寄信人想要寻找失联的亲朋好友。


    代价是一根羽毛邮票。


    信客必须亲自去找。


    也不算大海捞针,只要将收信人的名字、职业、八字写在信筒上,家养信鸽自会带路。


    即使只剩尸骨,也有望寻到埋骨之处,除非已被挫骨扬灰。


    寄往“过去”和“未来”的信,则比较麻烦,需要三根羽毛邮票,且受到严格限制。


    金栈观察她的神色:“夏小姐,你理解了么?”


    夏松萝已经尽力去理解了,但这比金栈是只鸽子精,要回鸽子森林继承王位,更加抽象。


    难怪金栈之前会考量她的智商。


    夏松萝思索许久,指着信筒封口处的羽毛,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一根这样的羽毛邮票,我可以来找你,请你帮我写封信,寄给我一个早已失去联系的小学同学,你就可以帮我找到她。前提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生日?”


    金栈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夏松萝再打比方:“如果我有三根羽毛邮票,就可以把去年的高考试卷复印一份,塞进你的青铜信筒里,寄给去年参加高考前的我,让我提前知道考试题目?”


    金栈否定:“不行,传输的文字,需要我们信客以特殊文字写成。”


    夏松萝说:“那你把高考试卷翻译成你们的特殊文字,不就行了?”


    金栈嘴角抽了下:“不行,这是被禁止的,即使我写了,这封信也寄不出去。”


    夏松萝好奇:“被什么禁止?”


    金栈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牵连太多,有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封信肯定寄不出去。”


    夏松萝又问:“那上一期彩票中奖号码呢?”


    她以为也是被禁止的,金栈脸上竟然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金栈说:“这我不能确定,但你理解的没有错,你手里的青铜信筒,的确可以跨时空传递信息。”


    只是频率极低,羽毛邮票流传于世的越来越少,获得一根都得靠缘分,何况集齐三根。


    夏松萝望着手里的信筒,眼眸闪烁:“金律师,这些羽毛邮票到底是什么宝物?哪里可以收集?”


    金栈还是那句话:“我不清楚,因为我对信客没有一点兴趣。”


    夏松萝无法理解:“没兴趣?你不觉得这很神奇?”


    神奇到令人兴奋。


    “对你们来说很神奇,对我们信客有什么好处?”金栈冷笑一声,“不收费,纯打工,你告诉我,我图什么?图你说我是个好人吗?”


    信客不能因为私人原因,擅自使用信筒。


    更不能对寄信人和收信人索要钱财。


    从小家里穷的叮当响,一家人挤在下雨会漏水的破瓦房里,穿着缝补千百遍的旧衣裳,吃着喂猪的烂菜叶,父母一路乞讨着都要帮人送信,一分钱都不收,说这是祖训。


    金栈不敢说祖宗和父母半句不是,但他自己不愿意干这行。


    九岁那年去过一次县城,他就不想再回破山村。


    刻苦学习,考进名校,一路打拼。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在这座繁华大都市逐渐站稳脚跟,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清楚。


    金栈原本想将父母接来,他们不来,非得在乡下翻山越岭的做邮递员。


    却将信筒送来,说他们年纪大了,他已立业,该将信筒传承给他了。


    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家中养的那只黄金甲信鸽。


    金栈对于父母的态度,一贯是不理解但尊重,并没有拒绝他们。


    信筒在手里又如何,且不说帮人送信的频率不高,就算真有人拿着羽毛邮票找上门,他不承认自己是信客不就行了?


    但他有所不知,这世上的信客家族不只他们家,青铜信筒也不只一个。


    而且,竟然真有人集齐了三根羽毛邮票,写下了一封能够跨越时间长河的信。


    这封信,被其他信客塞进了他们的信筒里。


    贴上羽毛邮票后,竟然出现在了金栈的信筒里。


    这时候他才知道,跨时空寄出的信,会被投递到距离收信人最近的信筒。


    而他,就是距离这个收信人最近的倒霉蛋。


    即便如此,金栈依然不想理会,偏偏那只该死的信鸽却一直疯狂催促,快要将他逼疯。


    金栈一边解释,一边咬牙切齿。


    夏松萝似乎懂了,攥紧手里的信筒:“鸽子环绕我,你又告诉我这些,我是这封信的收信人吧?”


    封口处有三根羽毛邮票,应该是未来的她,写给现在的她。


    难道真是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


    “你不是收信人。”金栈指着筒身上的文字,“这封信是寄给一个叫作江航的男人,他今年二十六岁,职业是警察。”


    夏松萝微微愣:“那你找我做什么?”


    金栈无奈:“我找不到他,只能找你,因为你是寄信人,是他的女朋友。”


    夏松萝错愕,指着自己:“我寄给江航的信?他是我的男朋友?谁是江航?我不认识。”


    从年纪看,比她大了五岁,也不会是她的同学,“信筒外面写了?除了个人信息,还会写我们的关系?”


    “反正,我猜这封信可能是出错了。”金栈颇为郑重地站起身,语气严肃,“你身为寄信人,我现在正式将这封信退还给你,你只要撕开封条,我就算任务完成,鸽子也不会再烦着你了。”


    夏松萝脑海里一团乱麻,一直在想江航是谁。


    正要撕开封条,看看里面写着什么内容。


    “嘭!”


    玻璃窗突然一声响。


    是那只金黄色的鸽子,一头撞在玻璃上。


    夏松萝立刻停手,审视金栈,猜测道:“这封条,是不是只能江航撕?我撕开,哪怕我是寄信人,筒里面的信也会销毁?未来的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三根羽毛邮票,就这样作废了?”


    看金栈的表情,没错。


    险些被诓了。


    夏松萝难免生气,将信筒还回去:“抱歉,我拒收你的退信。金律师,我很想知道这封信究竟写了什么。只要江航还活着,还请你拿出你的专业精神,把他找出来,谢谢。”


    金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拿把猎枪,一枪崩了窗外那只臭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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