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来的猎手
作品:《星深不晚》 “A市,很好。”
顾言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评价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特助说出这两个字时,心脏深处蛰伏了十年的猛兽,终于挣断了最后一根锁链。
窗外CBD的霓虹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不亮那双深潭般的眼。
(正文)
深蓝科技总部顶层,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京市最繁华的CBD夜景尽收眼底。
已是深夜,窗外是流动的星河,摩天大楼的霓虹勾勒出钢铁森林冰冷而璀璨的轮廓。
室内却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高强度运转后的、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细微的嗡鸣。
一场持续了五个小时的跨国并购案最终谈判刚刚落幕。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几位西装革履、面带倦色却难掩兴奋的高管正低声交流着收尾细节,整理着散乱的文件。
空气里还残留着激烈交锋后的硝烟味和咖啡的苦涩香气。
而会议桌的主位,那个决定着这场百亿级并购最终走向的男人,却显得异常沉静。
顾言深靠在高背椅里,姿态并不紧绷,反而有种掌控全局后的松弛感。
他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窗外那片流光溢彩的夜景上,侧脸线条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利落分明,如同精心雕琢的冷玉。
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包裹着宽阔的肩线和紧窄的腰身,一丝褶皱也无。
他没有参与下属的低语,只是沉默地望着那片属于他的商业版图的一角,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铂金钢笔,金属的冷光在修长的手指间流淌。
“顾总,”特助陈锋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脚步轻捷地走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职业化的精准,“这是刚收到的A市分公司选址初步评估报告。三个备选地块的详细参数、优劣势分析以及投资回报预测都在里面。”
陈锋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顾言深面前光滑的黑色会议桌面上,动作恭敬。
听到“A市”两个字,顾言深转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很细微的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依旧看着窗外,深潭般的眼眸里,那映照着的璀璨霓虹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
没有人能窥见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瞬间掀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收回了落在窗外的视线。
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即使只是随意扫过,也让正在低声交谈的几位高管瞬间噤声,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顾言深没有立刻去翻那份报告。他拿起钢笔,旋开笔帽,在文件扉页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签完,他将钢笔帽旋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指尖将那份关于A市的报告往自己面前拨近了些,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关节在印着“A市”字样的封面上,极轻、极缓地敲击了两下。
咚。咚。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陈锋,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就像在评价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文件:
“A市,”他顿了顿,薄唇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很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这两个字从唇齿间滑出时,心脏深处那头被冰冷现实和漫长时光囚禁了十年的猛兽,终于挣断了最后一根锈蚀的锁链,发出了无声的、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一种近乎毁灭般的渴望与势在必得。
陈锋微微颔首:“明白。顾总,选址小组明天会飞A市进行实地考察和最后一轮谈判,确保万无一失。”
“嗯。”顾言深应了一声,算是首肯。
他不再看那份报告,身体微微后靠,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浩瀚的、由他亲手参与缔造的繁华夜景。
窗外变幻的光影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沉淀了太多东西:少年时的贫瘠与仰望,暗夜里的挣扎与血汗,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狠厉,以及……一个深埋心底、从未褪色、反而在时光淬炼中愈发清晰的身影。
高管们见老板似乎没有新的指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轻微的桌椅移动声和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顾言深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座孤峰,沉静地俯瞰着属于他的王国。他仿佛只是短暂地神游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个杀伐决断、掌控一切的深蓝科技掌舵人的模样。
“陈锋,”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刚准备离开的特助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恭敬聆听,“通知市场部,下季度战略重心,向A市倾斜30%。我要看到具体的资源投放方案,下周一晨会前放在我桌上。”
“是,顾总。”陈锋利落地应下,心中虽有瞬间的诧异——A市虽然是重要市场,但如此大幅度倾斜资源,似乎有些超出常规评估——但老板的指令就是最高优先级,他不需要质疑,只需要执行。
顾言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巨大的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份关于A市的报告安静地躺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顾言深没有再看它,仿佛刚才那句“很好”和资源倾斜的指令,只是他庞大商业版图中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落子。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几乎与窗外璀璨的夜景融为一体。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的轮廓,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冰凉的玻璃,触感坚硬而真实。
A市。
那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动,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灵魂的温度。
不再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坐标,不再是财报里冰冷的市场代码。
它鲜活地跳跃着,和记忆深处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笑容比阳光还明媚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高中教室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夏日蝉鸣聒噪,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装低头看书,眼角余光却贪婪地捕捉着走廊上她和朋友说笑走过的身影,她发梢跳跃的光点,裙摆扬起的弧度。
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每一次目光相遇又飞快躲开,掌心都攥满了自卑的汗水。
他记得她拿着习题册走过来时,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水果糖的清甜气息,记得她递过生日邀请卡时,指尖微微的颤抖和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而他只能用最坚硬的冷漠外壳,包裹住那颗因她而悸动、又因巨大的鸿沟而自卑到骨子里的心,说出那句冰冷的“没空”。
他记得毕业典礼后,看着她被家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像看着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沉入地平线,整个世界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大学四年,隔着遥远的城市。
他像一株在贫瘠石缝里疯狂向上生长的藤蔓,拼尽一切汲取养分,不眠不休地学习、竞赛、寻找一切机会。
他知道她去了哪座城市,哪所学校。
最艰难的时候,啃着冷硬的馒头,在廉价网吧通宵写代码的间隙,他会搜索那个城市、那个学校的新闻,然后在某个周末,买一张最便宜的硬座绿皮车票,跨越几百公里,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在她的校园里。
远远地,看着她在图书馆明亮的窗边低头看书,看着她和室友笑着走过落满银杏叶的小道,看着她在篮球场边为别人加油,阳光落在她飞扬的发丝上……
那是支撑他熬过无数个绝望长夜的唯一光亮,也是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隐秘伤口。
十年。
从一无所有、只能仰望的穷小子,到如今站在财富与权力顶端的商业新贵。
他对自己够狠,对阻碍他的人更狠。
他踩着荆棘一路走来,血汗浸透了脚下的路,终于拥有了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和底气。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精心打磨着爪牙,等待着最完美的时机。
而周扬那个蠢货的出现和退场,像命运递到他手中的完美契机。
他得知她分手消息时,正在签署一份价值数十亿的并购协议。
笔尖没有丝毫停顿,落下的名字依旧凌厉,只有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泄露了那一瞬间内心翻涌的狂澜。
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暗处、卑微窥视的影子。A市,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他通往她的、铺满鲜花的战场入口。
顾言深微微眯起眼,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里面似乎也映出了另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清瘦少年。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终于挣脱枷锁、即将捕猎的、势在必得的锋芒。
“苏晚星……”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几不可闻,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宣战,“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