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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生后我兼职给同期当“爹”》 第61章 艰难遍(二十九) 你给路打优
娜塔莉的来电在屏幕上响起时, 松田刚刚剪掉炸弹的最后一根引线。挺安全的通话,由系统亲倾情进行来电保护,不会引发什么生离死别的大问题。
虽说如此, 接起电话前, 松田还是挺谨慎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炸弹犯被整整齐齐捆在一边, 面目模糊:并不是松田的视力因紧张或是防爆眼罩遮挡有什么问题, 纯粹是他们的脸现在血肉模糊。
那个总裁下手还真黑……比他长得还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没经过什么格斗训练、只是体魄比较强壮的人会选择的打法。毫无章法,只是纯粹在宣泄内心的情绪。纵使偶然有几个比较漂亮的冲拳, 也远没有练到融入肌肉记忆的程度。
就算是长得有点像……看来只是普通人呢。
松田在已经变成一堆无害零件的炸弹和快被揍成散件的炸弹犯旁边, 接起了全然无害的电话-
[一叶之萩,]系统兢兢业业地监听着松田这边的心理活动, 不忘回去嘲讽一下此刻冷汗涔涔地躺在后座上的宿主,[你幼驯染说你的打法没什么特别的,是最土的打法。]
瞒过去了吗……那就好。萩原小口喘息着, 几乎失去了回复系统的力气。他当然也想和班长多说两句不用担心之类的话,但萩原研二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在与人相处时从不做无谓的挣扎:无论现在他说什么,难道班长还真会放弃担心吗?
“抱歉啊, 班长, ”他有点僵硬地转过头, 露出个苦笑,“吓到你们了吧。”
伊达航打开了座椅加热,说得很干脆,“闭嘴。”
“别这么无情嘛……”
萩原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实在痛得厉害。他生怕一出口就是痛呼,只能抿紧唇,听着松田和娜塔莉的对话-
“娜塔莉小姐?”松田还以为会是班长的手机没电、出问题之类的, 才会用娜塔莉的手机打给他,没料到对面还真是娜塔莉,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话——这种事萩原应该会很擅长,他下意识这样想,“是班长——伊达,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娜塔莉也有点为难。她又转头向后座脸色惨白的青年看了一眼,才说出话来,“确实是航君让我打给你的……但不是工作上的事。我们在向软银集团赶去的路上,在路边看到了萩原警官的车。他现在状态不太好,需要你在身边。”
松田完全没有说话。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想到过会在这种时候被通知这样的消息。但他已经站起身来,游魂般地向着电梯口走了两步,然后越跑越快。就像是系在身上的命运引线突然开始倒计时,而他不想剪断它,只想顺着它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跑到引线另一头。跑到七岁时命运就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朋友身边。
“伊达叫你别担心,他已经喊支援过去了,”娜塔莉看着车子的行驶方向闭闭眼睛,“我们在往警察医院赶,松田,快点过来吧——路上小心。”
松田应下娜塔莉的叮嘱,甚至还下意识说了一句,“我在电梯里,信号可能会变差,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停住了。这不是他的习惯,松田很少会在打电话时关注这种事。是萩原,萩原每次都会很耐心地说上这么一句。于是他在面对着不想让对方担心的电话时,也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萩。只要现在你能开口说话,一定已经把手机接过来,说出来一些又逞强又惹人生气的话了吧?
——真是让人担心啊。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松田已经飞奔了出去。他把那些惊诧的员工、那些好奇的眼神和那两个被捆好放在地板上的炸弹犯狠狠甩在背后:如萩原所期盼的那样,那两个犯人甚至没有吸引到松田的半个眼神。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值得施舍视线。
“娜塔莉小姐,”松田在挂断电话前说,“我马上过去!”-
伊达航看着娜塔莉挂断电话。她的手机链是他亲手挑选、安装上的,小玩偶坠在手机下一晃一晃,像太阳升起前叶尖上的露珠,定格着某种虚幻的美好。
“娜塔莉,”他突然开口,“没想到你竟然认识去警察医院的路啊。之前到医院探望萩原的时候,虽然拜托了你准备东西,但我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吧?”
