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岁，她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检查结果已经是晚期，建议住院治疗，你妈妈有些抗拒，昨晚被送来医院后就一直想回去。”医生的话不停的徘徊在耳边，纸上的黑色小字也越发刺目。


    肺癌，晚期，住院治疗，陌生的字眼带来一阵阵眩晕，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复查的结果徐枝也在电话里及时告诉了她。


    许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走进病房的，再清醒时，人已经坐在徐枝的床前了，徐枝还维持着她第一次进来时的模样，半靠在枕头上，见她从门口进来，又直了直身子。


    “妈，医生之前不是说好转很多吗？”许岁坐在床边，伸手摸着徐枝的手背。


    唇口微微蠕动，半晌，徐枝没有接话，咳了几声，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


    “医生已经都告诉我了，妈，你就先在这里住着吧，其他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许岁把桌上的水杯递给她，又倒了一杯新的热水。


    “岁岁啊，这住院要花不少钱，我们回家按时吃药也是一样的。”徐枝望着她，眼睛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也许是许岁很久没仔细看过徐枝了，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许岁拒绝了徐枝，无论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回家的要求，家里这几年攒的还有些必要的存款，还有些亲戚好友，许岁要来了他们的电话号码，打算先借点钱，周转一段时间。


    病房外，许岁拿着手机对着电话簿按顺序拨打，她没干过这种事情，等待接通中，捏着手机的手指不停的轻颤。


    “喂，是小姨吗，我是许岁......”


    一个接一个电话打，刚开始的生疏无措到后来的熟捻，许岁只用了十几个电话。


    可能是看在她是个孩子，又太可怜，所有电话打下来，多少借了她一些。


    许岁重新进了病房，把借钱的人记在备忘录里，随后又联系了对方，写下欠条证明。


    “这小姑娘还在上学吧。”服务台的护士对着身旁的同事说着。


    “应该是，身上还穿着校服呢，新海一中的，还是个高中生。”同事语气间充斥着怜惜，“到现在孩子爹也影子，真是苦了这母女俩。”


    许岁在家里拿了银行卡又转头回了医院，志愿者给她指路，交了钱，银行卡里的存款少了大半，兜里的卡却更沉了。


    医生跟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期间没有提及父亲这一角色，只是希望她尽快再找以为成年监护人来照看徐枝。


    许岁应了下来，临走时候，负责徐枝床位的护士叫住了她：


    “小姑娘，小姑娘。”


    许岁听了步子回头看。


    “你还在上高中吗？”护士问完，许岁点了点头。


    “你妈妈现在这个情况身边需要陪个人，我看你应该是新海的学生，学校要求住校，你妈妈这边我暂时可以帮忙带带饭之类的。”


    护士的话让她意外，原本正愁着饭食的问题。


    眼泪涌上眼眶，停驻其中，“谢谢护士姐姐，我每周六晚上来医院，饭钱你算算，到时候我一起给你。”说着解下身后的书包，在夹层里拿了钱：“姐姐，这个钱给你，当是帮我妈妈带饭的辛苦钱，可能有点少，以后再补。”


    护士将纸币推回给许岁：“我最近经常在医院，顺手的事情，你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钱你拿回去。”


    许岁推不过她，纸币重新回到了夹层。


    晚饭时间，许岁在医院食堂简单买了些，又去水果铺子挑了些带回病房。


    徐枝吃着盒饭，许岁把挑来的水果又挑了几个送去了护士站。


    ——


    许岁到店里有些晚，老板站在柜台里抬手冲她打招呼，“阿姨还好吗？”


    她摇摇头，书包放在一边不碍事的地方，走进柜台开始清算，“替我谢谢张姨，要不是她们几个合力把我妈送去医院......”


