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大棚的薄膜在半空折射出彩色的光线，孟清如正提着竹篮子进鸡舍里掏母鸡屁股底下的蛋。


    收集了半篮子温热的鸡蛋走出鸡舍，抬头就在鸭棚门口看见了周霖。


    昨天晚上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孟清如顿时心跳有些快，勉强镇定，挂起个浅笑，“早啊。”


    周霖脸色似乎比平常更差些，“早。”


    两人就这样站在无话可说，孟清如只好先找借口离开，“那我去拿鸭蛋了。”


    “嗯，”周霖侧过身子让她先走。


    白杨回节目参与最后二十天的录制，自然而然和孟清如分配在一起。


    白杨是个好队友，处处礼让孟清如，重物主动提，性格好也不矫情，但孟清如就是心不在焉，忍不住地拿他和周霖对比。


    越比越觉得周霖好。


    陈恩伯热情，但太傻了，做什么事情都像训狗，只能给指令。


    白杨谦逊，但距离感太强了，做什么事情都得礼让一番，一天干下来孟清如觉得自己脑力比体力消耗大还多。


    周霖就刚刚好，有距离有分寸，有主意话不多。


    越想越出神，越想越觉得周霖好。


    “清如？你还好吗？”白杨在一旁问她。


    缓过神，孟清如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枪，


    “啊？我没事。”


    她手上依旧拿着水枪，但同伴已经换了，认真冲刷养殖棚的垫子，和白杨一起举着晾晒垫子。


    一整天下来，孟清如都没怎么见过周霖。


    人就是这样，当你平常心的时候总能反复遇见那个人，但当你做好准备满怀期待时，就总差一步。


    孟清如一天下来人都些恍惚，看着手机里宠物医院发来的信息，想了想转发给周霖。


    【孟清如：大后天我们一起去接小羊吧？】


    消息迟迟未回，孟清如每隔几分钟就点进微信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时间不知不觉流失，干脆躺在床上等消息，困意来袭，手机提示新消息，她立马点进手机。


    【周霖：我可能没时间。】


    孟清如说不来此刻的感觉，在看见这条信息，才觉得这似乎是这么久以来，周霖第一次回绝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心里空荡荡说不出的失落。


    【孟清如：好，那我再看看其他人有没有空。】


    将手机随手撒在床单上，孟清如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感情，就这样想到快睡着，迷迷糊糊间她想起来了一些她和周霖过往。


    当初她在徽北县城拍戏，剧组杀青之后准备离开，意外听到了剧组里群演的闲谈。


    “就送盒饭那小子真可怜啊，我上次看他一个人坐在他家饭馆门口啃馒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虐待他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爸妈早死了！那是他家亲戚。”


    “我俩上次去他家吃饭，我还看见他家亲戚一个劲地骂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家长。”


    “为什么骂他？”孟清如揣着暖手袋走近。


    几个群演惊讶地打招呼，而后有人开口说，“害！这不是自己亲儿子肯定不上心，听说就打碎了个碗，就没饭吃。”


    “我上次上网，听网吧老板说他都不上学了，就在家里打工。”


    孟清如那时候越听越心惊，在一众单亲家庭还债才入圈的艺人相比，她的原生家庭相当幸福，父母感情好，周围朋友大都和自己一样独生受尽宠爱，实在不理解这种家长不爱小孩子，甚至连口饭都不愿意给的是个什么心理。


    当下怜爱爆棚，急忙忙找花姐去了解情况，花姐在外面一通打听，晚上回酒店和她说。


    “我也是没想到啊，他姑姑姑父真不当人，他父母当初意外身亡，按道理像他这种情况会领取低保，上学助学贷款应当不成问题，没想到他居然真没上学！初中不上学这不是违法吗！”


    “而且啊，听说他那个低保据说全被姑姑拿走了，什么不上学不给饭吃家暴的戏码，街坊邻里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姑父喝酒还会打人呢！真比电影演的还夸张。


    “要不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孟清如坐在沙发椅上思量片刻，抬头问花姐，“如果说，我打算资助他，你觉得怎么样？”


    花姐无所谓地开口，“好事啊！你资助他上学权当做慈善了，圈子里的那些慈善捐款有几个能真到贫困孩子手里的，你这样都是一对一扶贫了。”


    “我的意思是把他带走。”孟清如解释道。


    “你是疯了！给点钱不就行了？”花姐大惊，“做慈善可不是你这么个做法的，斗米恩升米仇，你也不怕被缠上？”


    孟清如辩解，“你看他这个情况，给钱也落不到他手里吧。”


    花姐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怜悯心上头，“我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事不是养猫养狗那么简单的，你家突然冒出这么大个少年，怎么和你父母解释？”


    也许十八岁正是热血的年纪，孟清如头脑一热，还是奋不顾身地选择把周霖带走，好友直说她小心，别看着温顺，实则养头狼崽子来了。


    但当孟清如站在饭店里，周霖姑父肥厚的手接过钱，眼角笑着的褶皱，确实一眼不眨地贪婪数钱，确定金额一分不少后才招呼着周霖从后厨出来。


    她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


    周霖满手洗洁精站在自己面前，开春时刻冷风呼啸在脸上，冷得直哆嗦的季节里周霖还是只穿着单件外套。


    周霖姑父猛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肥厚手掌在廉价外套上压出几道褶皱，“好好跟着贵人，眼里要有活，手脚勤快点！知道了没！”