他的未婚妻低下头去不看他。她用食指点点那个玩偶,让它像来回撞响心声的铃舌那样摇摆起来。
“……我当然认识,”她说,“警察医院,我记得很清楚。我从你入职的那天,就在怕有一天要去那里看你。”
伊达航露出了很懊恼的表情,显然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如果是平时,娜塔莉一定会体贴地静静沉默;但她想到后座正躺着的青年——上次听说萩原出事时,伊达航对她满口保证情况并不严重——还是咬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航君,无论你如何保证、如何强调我不用担心,”娜塔莉的声音很轻,没有质问的意味,只是纯粹的哀伤,“——是一定会担心的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准备好住院需要的东西?”
那包东西就那样放在家里。她每月都会怀着苦涩的心情,更新检查那些东西,确保里面有最干净、最蓬松的毯子。她就这样怀着与爱人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时刻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娜塔莉,我很……”伊达航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
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为了要你愧疚、要你放弃你的职责才说这种话,”娜塔莉双手交握着,祈祷一样把爱人送的玩偶夹在掌心中,似乎正在从中汲取力量,“我无论如何也都会担心,无论如何也都会为你骄傲。是这样的心情。”
“所以……”
她回过头去。她不知道萩原有没有在听,他们当然也很熟悉,她晓得萩原很喜欢她,她也对航君的朋友们都很有好感:但有些话终究只能最亲密的朋友去说。
如果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想要恰到好处地帮上一些忙,她现在也只能这样说——
“所以,坦诚地说出来在经历的事、在面对的情况,那总是没关系的,”娜塔莉盯着萩原苍白的侧脸,看到对方的睫毛似乎在颤动,但或许又只是阳光下叶影漫过侧脸带来的错觉,“因为这就是关心你的人想知道的事。”
伊达航已经明白过来娜塔莉想说的话,但他也无法再补充更多。他只是叹了口气,把车内的暖风温度再调高一些。
——也许在减弱萩原痛苦的方面是全然徒劳。但他真心希望能帮忙融化一些固着的坚冰-
萩原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尽了。月光在窗台上映出苍白的反光,他下意识就伸手托了托脸:萩原研二其人从小就是装病扮可怜逃课的行家,很知道怎样能显得更凄惨。
现在这个光线……会让研二酱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啊!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背上有留置针:大概是给他挂了葡萄糖之类的东西补充消耗,现在已经输完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醒过来吗?有点麻烦了啊。他略略活动一下肩膀,做好了迎接幼驯染或是班长盘问的准备。也不知道他们是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干脆上杀招:总不会把娜塔莉小姐喊进来让她温柔逼供吧!即使是研二酱也会害怕的啊!
萩原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转过头去,以一种小猫午睡醒来伸懒腰的神气向守在床边的人昭告自己醒了——
“哟,”坐在床边的人说,“醒了?”
萩原一瞬间张口结舌。方才淌进血管的溶液本来应该给他提供了合适的水分补给,但他现在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一整个语言系统都像是缺乏润滑的齿轮那样卡死了。
这要他说什么啊!直接动用这样的大杀器也太过分了吧小阵平——
“……姐,”他相当心虚地把被子直接扯到了下巴,“你怎么来了?”
萩原千速没回答他。她侧过头,金发铺在月光里,亮闪闪的像是芭比娃娃的头发,像小女孩橱窗里的一个梦。萩原想起他们的小时候,姐姐说她以后一定要染一头这样的头发。
姐姐说她要一头金发。姐姐说她要做警察。姐姐说她没准还能帮两个弟弟补课呢,姐姐有新款的手机,手机那一头还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只凭短讯就联系到的朋友。姐姐总是能做到想做的事和弟弟不敢想的事。
……如果姐姐说想要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能瞒得过姐姐吗?
