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走出审讯室，从来利落带风的脚步，这一次有些沉重拖沓。


    采访时，钱乐乐多次请求她劝导钱伟出去找工作。


    她拒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同样在家“啃老”，钱伟做代练有收入，有盈余，总好过这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妹妹。


    她闭上眼睛，无力的靠着墙壁。


    霍景琰从楼上下来，看到的就是舒意像一颗抽干水分的蔬菜，委顿在墙角蹲着。


    他挑眉问道：“真做过天怒人怨的事？”


    舒意强打着精神朝他勾勾唇角，又很快失去力气。


    “我犯了很严重的错。”


    作为一个新闻人，预设立场，预设被采访人心理、行事理由。


    这是大忌。


    “著名主持”的盛名之下，她以为自己一直保持本心，其实，她早就飘了。


    难得看到这么无精打采的舒意。


    霍景琰垂眸看着她，对造成她这个状态的理由很感兴趣。


    “严重到成为钱乐乐杀你的正当理由？”


    舒意这次回答的很快：“那倒不是。”


    她很想对霍景琰倾诉一下，哪怕知道这个人并不在乎她。


    简单说清审讯室中的对话后，舒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仰头看向霍景琰。


    “她向我求救过，可我根本没有发现。”


    钱乐乐的精神状态早就出问题了，而她做出的采访，又让网络上嘈杂的声音，再伤害这个女孩一次。


    霍景琰一针见血道：“你当时报道真相，就能让钱家人兑现承诺？”


    不能。


    这两个大字充斥在舒意的脑海中。


    作为新闻从业者，舒意自问更加了解这样事件的背后逻辑。


    本质就是一家人给女孩画大饼，榨干利用价值就抛弃。


    钱乐乐之所以发疯时会说起婚恋话题，是因为家里催婚，试图用她再换最后一笔签。


    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钱乐乐开始憎恨全世界。


    舒意什么都懂。


    可是，她还是很难受。


    霍景琰的指尖碰碰她的肩膀，低声道：“起来，去看医生。”    脚踝肿得发亮，还有空替拿刀要她命的人难过。


    他不提还好，一说出来，舒意就发现自己疼到站不起来。


    “啧。”


    霍景琰不耐烦的弯下腰，身手将她抱起来。


    不是打横公主抱，而是让舒意坐在他手臂上，像抱小孩那样的抱法。


    脚疼的要命，根本不能走路。


    从小没吃过苦的大小姐，根本受不了这种疼法。


    舒意顺势抱着霍景琰的脖子，把自身重量全都交给他。


    她情绪还没缓过来，蔫蔫的问：“外面没有记者吧？”


    “有，等着送你上头条。”霍景琰稳稳地抱着她，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就是没有了。


    舒意掏出手机给台长发消息，得到确认回复后再给小邓打电话。


    电话接通，小邓一连串急切的关心就砸了过来。


    “舒意姐，你还好吗？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台长说你去警察局了。”


    “我没事。”


    舒意对自己的事情言简意赅，而后开始详细布置工作。


    “台长等下会发邮件，让你带人去采访钱家的邻居、同事、朋友。”


    “询问钱乐乐的生活状况，工作经历，钱家人对这个女儿的态度，做法。”


    她把手机拿远看时间，继续道：“现在是晚上八点，凌晨四点之前给我采访结果。”


    “我会写一份稿子，让早间新闻的同事播报。”


    尽管不明白舒意为什么临时派出这么难的工作，但小邓还是乖乖接下。


    “好！”


    舒意笑了。


    小姑娘就是充满活力，临时加班通宵都不会推脱两下。


    霍景琰拉开车门，蹲身让她能自己坐进去。


    “你想给钱乐乐正名？”


    “嗯。”


    霍景琰并不评价她的对错，只提醒她：“你会被骂。”


    当她暴露出自己确实有会被人怨恨的理由，不管这理由多么离谱，都会从完美受害者的位置跌落。


    作为公众人物，要面对的是数之不尽的口诛笔伐。    尤其舒意本身公开过和陆家的联姻，仇富的人同样会把她当成情绪投射的靶子。


    霍景琰考虑的事情，舒意都想过。


    “那就骂吧。”


    这是她作为新闻从业者的失职，如果不改正，她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豁然一笑，不带有任何讨好意味，却能让任何人都怦然心动。


    都是成年人了，霍景琰相信舒意对自己的人生和职业有判断能力，该说的说了，不再继续干涉。


    这一晚的舒意忙得像个陀螺。


    就连家庭医生处理磕伤的半小时里，她都没闲着，一直在通过视频电话接收小邓那边的第一手信息。


    早上六点，舒意把写好的新闻稿发送给早间新闻的节目负责人。


    她合上电脑，举起手伸着懒腰，浑身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霍景琰起床下楼，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打开研磨机磨咖啡豆：“今天还要上班？”


    “不去，我怕猝死。”


    “昨天被人拿刀砍的时候怎么不怕？”霍景琰慢条斯理的煮着咖啡，刻薄道，“还当你为了新闻能不要命。”


    差点被人捅死，第一时间想的是要拿新闻素材。


    这脑回路绝了。


    昨晚被霍景琰拖进车里的短暂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古怪的紧张感延迟12小时，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清晨到来。


    正常人看到有持刀凶手，第一反应都是保护自己。


    霍景琰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把她抱进怀里。


    “霍总。”


    舒意的声带有些发紧。


    可能是通宵后的大脑不太清醒，让她的疑似妄想症又在冒头。


    “你昨晚为什么……要救我？”


    霍景琰按着咖啡机，没有回头。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想死在我车里？下次早点说，我就不救了。”


    嘴毒到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喝咖啡还是在喝砒霜。


    舒意释然了。


    她一定是太久没睡觉，才会有那些不正常的想法。


    明明已经被警告过很多次，不要痴心妄想。    调整好表情，舒意趴在沙发背上娇声道：“那就拜托霍二爷继续大发慈悲，关键时刻千万记得拉我一把。”


    霍景琰转身看过来，她立即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眼角一抽。


    “怎么不点两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