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远什么都没做。


    他就那么站着，好像周围的议论、嫉妒、畏惧，都只是风吹过草地，与他毫不相干。


    这份沉静，这份漠然，怎么看都不属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宗门里那些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家伙，论起养气的功夫，恐怕也未必能胜过他。


    韩冰凝那颗向来只为修行和算计而跳动的心，没来由地快跳了一下。


    这个男人，比她想的要棘手，也……有趣。


    考核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人关心那块合欢石上会亮起什么光了。


    林远不用测试就直接通过的消息，像长了脚一样在外门弟子间飞快地传开，让他这个人，越发地看不透了。


    ……


    考核的钟声敲响，一切都有了结果。


    韩冰凝没等林远离开，就主动走了过去，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弟子服，和一枚入手沉甸甸的黑铁令牌交给他。


    “恭喜，林师弟。”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从前那种刻意拿捏的腔调，干净了不少。


    “按门规，新来的弟子可以自己挑个洞府，我领你去。”


    “有劳韩师姐了。”


    林远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半山腰的石阶上，山风微拂，带着草木的清香，气氛却有些微妙。


    韩冰凝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身旁这个面容平静的少年。


    他真的做到了。


    而且是以一种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轻而易举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那……自己之前在小树林里，以“正式弟子”为条件，许下的那个带着暗示的“承诺”，现在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近乎挑明的双修之言，韩冰凝的脸颊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


    是该主动提起，兑现“承诺”？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去问他“我们什么时候结为道侣”？


    这也太……太不知羞了。


    可若是不提，等他开口……万一他真提了，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时间，韩冰凝脑中天人交战，一颗芳心，乱作了一团麻。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胸口发慌。


    然而，身旁的林远却仿佛浑然不觉。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石阶两旁那些掩映在绿树中的洞府上。


    “韩师姐，左边那处洞府，看起来灵雾颇为浓郁，不知灵气浓度如何？”


    “还有前面那个，门口似乎有阵法波动的痕迹，是自带的防御禁制吗？强度怎么样？”


    “可有自带丹房或者药圃的洞府？”


    他问得专业而冷静，条理分明，对两人之间那点暧昧的私情，却是只字未提。


    他越是这般公事公办，韩冰凝心里就越是没底，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气恼。


    这呆子！


    难道他忘了不成？


    还是说，他之前那番话，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


    她强行按捺下心头的异样，挤出一个笑容，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为他介绍起来。


    “左边那处是‘听风居’，灵气浓度在中上水准，但位置太过显眼，平日里来往弟子多，不够清静。”


    “前面的是‘磐石洞’，防御禁制确实不错，能抗住筑基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可惜里面没有灵泉，修炼起来稍有不便。”


    她一边介绍，心中却像是有只小鼓在乱敲，既希望他赶紧问点别的，又隐隐期待着他能把话题绕回之前的事情上。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这位素来以冷静自持的内门师姐，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林远最终在一挂飞流直下的瀑布前停下了脚步。


    水声轰鸣，白练垂天，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虹彩。


    “就是这里了。”


    林远指着瀑布后方一处被水帘完美遮掩的洞口。


    此地极为偏僻，寻常弟子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瀑布的水声又能隔绝内外动静，更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这瀑布后方，似乎还有一条极细微的暗道，不知通往何处。


    灵气充沛，位置隐蔽，还有后路。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修炼圣地，完美符合他心中那个“苟”字诀的最高标准。


    “这里？”


    韩冰凝有些意外，这“水帘洞”虽然灵气是新晋弟子洞府中最好的一档，但位置实在偏僻，而且常年潮湿，甚少有人会选。


    不过看林远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取出玉简为他办理好了入住的手续。


    “好了，林师弟，这‘听瀑洞’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将洞府令牌递给林远，看着他那副得了宝贝的模样，心中愈发好奇。


    这个男人，总是做出些出人意料的选择。


    她定了定神，收敛起纷乱的思绪，开口道。


    “林师弟，洞府选好了，但还有最后一项，是所有新晋弟子都必须参加的，随我来吧。”


    韩冰凝带着林远，来到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凉亭。


    亭内，另外六名通过考核的弟子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一看到林远，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敬畏和疏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显然，林远“走后门”的事迹，已经让他们将其划为了绝对不可招惹的存在。


    而凉亭的主位上，赫然坐着李乘风。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崭新的执事袍，穿着件普通的灰布衣裳，正用一个粗陶茶碗悠闲地品着茶。


    可他即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也压得另外六名新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见到林远和韩冰凝进来，李乘风才缓缓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在林远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扫过其他几人，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既然都成了正式弟子，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他放下茶碗，一开口，便是一记惊雷。


    “我合欢宗，乃是东荒之地顶儿尖儿的宗门。你们脚下这片土地，周边的离火王朝、乾天王朝、冥阳王朝，三大王朝，在世俗人眼中是天，但在我合欢宗眼里，不过是圈养的牲口罢了。”


    “他们视我等为魔道，恨不得食我等之肉，寝我等之皮，却又不得不年年纳贡，岁岁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