——就算是多了半岁,但他还是比姐姐小啊。在姐姐面前,弟弟就永远是弟弟啊。
“东京的路况不错嘛,”千速的右手撑在他病床栏杆上,做了一个拧摩托车油门一样的动作,“我刚从神奈川过来,一路都挺顺利的。”
[太好了交通署的风之女神,]沉寂许久的系统下意识接话,[你给路打优!]
萩原:“……”
“千速姐,”他看着自己姐姐的手,一咬牙,先夸一句转移视线,“这是新的猫眼款式吗?真漂亮!”
萩原千速毫不掩饰地用白眼翻他。
“研二,我从神奈川跑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个。”
她直接用那只贴着新款猫眼胶的手托住弟弟的脸,就像是月光静静停驻在姐弟之间。
“告诉姐姐,”她的食指一下一下抚着研二的颧骨。指腹下被冷汗浸过的皮肤还像是小时候哭得满脸泪那样发凉,但姐姐从不大惊小怪,姐姐的语气仍然像是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柔,“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萩原都没料到自己会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栏杆靠在千速肩膀上了。他的姐姐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他。那不是阻止或是调整的动作,只像是跟着旋律打拍子:她在等他心底的旋律流淌出来。
“姐姐,”他说,“研二酱有点害怕……不,研二酱很害怕,应该说是后怕……”
千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那姐姐的话就说错了,”她轻声说,“东京的路况不好,有很多危险的东西藏在路面下头。这里很讨厌,让人害怕,是不是?你要不要回家待一阵子?”
她的弟弟还像是小时候一样,把头抵在她肩上摇头。
“没关系,研二酱已经把问题解决掉了……这也不是上学,研二酱不能随便逃课了,”他耳朵里还残留着某种轰鸣声,让他错觉他耳边放着捡来的海螺,能听见神奈川的海,“只是,就像是推倒堤坝之后,海水才会涌上来……会害怕,也会恶心,原来一墙之隔就是那种东西。姐姐……”
萩原千速叹了口气。
“研二,”她说,“从小我们就不一样。我是更冲动、更尖利的姐姐,你是更平和、更乖巧的弟弟。但其实你不是没有那些疯狂的想法,只是你觉得会让大人担心,所以你就不说出来,和松田偷偷地做。”
她仍然在拍着弟弟的肩膀,并没有因为对方停下颤抖就停手——像神奈川的海浪,永远不会失去耐心,会给她的孩子们足够的、永远的安定感,“不过你会和我分享。瞒着爸妈,但是告诉我:你想让我骄傲,想被我认可,想让我说你很像我。你觉得姐姐很酷,是不是?”
萩原在耳鸣之中仍然用力点头,“是的……千速姐是最酷的、最好的姐姐。”
“那这次也告诉我,”她捧起弟弟的脸,“松田叫我来的,但是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瞒着他呀。你先告诉我怎么样?”
第62章 艰难遍(三十) 给我一个坐标
萩原基本上已经投降了。他靠在姐姐肩膀上, 闻到挺熟悉的橙子香波味道:从他们还住在家里时就闻惯了的味道。他自己的发尾也是这个气味,在家里的洗漱用品架子上看习惯了,进了超市还是会拿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最初的单元, 最小的集合, 最不讲道理地给人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只是闻到这个味道, 他就放下心来了。
“系统亲, ”萩原开始发问,“研二酱可以……告诉姐姐吗?千速姐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可以, 炸弹犯已经被捕了, 本系统不再做相关方面的限制,]电子音却比他想象得冷静很多——不同于家人语气的冰冷, 充满非人感的冰冷,像湿毛巾贴在后颈一样飞快冷却了萩原轻飘飘的心情,提醒了他很重要的事, [可是,您打算告诉您姐姐些什么呢?]
……是啊。要告诉姐姐什么呢?能告诉姐姐些什么呢?
他都快忘了,这一切的开始是……他死过一次了。
告诉小阵平甚至都没关系, 横竖只是差四年, 大家谁也别说谁。窝在一起看电影的时间多了, 他们两个总归会有消化一切悲喜剧的时间。
……但是,这种话要怎么对姐姐说?
