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祈求

作品:《偷看月亮

    夜绫不再在课间时,带着那股子特有的、混着淡淡烟味的薄荷香,懒洋洋地靠在他桌边,用脚尖踢踢他的凳子腿,支使他去小卖部。


    不再用那种逗弄猎物似的语气,说着些让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浑话。


    偶尔眼神在拥挤的走廊或喧闹的教室里避无可避地撞上,她也跟看见一团空气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极其自然地、冷漠地挪开。


    那双曾经亮得像落了星星、满是狡黠和生动光彩的黑眼睛,现在只剩疏离和漠然,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不如,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更让沈晚落心口发堵的是。


    她身边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叫宋时琛的家伙。


    他们常常“不经意”地一块儿走,在放学必经的林荫道上,讨论着夜绫压根儿不感冒的话题---


    物理竞赛的破题思路,或者一篇晦涩难懂的英文阅读。


    宋时琛总是微微侧着头,装模作样地听着夜绫偶尔敷衍蹦出的几个字,姿态温和得近乎刻意,透着一股昭然若揭的亲昵和占有欲。


    他甚至会“顺手”接过夜绫肩上半点不重的书包。


    沈晚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冰冷和窒息感一点点蔓延上来,他无数次在她放学必经之路等待。


    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橘子色,暖色调的光糊在冰冷的校园楼顶上,却丝毫暖不了沈晚落心头的凉意和焦灼。


    又一次看着她和宋时琛并肩走出教学楼。


    “夜绫。”沈晚落嗓子有点发干,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他看着她,眼神像在森林里迷了路、浑身是伤又茫然无措的小鹿,全是懵懂和藏不住的、**裸的疼。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问得卑微,几乎耗光了他所有力气和自尊,只为求一个答案。


    夜绫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他,没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秒,像看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她甚至嘴角一勾,那笑还是那么张扬夺目,像朵开得正艳的玫瑰,却冷得没一丝人气儿。


    “腻了。”她红唇轻启,吐出俩轻飘飘的字,像随手扔了件玩腻的旧玩具,语气随意得让人心冷。


    “沈大学霸,”她故意把这称呼咬得重重的,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这块不开窍的木头,逗起来也没劲透了。”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刻意的嫌弃和审视,像看一件过时的、毫无价值的玩意儿。


    “我现在有新目标了,喏,”她下巴朝旁边一直沉默装哑巴、眼底却带着一丝玩味的宋时琛一扬,动作亲昵又自然,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时琛可比你有意思多了,也…”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红唇吐出更伤人的字眼,“顺眼多了。”


    宋时琛配合地露出个温和又无奈的笑,好像对这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感到抱歉又有点得意,他对沈晚落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吱声,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副胜利者的从容。


    沈晚落的目光死死钉在夜绫脸上,像快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拼命想从她精致的眉眼间,从浓密的睫毛底下,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一丝赌气的别扭,哪怕一点点强撑的假象也好,他想抓住阁楼灯光下那个稍纵即逝的柔软眼神。


    可是,没有。


    那双他曾在雨夜里瞥见过片刻迷茫和温度的黑眸中,现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让人绝望的漠然和厌倦。


    那是种彻底的、把他从她世界里扫地出门的冰冷,不留一丝余地。


    “我不信。”沈晚落的声音哑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濒临破碎的颤抖。


    他没法信,那个在天台烫他时眼里闪着坏劲儿和促狭、在公园遇险时把他拽到身后护着、在阁楼漏雨夜笨拙地给他额头贴上创可贴的姑娘,会这么轻易、这么彻底地说“腻了”。


    他固执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最后的祈求。


    夜绫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清晰的、充满讽刺的嗤笑。


    她懒得再看他,极其自然地挽住了宋时琛的胳膊。


    “时琛,走了,电影快开场了,别为不相干的人耽误工夫。”她把“不相干”三个字咬得极重。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拖得极长,黏在一起,像一堵看不见的、厚实冰冷的墙,把僵在原地的沈晚落彻底隔在外头,隔在冰冷的阴影里,也隔在了她亲手划下的界限之外。


