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剑来朝,雪中一人

作品:《长公主不眠

    京中近事,最热的莫过于“剑圣萧白圭将亲临四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京城最大的酒楼——永庆坊,日日座无虚席,热议着剑圣即将亲临京城“论剑大会”的传闻。“论剑大会”是景朝民间最为热闹的盛事,四年一届,从不邀官府、不涉朝堂,却历来高手云集,声势浩大。大会共分三轮:先是群战选拔,再由胜者逐一对决,最终决出两人登台争锋,一争高下。往年论剑夺魁,便是江湖中人艳羡的荣光。而今年,传闻剑圣将亲至压阵,那位拔得头筹者,可得与剑圣一战之机,得其亲授一式,可谓一朝登峰,震动九州。


    街头巷尾的画摊前,连日来都悬着一张画像:白衣如雪、长剑在背,俊朗清冷的青年立于松风之下,衣袂猎猎、风姿如玉。这正是“剑圣”萧白圭的画像,早已成为各大画馆最畅销之作。画师日夜赶制,仍难应市;有的摊位甚至在清晨便被抢购一空。无论是怀春的少女,还是深居简出的贵妇,皆趋之若鹜,手执画像,眼波流转,似要将那风中之人刻入心底。便是城中最贵的脂粉铺,也趁势推出“剑圣倾心香粉”、“白圭舞剑胭脂”等新品,号称“香若其人,色如其剑”。


    茶馆酒肆、说书摊前,皆是剑气腾腾的传说:


    “听说那剑圣十三岁起剑,十五岁那年,夜过章峨山,破了鬼医门三十六机关,连人带剑从悬崖上踏风而过!”


    “你这消息早过时了!我听说他十八岁独入赤丹谷,挑遍剑门世宗一十七弟子,出手之快,连宗主都难以招架!”


    “五年了,剑圣终于要再现江湖,据说这次还要亲临论剑大会——啧,若是能得他一式指点,哪怕只学得三分皮毛,也足够横扫一方了!”


    纷纷扬扬的流言如风起云涌,从京城南门传到北巷,从鱼市贩夫到闺阁少女,无人不谈“剑圣”,无人不盼“论剑”。


    除了沈士如。


    自从在藏书楼发现那本赵道元献诗集后,那一句“干爹赐姓之恩”像钉子一般钉入他心底。他隐约察觉,这位素有“刚正不阿”美名的大理寺少卿,其实与世人传说中的“忠臣”相去甚远。


    于是这几日,在处理完日常公务后,沈士如便独自埋首都察院机密档案室中,翻阅数年前的旧案卷宗,尤其是关于赵道元任职期间的大理寺判案记录。


    越查,他就越笃定,所谓的“长公主逼杀忠良”,极有可能是连琰为“除害”而演的戏。


    赵道元案卷中的笔迹矛盾、证词前后不一,以及几桩牵涉宫中权贵却被“草草结案”的旧案,都令沈士如眉头越蹙越紧。


    翻到深夜,他合上卷宗,指尖泛白,心却愈发清明。


    “这世间,果真并非只有黑与白。”沈士如喃喃低语。


    他忽然想到那夜月下,连琰说起掖庭旧事时,笑意掩饰下的淡淡哀伤。


    那并不是装出来的。


    ——或许,连琰才是那个被逼入局、负重而行之人。


    而他,是否又能在这个被真假忠奸裹挟的漩涡中,看得更远一步?


    朝阳初升,金锣三响,万人云集的武场上,“论剑大会”正式开始,尘沙未起,剑气已动。


    城门之外,人潮涌动;比剑台周,肩摩踵接。街巷中尽是贩卖佩剑饰品与“剑圣画像”的小摊,甚至连孩童都拿着木剑胡乱挥舞。可谓万人空巷,万剑来朝。


    大会首日,初赛依地域分场,群雄逐鹿,剑光如雪、呼啸交错,三日之内便筛去七成之众。次轮复赛,按剑法流派分路设擂,以技较技,以势破势,十六强脱颖而出,皆为当世俊彦,江湖新锐,一时风头无两。


    而今,风云已定,只待那最后一战,胜者将得与“剑圣”萧白圭切磋之机。对天下剑士而言,那不仅是荣耀,更是一生难求的指点。


    决战之人,已现其名。


    一位,是赤丹谷少宗主柳仲安,宗法正统,天资聪颖,乃上届四强中唯一再战之人,素有“剑中儒将”之称;另一位,却是初现江湖、名不见经传的青衫少年。其出手凌厉、剑势诡绝,自报名至今未尝一败,仅留一言于试剑石上:“诨号‘如愿骨’,不问出身。”


    众人皆疑,谁能胜出,谁堪比肩“剑圣”——答案,唯有待这一战之后,方见分晓。


    我正倚坐在甘棠榭的凉亭中,慢慢剥着一串剔透的葡萄。凉风拂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亭中一派静谧。


    数日前放出的朱雀鸟忽然破空而来,翅羽轻展,灵巧地落在我面前的玉盘上。


    将手中剥好的一颗葡萄递到它喙边,它便乖巧地啄下,头在我掌心温顺地拱了拱,仿佛撒娇。


    “朱雀归来,看来他已入京。”我喃喃自语。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调侃:“怎么不去看论剑?”