    周霖站在原地，低头攥紧衣角，有些无措，少年人的自尊在此刻一览无余，不想在这个光鲜亮丽的漂亮姐姐前挨训。


    孟清如眉头紧锁看着眼前局面，忍不住地为少年辩解，“公司看中他的天赋当练习生，不是干杂活的，培养包吃包住签约金五万，没问题的话我就带他走了。”


    周霖姑父脸上堆满褶子，腰弯着像个虾米，“是是是！您说的对，以后就麻烦您了。”


    转过身又看着周霖，虚伪的笑堆砌在脸上，“你过去好好练，别忘了姑姑姑父啊。”


    周霖浑身上下的东西就一个收纳箱和书包就装完了，孟清如倒也没和经纪人说，行李先寄回家，买了一趟车票让周霖先去徽城好友家住了两天。


    再见面时，周霖在好友家客厅里站得笔直，等她来接的架势活像等主人来接的寄养小狗，连好友都忍不住吐槽，


    “你怎么训的？他一见你眼睛都亮了。这小孩跟个哑巴似的，问啥都不说话，要不是看他有些眼熟还有点小帅，我早给他撵走。”


    周霖抿唇站在客厅，手垂在两侧有些无措，孟清如开口宽慰，“放轻松，她开玩笑的。”


    转头看好友，“你看哪个小帅不眼熟？”


    好友一直辩驳自己真的看周霖眼熟，孟清如都没当回事，直到周霖在医院确定心理性失声，她才给好友打了个电话。


    “你嘴也是有些灵的，我真捡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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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


    好友惊讶，“哇，那你怎么办？要我说干脆送回去给点钱得了，大不了和人家家长说‘不好意思呢，您家孩子没通过选拔，只能遗憾退场～’”


    周霖坐在副驾驶上，狭小的空间将手机声音听得个清清楚楚，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她电话挂了，身侧少年才抬头举起手机给她看。


    【对不起，我不应该隐瞒我不会说话的事情，请你别送走我，我以后会回报你的。】


    孟清如笑了一下，“不会送你回去，我也会尊重你的沉默。但是有一条，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许瞒我。”


    坐在副驾驶的周霖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这才放下心开车回家。


    特殊学校确实更适合周霖，但孟清如没觉得不会说话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对方因为创伤心理性才失声，她也能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原因，更不愿意以此反复揭开对方的心理伤疤，只好先着手转学事宜。


    根据医生建议，她要成为周霖潜能边缘的支架，建立情感安全感。


    看着网上帖子陪着周霖到处闲逛吸取大自然能量，有时候又陪着周霖练字绘画去听音乐会。


    时间一久她开始担心学业，又开始到处联系人办理入学，陪着周霖入学，大大方方地替他告诉新同学，自家弟弟习惯沉默，这是他此刻应对外界的方式，希望大家都能尊重他。


    有时候花姐来家里看见周霖也会忍不住担心，孟清如大多数都靠在沙发里平静地对着试图催促周霖说话的花姐说，“他需要时间，现在这样也很好。”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花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每天晚上她都在焦虑地上网翻帖子，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周霖开口说话，但是顾虑到对方的心理问题，又始终不敢催。


    到后面她也琢磨出新招数，一边自己学了手语一句一句教周霖，进组没时间陪，就录音给周霖听。


    这招可以让周霖退可手语沟通，进可快速开口说话。孟清如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


    录音音频都是些短词叠字和短句，方便周霖听学。


    ”“姐姐”、“谢谢”、“你好”、


    “早上好”、“吃了吗”、“我喜欢你”


    直到高一下的某天，孟清如拍戏结束后带着周霖去医院做检查。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里跃动，诊室白灯光下，医生转动着喉镜的影像，视线从电脑移开，“声带状态很好，这段时间的训练很有效，继续保持就行了。”


    “可他……”孟清如刚要开口，瞥见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周霖，想想还是算了，带着周霖回家。


    回家路上车辆涌动，孟清如随手将报告塞进包里，余光却忍不住地看身侧少年，想问些什么又咽了回去，心理反复想，能试图开口就是好事，不要急慢慢来，千万别将人逼急了。


    周末堵车堵得厉害，两人吃完晚饭回程，驶进小区楼下，已经是晚上。


    “姐姐……我喜欢你。”


    沙哑得几乎破碎的音节突然刺破车内空气，孟清如解安全带的手顿住，瞪大双眼猛然侧过身。周霖干燥的嘴唇还保持着开合的形状，仿佛刚刚听到的声响只是幻觉。


    “你说什么？”孟清如紧握安全带，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窗外的风灌进车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姐姐……生日……快乐。”


    说完，周霖别开脸，重新变回那个安静的小哑巴，只有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慌乱。


    只剩下孟清如愣在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