    话没说到一半，嗓音禁不住的沙哑，老板从架子上拿了一条面包和一瓶牛奶朝她推了过去：“你先吃点东西吧，钱的事情再想想想办法。”


    许岁冲他点头，给了一个微笑。


    像往常一样的四节大课，第一节上完，许岁就有些熬不住了，上下眼皮子频繁打架，努力睁开却像坠了千斤铁。


    第二节语文课，她被点了几次名字，临了下课又被点了一次。讲台上的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栽倒在课桌上，一趴不起。


    办公室里的老师喝着茶水，听着家长里短的趣事。


    “舒老师，你们班的许岁，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老师拧开盖子，轻轻泯了一口，“平常这个点，班上就她最精神，今下午她头就没抬起来过，一节课我点她四五次名字都不管用。”


    舒与手里的笔杆没停，语气打趣：“周日下午返校，奋斗了一整个通宵的学生都困得睁不开眼，体谅体谅她们，我晚自习找她问问。”


    喝茶水的老师听着回复点点头，扭转了身子。


    按着向楠楠之前传授给自己的方法，许岁开始在太阳穴涂抹风油精，起初还有些用处，涂的次数多了，像是耐受了一样，竟然没了感觉。


    太阳穴不行就涂别处，眉毛，鼻子，脸颊，许岁通通试了个遍，一会辣一会凉，剩下两节课的困倦确实没剩多少了。


    舒与在晚自习把人叫了出来，教室里面安安静静，两人站在走廊里。


    “最近睡得还好吗，有什么烦心事吗？”舒与柔和的问着。


    许岁以为是学校今年下派给班主任的任务，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去年她也被抽中了，“睡得还行。”话头顿了顿，脸不自然的向上扬，“没什么烦心事。”


    舒与一直看着面前的人，刚才她脸上忽闪而过的那一抹自然也被收进眼底。


    “语文老师今天下午还关心你，一直问我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最近的学习状态有些不对。”舒与说着，看见面前女孩的眼睛里起了雾。


    忍了一整天，在末尾时刻，情绪还是决堤了。


    泪花啪嗒啪嗒的下坠，像断了线的珠子，白皙的脸蛋衬的眼眶更加泛红。


    舒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打开递了过去。她走进教室看了一眼，才转身带着许岁往走廊尽头去。


    从一楼上到五楼，舒与没带许岁进大办公室，两人转到了顶楼舒与自己的个人办公室。


    房间很空也很闷，一开门，边上考了一张木制沙发和一个茶几。


    “找个位置先坐吧。”舒与关了窗户，打开空调，顺便从办公桌上变出了点小零食，“这个是别人给我的，我上次吃了一袋，挺好吃的，你尝尝。”


    舒与没有接着问话，只是递了手里的一袋面包和一袋饼干。


    面包袋子撕开，奶香味溢出，许岁吃的很快，两三口就解决完了手里的小零食，舒与又递来一杯温水。


    “下次饿了随时来办公室找我，我这儿塞了不少吃的。”她笑着拍了拍许岁的背，“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


    许岁点了点头，眼泪已经擦干，几口温水入喉也减少了干涩。


    “是和同学有矛盾还是和家里人吵架了。”舒与柔声问着，见水杯空了，干脆直接把水壶拎来搁在桌上。


    许岁心里纠结不断，左右摇摆，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徐枝的事情告诉班主任。


    舒与看出她犹豫的神情，“是不能说的事情吗？那也没关心，老师来问问，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在我的班上，我可要对你负责，是不是。”


    班主任的话让低沉的氛围缓和不少，许岁还是如实说了妈妈住院的事情，“我昨晚在照顾我妈妈，所以下午的语文课没精神。”


    舒与望着女孩，带了一年半，不少人是什么样，她看得个七七八八，许岁是个很乐观很阳光的女孩。


    “那你妈妈现在有人照顾吗？”听着舒与问的话，许岁摇了摇头。


    两人没说话的时候，舒与不停的翻着手机，退出聊天画面，进入聊天画面，退出聊天画面......反复循环很多次，才摁灭了屏幕。


    “医院离学校有些远，你每天赶来回应该是来不及的。我回家的路上会经过那家医院，晚饭我可以帮你送。”