    沈晚落像被抽了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


    晚风吹过,香樟叶子哗啦啦响,像无数细碎的嘲笑。


    阁楼里那台破三叶扇嗡嗡地转着,吹出的风连汗毛都掀不动,搅动着闷热粘稠的空气。


    沈晚落蜷在薄薄的、洗得发硬的被子里。


    身子一阵阵地发冷打颤,又一阵阵地滚烫灼人,像是在冰窖和火炉里来回折腾。额头上搭着条用冷水浸透的旧毛巾,呼出的气烫得吓人,嗓子眼干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脑子在滚烫浑浊的潮水里沉沉浮浮,一会儿清楚得可怕,一会儿糊涂得彻底。


    两个截然相反的影子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撕扯、重叠、互相打架,带起一阵阵钻心的头疼和更深的迷茫与痛楚。


    他迷迷糊糊地想,那些天的时光是不是真就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一场由长久孤单和不敢奢望的念想编出来的、又蠢又可怜的单相思?那个在雨中等他送奶茶的身影,那个在阁楼灯光下安静吃面的侧脸,都只是他病态的幻想?


    病来如山倒,身体长久积攒下的疲惫、终于把这个总是默默承受、不吭一声的少年彻底撂倒了。


    沈晚落第二天没能爬起来去学校。


    他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兽,自己蜷缩在又闷又暗、弥漫着淡淡霉味的阁楼里,跟来势汹汹的高烧和碎成片的梦魇较劲,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再踏进教室,已经是两天后。


    脸白得像纸,嘴唇也没点血色,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只有那双眼睛,在习惯性地、第一时间瞟向夜绫座位时,还固执地亮着点微弱的光,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她不在……


    阳光穿过玻璃窗洒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粒子,在光柱中跳舞。


    教室里闹哄哄的,充斥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和嬉笑声。


    夜绫正趴在桌上,栗色的头发散在胳膊弯里,阳光在上面跳着细碎的光斑。


    一个带着熟悉的、干净的肥皂香,还有股没散干净的、淡淡中药味儿的身影,在她旁边的位子轻轻坐下了,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怕惊扰的小心翼翼。


    夜绫的心跳没来由地停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身体瞬间绷紧了,但趴着的姿势一点没变。


    “夜绫。”沈晚落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哑,像被砂纸磨过喉咙,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劲儿。


    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等她反应,而是直接对着她耳畔,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那层伪装烧穿。


    “这些天……你跟宋时琛,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声音不高,却在相对安静的午休环境里,清清楚楚地扎进夜绫耳朵里。


    每个字都烫人,带着不肯熄灭的、固执的希望,狠狠砸下来,砸在她筑起的心防上。


    她长长的睫毛在臂弯的阴影里抖了一下,像被惊着的蝴蝶翅膀,却固执地紧闭着,没抬头,也没动。


    藏在桌底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软肉里,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冰冷。


    “我知道我做错事了,”沈晚落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那份清冷的温润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笨拙取代。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是我太笨,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改……只要你别这样,别不理我。”


    字字句句,滚烫又卑微。


    周围的喧闹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几道看热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带着好奇和八卦的兴奋,空气里飘着令人窒息的、等待好戏上演的静默。


    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和沈晚落不顾一切的剖白,彻底点着了夜绫心里混着愧疚和强烈保护**的心疼。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漠然,眼神利得像淬了寒冰,直直刺向沈晚落,那目光锐利,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厌烦。


    “沈晚落,”


    她红唇一张,每个字又冷又尖,带着十足的嘲讽,“你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烧糊了?听不懂人话?”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座位上的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极致的疏离,像在看一块甩不掉的、惹人嫌的牛皮糖。


    “我说了,我腻了,你改?”她从哼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你改不改?你算老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角落,字字诛心。


    她抓起桌上那本新得没翻几页、崭新的习题册,动作带着股泄愤的狠劲儿和决绝,扔在沈晚落脸上。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哒、哒、哒,声音又脆又响又绝情,像踩在沈晚落突然停跳、然后碎成齑粉的心尖上,一下下无情地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