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座冰冷的“神殿”，苏晚发现客卧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崭新的亚麻布门牌。


    上面用简洁的字体印着她的名字：Su Wan。是林峰的手笔。


    这小小的标识，像是一种冰冷的接纳，划定了她在这片广阔空间里唯一的、有限的领地。


    真正的同居生活，在刻意的距离和无处不在的规则中展开。摩擦，不可避免。


    顾淮的生活规律得像瑞士钟表。清晨六点准时起床，七点早餐，七点半出门。


    他的空间必须绝对整洁：沙发靠垫的角度、书桌文件的摆放、最让苏晚震惊的是就连遥控器的位置都有其固定“坐标”。


    而苏晚，沉浸在光影世界里时常常忘记时间，修图到深夜是常事。


    她的摄影器材——镜头、三脚架、反光板——像有生命力般，总会不经意地“侵占”客厅的一角，或者遗落在开放厨房的岛台上。


    第一次，顾淮看着散落在昂贵大理石台面上的镜头盖和清洁布，眉头锁紧，周身气压骤降：


    “苏小姐，规则第三条，公共区域保持整洁。我不希望重复第二次。”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苏晚手忙脚乱地收拾，脸颊发烫，连忙低声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


    第二次，她在客厅地毯上摊开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小样，沉浸其中，忘了时间。


    顾淮下班回来，锃亮的皮鞋差点踩上一张。他脚步顿住，看着满地狼藉，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不悦和无声的压迫感，让苏晚瞬间如芒在背。


    她飞快地收拾好地上的样片，逃似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冰山并非全无裂痕。


    某个深夜，苏晚被灵感驱使，在客厅角落林峰为她开辟的“小工作区”修一组夜景图。


    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她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嗡鸣。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时，她无意中瞥见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走近。透过门缝，她看到顾淮还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疲惫的侧影。


    他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疲惫地揉着眉心，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


    平日里冷硬强势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倦怠。


    他面前的咖啡杯早已空了。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悄然退回厨房，没有惊动他。片刻后，她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


    顾淮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过来：“什么事？”


    “我……看灯还亮着，顺手热了杯牛奶。”苏晚将杯子放在他书桌一角，尽量避开那些整齐的文件，“晚上喝咖啡不好。”


    顾淮的目光在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到苏晚脸上。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自然的、源自她本性的善意。


    他没有道谢，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晚感觉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消散了那么一丝丝？


    苏晚悄然退了出去，关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她听到自己心脏不规则的跳动声。刚才那一瞬间的顾淮，脆弱得不像他。而她递上牛奶的那一刻，也并非全是契约的表演。


    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天，苏晚接到了医院主治医生的紧急电话——父亲苏建国的病情突然恶化，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必须立刻进行高风险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仅仅只有可怜的三成。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将苏晚劈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攫（jué）住了她，比当初面对天价医疗费时更甚。


    她浑身冰冷，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绝望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第一时间想打给顾淮，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又犹豫了。契约里，他负责费用，但没义务承担她的恐惧和脆弱。


    最终，她还是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从未主动拨过的号码。电话仅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顾淮低沉冷静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


    “顾先生……我爸爸……他……”苏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医生说要立刻手术……很危险……我……”她说不下去了，压抑的哽咽在喉咙里翻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淮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哪家医院？几楼手术室？我马上到。”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行动指令。这奇异地给了苏晚一丝支撑。


    当苏晚跌跌撞撞赶到医院手术室外时，顾淮已经到了。他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站在走廊尽头，正低声和林峰交代着什么，神情冷峻。


    看到苏晚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对林峰挥了挥手，大步走了过来。


    “医生正在准备，费用和手续林峰已经处理好了，用最好的设备和主刀。”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情况，目光落在苏晚布满泪痕的脸上。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每一次护士匆匆进出手术室，都让她心惊肉跳。


    顾淮没有离开。他沉默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递给她一包纸巾，然后拿起平板电脑处理工作。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撑，让苏晚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深渊边独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几个世纪。苏晚紧绷的神经在一次手术室门开合后彻底崩溃——出来的护士神情凝重，匆匆走向医生办公室。


    这细微的变化击垮了苏晚最后一丝强撑的坚强。


    “爸爸……”她低低呜咽一声，眼泪汹涌而出，身体蜷缩得更紧，无助得像被抛弃的孩子。恐惧、绝望、对未知的茫然，彻底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温暖大衣轻轻披在了她颤抖的肩头。


    苏晚茫然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顾淮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带着一种生涩的、不太熟练的力道，却异常坚定。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隔绝了走廊的冰冷和恐惧。


    苏晚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释放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顾淮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下。他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更不习惯处理他人的崩溃情绪。但他没有推开她，只是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别怕。”