    “贫困生申请已经截止了，我刚找主任问了问，可以申请一个特殊名额，不过需要一些证明，就这些，你看看。”屏幕上已经放好了打开的文件，舒与把手机递给许岁。


    里面的证明条件许岁都符合，很快就能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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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的话，尽快把申请交给我就行，以后每周日下午我给任课老师提前讲一下，让你晚几分钟到教室。”舒与很快安排好了她的大半焦虑，下楼时，又给她装了两兜小零食。


    下到一楼，舒与让她洗洗脸，妈妈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注意休息，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


    教室里有些一点点吵闹，许岁的脚步临近，立马安静下来，见来人是自己的同学，纷纷松了一口气。


    “班主任找你什么事，不会是那老头子告状说你上课睡觉吧。”孙月一语击中，没有半分多余。


    “就是平时心理健康抽查，跟去年一样。”许岁低头收拾桌上的书本，尽量保持的不那么慌乱。


    “原来是这样，那小老头今天出奇了，竟然没告状，平时可是巴不得抓住我们班的小辫子，屁大点事都得给班主任讲，还好班主任溺爱我们。”孙月说着扭了身子，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


    医院那边拼拼补补总算步入正轨，许岁每周医院，店铺，学校三头跑，风油精也囤了好几瓶。


    约定好的晚自习她缺了又缺，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沈樾也没碰到过许岁的身影。


    王川带着新买的魔方来宿舍找他，“我拧到这一步就拧不动了。”魔方放在桌子上，被还原了一小半。


    沈樾接过，看了看面，开始拧，“许岁最近有和你说话吗？”他边拧边问。


    “没有啊，怎么了，人家不理你了？”王川的语气贱嗖嗖的。尾调还带着一股上扬的劲儿。


    “说正经事，我路过她们班，好几次都看见她趴在桌子上睡觉，感觉有什么事情。”沈樾看着魔方，眉心皱了皱，随后又再次打乱重拧。


    “我明天去问问向楠楠，她指定知道，那这个魔方就交给你了，你别给我玩没收了啊，很贵的。”王川放了魔方，出宿舍。


    女寝室。


    向楠楠老早就候在许岁的宿舍，等着她回来，桌子上摆着不会的题目。坚持了一段时间，她问的题目越来越少，一开始同一个类型变了皮就不会写了，现在不仅能够举一反三，还能自己研究出新的解法。


    她们班的数学老师频频夸奖她，说她升班几率很大。


    “今天只有这一道题不会，最近的卷子大部分我都会。”向楠楠求夸奖的神情写在脸上。


    桌上的题目今天舒与讲过，她再给向楠楠讲的时候轻松不少。


    题目收尾，向楠楠没有急着出宿舍，她借了孙月的凳子，坐到许岁的旁边，“你这几天怎么了，感觉心事重重的，也不爱笑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爱说话。”


    许岁勉强对她弯唇，说自己最近只是有点累了。


    向楠楠没信，“你少骗我啊，你脸上明显写着三个字：我有事！”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肯定站你这边。”


    "烦心的事情说出来就会好一点，你闷在心可难受了，到时候被我知道了我可是会少说几句安慰话的。"


    她假装扬起脸，有些傲娇模样。


    舍友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许岁把人从宿舍拉了出去，这个天气已经没了冷度。


    “楠楠，我妈最近住院了，所以看的有点累，不过没事，目前都还好。”许岁的语气很轻，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阿姨住院了？怪不得我去教室找你，你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补作业。哪个医院啊，我让我妈去看看。”向楠楠语气有些着急。


    “不用，医院有医生和护士。，不用阿姨再跑一趟。”许岁推了回去，两人趴在栏杆上。


    有人说话的感觉很舒心，这句话许岁现在才有所体会，跟向楠楠聊着聊着，心里的沉重似乎展开不少，那种被揉碎又重组的感觉很奇妙。


    “医生说还要在医院观察，目前没有很快治好的办法。”许岁说完了自己的事情，突然感觉身子一暖。


    是向楠楠抱了过来：“没事的，我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徐阿姨教会我妈那么多菜和甜点，没人继续教她，她肯定会不习惯，舒老师也说了没事，让你安心上课，咱们就先好好上学，阿姨那边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怀抱很温暖，许岁夜里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