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世不娶

作品:《长公主不眠

    勤政殿密谈之后,沈士如便着手联络朝中既不属于五大世族、也不归两王麾下的清流官员。一股崭新的势力悄然成形,正如一根针刺破了陈年沉痼的朝局。


    以沈士如为首的官员,开始秘密搜集五大世族与两王多年来的罪证,并从几大势力的边缘门生与旁支入手,逐步翦除其羽翼。


    我在勤政殿外碰到沈士如的次数变多了起来。可他每次远远见我,神色便如惊弓之鸟,低头快步,仿佛再多看一眼,我便能将他生吞活剥。


    丞相王善长最先察觉官场的异动,托人送信劝我“多留意沈士如”;崔氏宗亲连遭贬谪后,内阁大学士崔捷亲自来见我,想让我“约束”那位年轻的都御史。我那时正坐在镜前描红,慢条斯理地涂着指甲,听他说了一通慷慨陈词,抬眼一笑,送客了。


    中秋佳节,皇帝设宴款待皇室宗亲及朝中重臣。


    我饮了几杯梨花白,脸颊泛红,语气放浪,连连夸沈士如“姿容俊朗”,媚眼抛得连殿中最下等的侍奉太监都看得分明。


    丞相王善长与内阁大学士崔捷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顿悟:长公主迟迟不肯动沈御史,恐怕是真动了心。


    于是,中秋夜宴后不久,便有人向皇帝上书,称长公主正值桃李年华,理应挑选朝中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招为驸马,都察院都御史沈士如与长公主年龄相仿,又受器重,正是上佳人选。


    此言一出,吓得沈士如第二天便冲进勤政殿求见皇帝陛下。


    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竭力诉说自己孑然一身、家世清苦,实在配不上高贵的长公主殿下,请求陛下念在他尚有几分才能,许他一生为国建功立业,不念男女私情。


    我听侍女复述时,简直笑弯了腰,完全想象不出这个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沈大人,究竟能如何“声泪俱下”。


    所以,我决定亲自去现场欣赏一番。


    当我扭着杨柳细腰走进勤政殿时,只见连珩刚扶起沈士如。他一抬头见到我,面色瞬白,又“扑通”一声跪回原地,高声立誓:


    “微臣情愿一世不娶,只愿为陛下分忧,求陛下成全!”


    我看得好笑,只能尽力忍住上扬的嘴角,装作恼怒地走上前,扬手给了沈士如一巴掌:“沈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连珩呵斥住我:“放肆!”


    “放肆的是他!”我瞪了连珩一眼,撂下一句:“沈律,你别后悔”,就扬长而去。


    “沈士如勤政殿刚烈拒婚,长公主怒极掌掴都御史”的故事一夕之间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民间津津乐道着这位貌比潘安的沈御史,如何把水性杨花的长公主迷得神魂颠倒,官场众人则是对这位年轻的御史平添了几分钦佩之情。


    吏部侍郎顾安在早朝前凑近他,悄声道:“兄弟,你这拒婚的胆量,佩服!”


    沈士如神色如常,无喜无怒。


    顾安压低声音道:“不过说真的,若真娶了那位……呵,怕是生不如死。上书的那人简直缺德,为讨好长公主,连你也搭进去。还好我成亲早。”


    沈士如沉吟片刻,道:“上书的人,与丞相王善长有师生之谊。”


    “怪不得了。”顾安若有所思,“王相与长公主交情深厚,此举不过借你削权。”


    沈士如却觉得,此事背后恐怕不止王相一人。


    齐王连烺蛰伏多年,虽远在齐州,却暗通朝中人脉。长公主连琰虽与王氏亲近,是否与连烺勾连,外人不得而知。而这些世家、皇亲、藩王之间的微妙关系,终将在“削藩”一役中现形。


    那日勤政殿上,他立下“终身不娶”的誓言,虽是权宜之计,但也清楚——此去一路血雨腥风,若为前锋,便不能牵挂后方。


    是非功过,皆交予青史评说吧!


    后来的局势变化得很快。


    连珩召回被贬的都指挥使卢青云,赐封“镇远将军”,一点点将兵权从谢氏之手收回。


    沈士如及其举荐官员接连上疏,揭发姜氏恶逆不敬,姜氏一族遭抄家流放。


    林氏为自保,上书自首,主动供出与他族勾连之证。


    崔氏动摇,内阁大学士崔捷被贬,门下惶惶。


    丞相王善长,辞官告老。临行前将一封密折送至御前——其内详列世族与长公主、齐王等人的往来。


    一朝风起,世族如雨打残花,权倾一时的旧网碎裂。


    为了这一场胜利,连珩已经积蓄了五年。


    世人皆道:皇帝天资聪慧,雷霆手段,五年积蓄,一朝出招。


    却无人提及,那位风波之中始终未动分毫的长公主。


    朝臣纷纷猜测,或许是皇帝顾念一母同胞的情分,未曾追责。想来连琰终究只是一介女流,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士如却知——


    削藩之局,真正开始了。


    七月,一封《讨连烺檄》传遍京城。


    檄文措辞犀利,列连烺十宗大罪,矛头直指齐州,直斥其擅改地名、练兵自重、私通官员、图谋不轨。


    朝堂震动,民间亦议论纷纷。


    连珩在早朝上龙颜震怒,当场斥责御史“越权妄动”,将檄文驳回都察院,命其“再查再议,不得妄下定论”。


    三日后,沈士如仍将檄文奉上,态度更为坚决,请求皇帝恩准削藩事宜。顾安等清流官员更是连番上书,力挺都察院。


    连珩头疼不已,一气之下将顾安贬为青州太守,语气冷淡地斥退群臣。


    又三日,他终于“不得不”顺应群情,勉强点头,“暂且准奏”。


    那日早朝散后,我尚在铜镜前梳妆,连珩便走进了弄碧殿。


    他穿着未脱的朝服,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金步摇,轻轻替我簪上。


    我透过铜镜,对上他的眼眸。


    殿内的侍女尽数默默退下。


    “真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连珩嘴角含笑,语气却藏着疲惫。


    我白他一眼:“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连珩的手顺着我的发髻抚下,指尖滑到肩头,拈起一缕鬓发把玩。


    “沈律。”他缓缓开口,“削藩开始后,我便命暗卫暗中保护他。可近日,派去的暗卫竟已死伤大半。”


    “你的暗卫个个称得上是世间难寻的高手,都挡不住?”我略感意外,“连烺手下竟有如此能人吗?”


    “我尚未查明。”连珩略一沉吟:“阿琰,沈律现在还不能死。”


    “他是那支箭。”我接话。


    “是。”他凝视着我,“我需要那支箭,稳稳地射向齐州。”


    我轻笑,将手中的玉钗插回发间:“我去保他就是了,正好会一会幕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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