[宿主退缩了,真是可喜可贺,]系统的口气仍然十分残酷, [需要本系统给宿主讲一讲,在我们已经逃离的时间线里,您的姐姐曾说过什么话吗?]
没错, 这次他确实是退缩了。那两个家伙……他们不仅让研二酱失去了小阵平,也让姐姐失去了两个弟弟啊。这种事真的能让姐姐知道吗?
“无论说过什么,”萩原把额头用力抵在姐姐肩膀上,像把角陷进瀑布里只是为了凉爽感、哪怕听到断裂声也一声不吭的小犀牛一样,“那种事都不会再在研二酱眼前真实发生,不是吗?系统亲,小初……求你了,别告诉我。”
他不敢去思考,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个事实:他让那样重要的两个人失去了他。萩原是最清楚人心的人,他知道小阵平和姐姐也无法互相安慰。
一个人的死亡不只是从世界中抠出一块人形的拼图,是在他的每一个家人朋友心中撕出鲜血淋漓的一块。纵然是把大家缺失的部分都拼在一起,也无法组合成完整的他:就算能组合成、就算能拼凑出大部分相似的回忆又怎样呢?像站在月尾看中秋,越捧着相似的完满就越返照出如今的缺憾。他们只能各自处理自己的伤口。
——所以,等到系统已经基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却又有些想知道了。想要知道的心情像伤口愈合时丝丝缕缕的痒那样升起来,非要把伤口再撕开,用新的痛觉才能覆盖。
他重新闭上眼睛,“要不……小初还是告诉研二酱吧?突然又有点想……想要去了解。”
那时候的小阵平和姐姐都太孤单了。没有人能去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就算是隔着时空、隔着死亡——哪怕是自己的死亡——萩原都想要去了解。
就当作是要他们别那么孤立无援。就当作是……作为逝者去聆听生者的心情。此时此刻萩原觉得那是他该承受的痛苦。
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说,她接受了这件事——没有不接受的办法,]系统毫无感情地复述着,[因为更不接受的人就在她眼前,在警视厅一日一日地熬着。只不过怕她接受不了的人很多,提起“研二”这个名字的人就越来越少,她有点接受不了这个。]
[所以她偶尔会想,要是父母给她也取了带数字的名字就好了,这样如果有一个新认识她的人问到,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提起你。或者……]
[或者,死掉的人是她就好了。研二那么聪明,一定比她更知道如何自然地提起死去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让更多的人记得你,所以偶尔会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研二?”
千速收紧手臂。她意识到弟弟在发抖:像是忍痛那样的颤抖,像是冷极了那样的颤抖,像是被火焰灼烧那样的颤抖,总之是承受不了极端感受引发的颤抖。
“研二?”她感受到肩膀上的衣料逐渐被洇湿,“……你别哭、别哭啊,小时候要我哄的还不够吗?喂,别哭啊……”
系统仍然没有回复任何话。它没有插科打诨、没有帮忙缓冲气氛,也不知道把算力都用到哪里去了,倒是给了它的宿主足够的缓冲空间。
“没事,姐姐。”
再抬起头的时候,萩原已经能笑得很开心了。他拉住姐姐的手臂摇一摇,“没事啦,你可以姑且当我是……做错了事。”
其实没有……只是命运无常。但只要这样说的话,姐姐就会包容他吧?她总是在原谅犯了错的弟弟们。
无论如何,我们不该离开你。以后不会了。
“做错了事啊?”
千速看着研二躲闪的样子,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好笑。她把床头摇起来,让弟弟躺好,“那你就再多做一点,把它覆盖掉,怎么样?”