    连珩不知何时站在了游廊下,宽袍玉冠。


    我侧头看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前几日没什么好看的,大都是庸人。”


    连珩轻笑出声:“在剑法上,真是没几个人能入得了阿琰的眼。明日便是最后一战了,你也不去吗?”


    “决战当然要去的,我虽上不了场,能看看高手切磋,也是好的。”我垂下眼眸。


    连珩走近,手抚上我的脊背:“我不能离开皇宫,你替我去看一看吧。”


    次日,云散天青,风和日丽,正是难得的好天光。


    武场之外,旌旗招展,人潮如涌。四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迎来最瞩目的决战,举国皆动。自晨钟初响,街巷之间已是人流如织,城中大小酒肆茶馆纷纷打烊,连素日热闹的赌坊都贴上了“暂停营业”的告示,唯恐错过盛事。


    比武场四周临时搭建的观战高台如山列立,席次高低分明。坐席之上,士子、剑客、商贾、文士聚而论道,贩夫走卒、樵夫村妇亦仰首以观,连平日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也纷纷扶扇遮面、悄然现身,只为一睹传说中“剑圣”风采。


    沿街叫卖的摊贩此起彼伏,售卖纸鸢、糖果、剑饰、香粉、画像,连“剑圣同款玉坠”都有人仿制贩售,一时间风靡一城。孩童牵着纸鸢奔跑于街头巷尾,叫喊声与锣鼓声交织成京中最盛大的喧嚣。


    高台正中,设有雕花紫檀栏杆的贵宾座,锦帷高悬,金钿耀目,金丝软垫铺地,四周皆以金缕纱幔围绕,唯独朝擂台一方敞开帘幕,以供近观。此等盛事,引得京中百官、王公贵胄悉数到场。


    沈士如也被同僚拉来凑热闹。他着一袭月白常服,端坐一隅,目光凝在尚未登场的比武台上,神情淡然,却神思飞转。


    忽然,场外传来一阵内侍清喝声,众人闻声纷纷望去。


    只见东侧御道之上,一乘雕镂鎏金、铺着白狐锦毯的华贵轿辇缓缓而来,八名金甲内侍步伐一致,将轿稳稳抬至贵宾席前落下。四周侍女立于两侧,衣袂飞扬,仪态端丽。


    轿帘未启,便引得全场低语。


    “是长公主来了!”


    “她竟也来了……难道是为那位剑圣?”


    “剑圣高洁,怎肯受她折辱。”


    我倚在轿中半卧,懒懒支着下颌。轿辇四周的帘幕随微风轻轻飘动,浮金般的阳光在我脸上跳动。


    未及众人私语停歇,三声铜锣震彻云霄,最后一战,终于揭幕。


    擂台之上,赤丹谷少宗主柳仲安一袭玄衣,腰系青云纹金带,神情冷峻、气势逼人;对面,青衫少年“如愿骨”负剑而立,气息沉静,眼中似藏一潭不见底的水。


    战意如潮,风起云涌,世间万剑皆向此时聚焦。


    “如愿骨”的剑招飘忽不定,似有意藏拙,却又每一式皆含破绽诱敌。相较之下,柳仲安剑法凌厉刚猛,势如破竹,毫不留情。


    二人你来我往,已斗了七十余招。观者屏息,场外万众皆被这场对决牢牢吸引。


    慢慢地,“如愿骨”剑势渐缓,显然体力已近极限。年纪、经验与内力差距终究不可抹平,他左肩衣衫被剑气划破,血丝渗出,脸色微白,仍强撑不退。


    柳仲安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台下皆道他出身名门、风度翩翩,可此刻却毫无留手之意,反而忽然一式“落梅断雪”,剑锋骤转,不取要害,却直指“如愿骨”的腕、膝、踝三处——赫然是要挑断他手脚筋骨,废他武功!


    我直起身,心下一惊:这一招若成,青衫少年这一生,恐再无执剑之日。


    台下看得出门道的剑客纷纷变色,低声议论;可更多的看客尚未察觉杀意,仍在为柳仲安鼓掌喝彩。


    “如愿骨”似乎已无力闪避,眼中却无惧意,只一抹淡淡苦笑浮起。


    “住手!”我脱口而出,欲起身阻止,身形却蓦地一滞。


    ——我不能。


    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暴露自己身为长公主的剑法!


    就在此时,风起!


    一道白影自天而降,疾如流星,轻若雪鸿。衣袂翻飞间,剑未出鞘,气势已摄众人心魄。


    “叮——!”


    一声清越震响,仿佛将天地都震出一瞬静默。柳仲安那一剑尚未落下,便被一道寒芒从侧斜劈而下,准确磕中剑脊,劲力如潮,迫得他虎口发麻,身形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尘沙微扬,来人落地的姿态却无半点凌乱,长身玉立,白衣似雪,背影微敛,手中之剑稳稳横于少年“如愿骨”身前。


    他立在那里,不言一语,却如一座巍峨山岳,隔断杀意。擂台上下,万籁俱寂,唯余风动衣袂声如鸣琴。


    “是他!是剑圣——萧白圭!”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惊呼,顿时如潮水般掀起一片惊动。高台上的世家贵女纷纷起身,惊艳地望向台上;江湖剑士更是目露炽热,仿佛朝圣一般仰视那道白衣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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