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手

作品:《长公主不眠

    我叫连琰,景朝的长公主。


    也是当今圣上连珩的孪生姐姐。


    世人都知道,大景朝有位荒唐长公主。贵为帝姊,却醉酒寻欢、轻佻不检,几乎每隔三月便会换一个面首。


    可他们不知道,我荒唐的第一课,是在八岁那年,亲手毒死内权独揽的大太监。


    我知道自己活得不像公主,更像一把藏了鞘的剑。


    弄碧殿内,轻纱漫舞。层叠帷帐之下,我斜倚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地拈起一颗紫莹莹的葡萄。红蔻丹的指甲嵌进果肉,清甜的汁水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流下来。


    我看着那人站在帘影之外,绯色官袍、玉冠整肃。


    “玉盘新荐入华屋,珠帐高悬夜不收。”我轻声笑着:“沈卿若是也作一首《咏葡萄》,定比唐彦谦妙绝百倍。”


    沈士如俯身行礼,不卑不亢的姿态:“殿下谬赞。”


    我起身,摇曳生姿地拂过纱帐,走到他身边,松垮的衣带堪堪擦着他一丝不苟的官服。


    我把手指伸到他唇边:“怎么会是谬赞呢?沈卿尝尝我手上的葡萄汁水,也为我作一首《咏葡萄》,好不好?”


    今春刚刚登科的探花郎登时红了耳根,全然不复金銮殿上对答如流的从容。


    当然,我知道这耳边血色,源于读书人自觉被羞辱时的羞愤,无关风月。


    他后退一步,肃然下拜:“请长公主自重!”


    我佯装恼羞成怒地指着他:“沈律!别以为你得到皇帝赏识就可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就算是连珩也得让我三分,你一个小小御史,竟敢对本宫不敬!”


    他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微臣不敢。”


    我弯下腰,指尖抚上他清冷的脸,紫红色的汁水在他唇角留下痕迹。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很快掩去。


    “沈律,你的字是士如,对不对?”我低声道,“好一个‘士如’。我在殿试榜上看到你名字那一刻,就想看看,你的人配不配得上这个好名字。”


    他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可那一闪而过的犹疑,很快被厌恶取代。


    “沈士如。”我轻笑,“你如今也算是年少成名,自然志得意满,觉得世间万物尽可征服。但别忘了,天外尚且有天,你纵有才气与抱负,若无人庇佑,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沈士如面如沉水,重重将头扣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微臣凡才浅识,只求以微薄绵力尽忠报国,不求闻达,更无封侯拜相之心!”


    我收回手,眼神一冷:“不识抬举。”


    身后侍女已备好帕子,小心翼翼为我擦拭指尖残汁。两名太监迅速上前,拖起地上的沈士如推出殿外,弄碧殿厚重的檀木门在略显狼狈的沈士如面前“砰”地一声闭合。


    我转身回榻,缓缓坐下,手中帕子用力一绞,葡萄汁染红了丝缎。


    没人看到我的神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剧本。


    而我演得太真,连他也信了。


    沈士如被连琰赶出弄碧殿的消息,当天下午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今春新科探花、殿试才子、都察院新任御史,竟当面驳了长公主的意!”


    ——这条流言穿梭在宫墙与朝巷之间,比宫宴上的酒更让人脸红耳热。


    王公贵胄们顿时警觉。原本为自家女儿筹谋“榜下捉婿”的几位权贵,立即撤回了说媒之意。毕竟——


    谁敢与一个连琰想要而不从的男人扯上关系?


    那可是景朝最难缠的祸水。


    贵族子弟嗤笑着摇扇:“他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真当自己是天人了。”


    “仗着才华轻狂,一点眼色也没,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让长公主下不了台?啧,沈士如这条命怕是留不长了。”


    一时间,原本满朝看好的新贵,变得如避瘟神般无声。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


    有些朝臣在私下叹息:“可惜了。”


    他们见过沈士如在金銮殿上舌战老臣的风采,也看过他在奏疏中字字见血地弹劾权奸。


    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得罪了长公主,只怕再无前途可言。


    他们既是惋惜他可以预见的怀才难遇,也是叹息世道不公,任凭连琰这等蠹虫兴风作浪。明明连琰与当今圣上连珩乃一母同胞,二人德行却相差甚远,简直是云泥之别。


    其实,连珩与连琰长得并不十分相似,只是二人都生着一双凤目,能看出些许同胞之像。


    连珩不止品行无缺、勤政爱民,更是姿容俊美;连琰倒也貌美,只是她蛇蝎行径,为人不齿。


    朝臣们明白,连琰根本不是在笼络沈士如,不过是看他生得好看,想收他做裙下之臣。沈士如不是第一个受此折辱的有志之士,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有老臣沉声提醒:“还记得赵道元吗?”


    赵道元,三年前的大理寺少卿,一心肃贪清弊,数次上疏为民请命。


    ——却在一次宫宴上,被连琰当众请他“高歌一曲”,他推辞了。


    第二日,便被一队内侍拦住在官署门外,当街打断双腿。


    他卧病一年,最终死于榻上,连灵柩都未敢送出城门。


    所以,沈士如的命运似乎可以预测。


    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他,如同避开一滩注定干涸的雨后泥洼。


    可越是不齿连琰的人,越不知,那些“受辱”的书生与落败的忠臣,不过是她剧本中的角色。


    沈士如被逐之日的夜里,弄碧殿无人。我独坐灯下,一页页翻阅着他早朝所上的奏章。


    每一个字都写得如霜似剑。


    真真是个能臣。


    而在朝中某个角落,微妙的动荡正在发生。


    一些无心攀附亲王势力的清流官员,悄悄开始向都察院靠近。


    他们私下传阅沈士如的奏疏、弹章,甚至有人主动请缨协同御史台办案。


    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那个被称作“祸水”的女人身后,有人开始点起火。


    潺潺溪水,渐成浩汤之势。


    风还没有吹起,但她已将剑埋进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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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