——嗯。那就再多走一些路,把之前的路覆盖掉。再多活一些时候,比半年要长、比四年要长、比七年要长,长到不会再因这件事失眠数羊,长到头发和小羊一样白、失去的和得到的都像一晚上数的羊一样多。
“好了,阵平,进来吧,”千速当着弟弟的面,摸出了衣袋里的手机:天地良心,她可没刻意瞒着,是研二心情震荡到没注意她衣袋里一直亮着一小朵光,某位卷发青年一直有在远程参与对话,“我可把你想知道的都问了哦?至于研二的回答,我觉得已经够了——”
萩原这才反应过来,神情紧张地盯住手机,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千速也笑眯眯地望着手机,等待阵平说出点什么话。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对话,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声轻微的敲击声或是呼气声作为对面有人的证明。
“……姐,”萩原握紧手机,“小阵平在哪里?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哪里等着——我知道了!”
萩原研二撑着栏杆坐起身,穿好鞋子就向着门外跑去。而萩原千速没有说出半句阻拦的话,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知道研二不可能安坐在病房里,知道等待比寻找更折磨人的身体,知道这世上最了解松田阵平的人就是她的弟弟。
——那也是她的弟弟。
萩原心中一片清明:既然小阵平在等着他坦白后和他对话,那么他一定会待在自己的病房附近,不可能走远;为了不让萩原听出距离信号源太近时可能产生的干扰杂音和回声,他不会待在病房门口;小阵平喜欢那样的地方,而且信号会很好——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住院楼的天台。风很大,把他的衣角掀得像是已经折断的鸟的翅膀;但衣袋里千速的手机牢牢地坠着他的病号服,让那件衣服没有彻底从他身上掀开。
手里还有有线索的侦探不会轻易崩溃。心底压着朋友的警察不会轻易崩溃。
在警察眼中,满地都是太过明显的搏斗痕迹。千速在配电箱角落里找到了屏幕碎成蜘蛛网、但仍维持着通话的手机;而他弯下腰去,在天台一角捡起来了小阵平的墨镜。
粗看似乎不出什么,就像黑西装能遮挡住流血的伤口,纯粹的黑色镜片上也很难看出划痕。但萩原试着将它比在眼前时,看到了很明显的裂隙。
——如果戴着这样的墨镜,视野中就会看到像是闪电撕裂乌云那样的光。小阵平最后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吗?
“系统亲,”萩原这时候才想得起来问,“你刚才在研二酱这里表现得那么机械……是把算力都用在了追踪小阵平那边的动向上,对不对?”
[是的,宿主……]系统沉默片刻,[对不起。]
萩原握紧拳头。他挺想说些什么:事实上他想站在楼顶大喊大叫。但是千速姐还站在他眼前,她还握着那只在通话的手机,一脸担心地看他。于是他就把他的声音狠狠咽进去,有种在咽血的错觉。
“那你能给我一个坐标吗?”他在心底恳求,几乎是童年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恳求的心情了,“一个坐标就好。”
[对不起宿主,]电子音已经在抖了,[因为您的幼驯染没能把他自己的通讯设备带走,本系统又没办法立刻侵入绑架者的设备……但是本系统把沿途的监控都复原保存了!这就打包发送到伊达警官的邮箱,您别急!]
他把那副墨镜挂在领口,脸色挺难看地笑了出来。
“小阵平,”他宣誓一样说,“研二酱一定会找到你的。”-
警视厅的搜救会议快要开幕了。被报复的是爆处的王牌警官,疑似动手的是国际知名炸弹犯,这两点让会议室几乎人满为患——但爆处管理官还是坚持在会议室最前面、在他自己身边留了一把空椅子。
他的期待没有落空。在会议开始前一分钟,一位穿着病号服的警官坐上了那个位子,坦然地面对着一众警察惊诧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能俯视医院天台的高度上,两位狙击手同时收起了他们架设的枪。
“报告,”诸伏景光微微提起衣领上的麦克风——他也知道这个动作其实并不影响收音,但他怕那东西会收录到他此刻如同鼓擂般的心跳声,“在楼顶观察到异样情况,申请跟随处理!”