    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再是命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会没事的。我安排了最好的医生。”


    他的安慰词句依旧干涩，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但那笨拙的拍抚和怀抱的温暖，却透过契约的冰冷外壳，直抵苏晚脆弱的心底。


    “谢谢……谢谢你……”苏晚在他怀里哽咽着，泪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


    这一刻，契约、规则、冰冷的公寓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只是一个在父亲生死关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予了一点依靠的、无助的女儿。


    顾淮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宣泄着恐惧。


    走廊冰冷的灯光下，两个被契约捆绑的人，以一种超越契约的姿态依偎着。他坚硬的下颌无意中蹭过她柔软的发顶，带来一阵微妙的悸动。


    苏晚的哭泣渐渐平息，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她靠在他怀里，汲取着这意外的、带着雪松气息的温暖和力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来，疲惫却带着一丝轻松：“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苏晚所有的恐惧。她猛地从顾淮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真的吗？谢谢医生！谢谢！”


    她激动地想要冲去看父亲，却被医生拦住：“病人需要进ICU观察，家属暂时不能探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有情况会通知。”


    巨大的情绪起伏让苏晚一阵眩晕，脚下发软。顾淮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寒意：“林峰会在这里守着，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你现在的状态需要休息，跟我回去。”


    苏晚没有拒绝，她的确耗尽了所有力气。


    坐在回程的车里，她裹着顾淮的大衣，残留的泪痕干在脸上，疲惫不堪，但心底却涌动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暖流。


    她悄悄看向身侧的顾淮。他闭着眼，似乎也在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刚才那个带着温度的拥抱和笨拙的安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苏父的病情在顶级医疗资源的支持下，进入了缓慢但稳定的恢复期。苏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经历了手术室外的那个拥抱，公寓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淮依旧寡言，依旧要求整洁，但苏晚偶尔在客厅工作到深夜，他不再皱眉，只是会提醒一句“早点休息”。


    苏晚也尽量约束自己的物品，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但是苏晚的镜头，开始不自觉地追逐顾淮的身影。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艺术家捕捉瞬间的本能。


    他在晨光中看财经报纸的沉静侧影；他深夜在岛台边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剪影；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时，那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这些瞬间被她偷偷记录在相机里，成为她加密文件夹中隐秘的珍藏。


    她不敢深究自己为何要拍下这些，只得告诉自己那是光影太美。


    顾淮的变化则更细微。


    他开始习惯在固定的位置看到苏晚的专属水杯（一个朴素的白色马克杯，与他那些昂贵的骨瓷杯格格不入）。


    习惯在深夜回家时，看到她工作区亮着的、温暖的台灯光晕。


    习惯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不是香水，更像是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他甚至开始留意到她的一些小习惯：喝咖啡要加很多奶，看书时喜欢蜷在沙发角落，修图入神时会无意识地咬下唇。


    一次，苏晚为了赶一个重要的投稿，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第三天清晨，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走出房间，发现岛台上放着一杯还温热的牛奶，旁边是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林峰打印体的字迹：“顾先生吩咐：牛奶。另外，上午十点，预约了□□服务。”落款是林峰的名字。


    苏晚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指尖传来暖意。这显然不是林峰自作主张。她望向书房紧闭的门，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他看到了她的疲惫，用这种他特有的、冷冰冰却有效的方式表达着……关心？她不敢确定，但这杯牛奶的温度，实实在在地熨帖了她疲惫的身心。


    某天下午，苏晚在整理工作区的照片时，一张她偷拍的顾淮的背影小样不小心滑落出来。她慌忙去捡，指尖却触到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顾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飞快地想把照片藏起来。


    顾淮却先一步捡起了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他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流淌成一片光海，他的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构图和光影都捕捉得极好，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他拿着照片，沉默地看了几秒。苏晚紧张得手心冒汗，等待着他的质问或不满。


    然而，顾淮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难辨。


    他没有评价照片本身，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拍，只是将照片轻轻放回她的工作台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张，光影处理得不错。” 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开了。


    苏晚愣在原地，看着那张照片，又看看顾淮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他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书房的门在她眼前关上，那扇门依旧紧闭，但苏晚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门把手下方位置那个小小的、已经看不见的锁孔上。那是她之前发现顾淮上锁的抽屉所在的位置。


    顾淮的秘密，像这扇紧闭的门，无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而刚才那张照片和他简短的话语，却在苏晚心里投下了一颗种子。


    契约的冰面之下，暗流似乎正悄然改变着方向，带着一丝未知的暖意和更深的困惑。


    苏晚不知道她对他的探寻欲，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超出了契约的边界。


    第三章来啦！觉得作者写的不错的宝子们可以点点收藏[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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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三章: 靠近与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