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盲盒

作品:《偷看月亮

    夜绫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清瘦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年。


    他眼中的信任像一束强光,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那股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前所未有勇气的暖流,再次冲垮了坚固的心墙。


    她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泪水还在流,眼神却不再只有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倔强的火苗。


    沈晚落隔着冰冷的栏杆,轻轻拭去她眼角最后一点泪水。


    这个在冰冷铁门外、泪水中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的夜晚,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坚硬的壁障,底下涌动的,是无声流淌的暖流,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克制的距离。


    沈晚落全省理科状元的分数,毫无悬念地踏入了京都那顶尖学府。


    漫长的暑假,他选择做家教攒学费和生活费,但更多的时间,他出现在夜绫租下的那个位于旧城区、租金低廉、由废弃仓库改造的小工作室附近。


    那里堆满了各种设计稿、样品模具、3D打印机、打包用的纸箱和填充物,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油墨、PVC塑料和淡淡的咖啡味。


    夜绫几乎是半决裂的状态从那个家搬出来,她把曾经那些死贵的高跟鞋和小裙子塞进箱底,换上了利落的工装裤和舒适的平底鞋。


    曾经用来点烟、打架的漂亮手指,如今更多地捏着绘图笔,在数位板上勾勒线条,摩挲着刚出厂的样品模具检查细节,或者敲击键盘,跟难缠的供应商、挑剔的渠道商唇枪舌剑。


    那个高三时灵光一闪、被她悄悄付诸实践的盲盒系列“沉梦环游”成了她孤注一掷的希望和全部赌注。


    她自学建模、研究开模工艺、跑工厂、谈渠道,工作室的角落,那盒薄荷爆珠烟依旧在,偶尔在熬大夜、设计稿卡壳或者被供应商气到时,会被烦躁地抽出一支,夹在指尖,却很少点燃,更像一种习惯性的、寻求镇定的安抚动作。


    沈晚落不会过多打扰。


    他深知她此刻需要的是空间和专注,他有时会在傍晚,拎着街口那家她以前常抱怨“太清淡”、现在却因为胃不好而不得不接受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工作室门外的窗台上,然后发条简讯:“趁热。”


    没有多余的问候。


    有时在她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眼底挂着浓重青影、脸色苍白得像鬼、对着电脑屏幕揉太阳穴时,他会“恰好”骑着那辆破车出现,不由分说地把她从电脑前拽起来,塞进隔壁油腻腻的小面馆。


    点一碗“没意思”的阳春面,加个荷包蛋,然后沉默地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完,再沉默地送她回工作室楼下。


    他从不问进展如何,也不说那些空洞的鼓励话,只是在她偶尔泄气、对着卡壳的设计图摔笔时,安静地递过一杯温热的柠檬水。


    或者在她难得因为搞定一个难缠客户、收到一笔不错定金而露出一点小得意时,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弧度。


    又或在她忙得脚不沾地时,默默地帮她整理散落的设计稿,或者笨拙地学着打包那些已经做好的样品。


    “喂,沈大学霸,”又一次她熬得头眼昏花,眼前的设计图都在晃,看着他在角落昏黄灯光下安静看一本厚厚编程书的侧影,忍不住用略带沙哑的嗓子刺他。


    “你天天往我这破地方跑,不怕耽误你锦绣前程?我这可是‘不务正业’,搞不好哪天就破产喝西北风了。”


    语气带着自嘲,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


    沈晚落从书页里抬起头,目光清亮平静,穿过缭绕的淡淡油墨味看向她:“我的前程,我自己一步一步走,你的路,我看着。”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摊在桌上的一张画着环游精灵的设计稿,补充道,“而且,‘沉梦环游’的设计稿,线条和配色,比很多教科书上的插图好看多了,有灵气。”


    夜绫愣住,随即飞快地别过脸,假装去拿水杯,耳根却悄悄染上一点绯红。


    工作室昏黄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新拆封的PVC模型气味和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肥皂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令人安心的暖意。


    夏日的尾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提前送走,空气里有了明显的凉意,梧桐叶开始零星飘落。


    沈晚落去京都的日子到了。


    小小的火车站,人流熙攘,弥漫着离愁别绪和新起点的喧嚣。


    沈晚落背着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必要的衣物和书籍,还有一本藏得严实的蓝色硬壳日记本。


    他站在月台边缘,拒绝了所有来送行的同学和老师关切的目光,只说自己喜欢安静,他的目光却一遍遍在入口处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广播开始一遍遍催促前往京都的乘客上车。


    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只剩下深沉的失落。


    最后,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入口,仿佛要将这方承载着复杂记忆的土地印入脑海,然后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转身,随着人流踏上北上的列车。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萧索。


    车门关闭的“哐当”声沉重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加速,将熟悉的站台、城市和所有牵挂不舍地抛在身后。


    就在列车驶离站台,即将消失在铁轨拐角的刹那,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地、无声地走了出来。


    夜绫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栗色的短发被秋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情绪。


    她静静地站在柱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凝固的雕塑,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列越来越小的绿色车厢,直到它彻底融入远方的铁轨线,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再也看不见。


    她站了很久,久到月台上的人几乎散尽,只剩下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


    初秋带着凉意的风钻进她单薄的衣领。


    她抬手,用指尖飞快地、近乎粗暴地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面是“沉梦环游”后台刚刚更新的、激增的订单数据曲线图——


    她的第一个爆款系列预售破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转身离开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