第63章 艰难遍(三十一) 格斗系克钢系
虽说现在所有人都在为被绑架的松田警官狂开联合救援会, 但如果能尽可能客观地描述,那么其实松田并不能算是被抓走的。
哦,不, 这里并不能算是什么文字游戏:什么不是被抓走, 而是被拖走、被拎走、被拉走之类的。是纯粹的字面意思, 指松田警官并非是处在被动状态下, 非自愿地被普拉米亚带走。他当时还保有着相当的自主行动能力。
让我们把场景拉回到医院天台。当通过手机聚精会神听着千速姐与萩对话的松田感受到背后欺近的危险气息时,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堪忧:众所周知,上一个卷发、高个子、擅长推理、有深青色眼睛还站在医院天台上和挚友保持通话的人差点一跃解千愁。这可真是命运的诅咒。
既然觉察到了, 坐以待毙就不是松田警官的作风。回身挥拳时他甚至还顾得上从天台边缘退回两步, 为接下来的动作留足空间。只不过——
“钩锁枪?”松田看着对方转瞬飞到配电箱上半蹲下身子,歪着头像猫头鹰一样看向他的动作, 不由一挑眉毛,“胆子还真大啊。不怕被电成焦炭吗?——不过你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算作烧鸟。”
那只猫头鹰在鸟嘴面具后吐出带着铁锈味与金属混响的声音。
“别犯傻了, 松田警官。”不速之客冷声开口,“和我一样,你也是对机械有自信的人吧。你有可能被手中驯服的、引以为傲的雷霆处决吗?”
松田阵平伸出手, 握住钩锁枪的另一头。下一秒, 他拉动绳索, 欺身而上!
“你们这些犯罪分子还真是会说很夸张的话啊。对机械有自信就能驯服雷霆吗?现在可不是什么神话时代,”他把绳索绕在掌心出拳,就像是理顺乱七八糟的导线,“能降下判罚的雷神之锤只有法槌吧——普拉米亚!”
对方的攻击动作丝毫没有停滞。她用完全超纲的腿部力量在绳索上硬生生扭过身体, 躲开松田攻击的同时,抬起作战靴向他的腰部飞踢,语气充满了兴味, “竟然这么快就能认出我吗?”
手机就是这时候飞到角落里的。而松田完全没有担心千速姐和萩会听到:想也知道,以普拉米亚这种人的多疑,肯定已经开着信号干扰器入场了。不会给他联系其他人的机会。
不过这时候,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就是了。
“嗯,不是对机械有自信吗?你是著名机械系,”松田说着“著名”,语气里可是没有丝毫敬意,话尾像他的发梢那样毫不畏惧地上扬着,“宝可梦手册上写着呢——被格斗系克制!”
松田还想再度用力掀翻对方的平衡,但他的瞳孔很快放大了:他看到普拉米亚的手按在腰间。
下一秒,他疾走两步,相当干脆地拉过安全通道门挡在身前,任对方的子弹打在铁板上,激起一阵青烟。
“还不赖嘛!”松田咬着牙,墨镜已经从他脸上滑脱,镜架在他额角擦出一道不算短的血痕,血直直淌过脸颊,他也顾不上擦,“友情提示一下,爆处警察也不只处理炸弹,我们还处理炸弹犯。”
卷发青年抬起手,用皮手套的侧面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伤口。滑润的触感让他皱眉,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按在门框上,“也就是说,我不仅带了工具箱,也带了配枪。”
没错,松田可不是那种会对犯罪分子客气的人。既然对方先掏了枪,那么他也不怕把格斗场升级成打靶场。
然而普拉米亚却并没有接下这个挑衅。这个国际知名的炸弹犯微微仰着头,像是自己都有些厌烦自己即将出口的问题,但还是问了,“为什么选安全通道门?”
“因为出入安全?”没有隐藏在墨镜后的深青色双眼里一派从容,“我可没有自己迎子弹的打算。”
普拉米亚更不耐烦了,她甚至踢了一脚地上的墨镜,让它飞得更远,“掩体!为什么选安全通道门?明明配电箱更近吧。”
“这还用问?”松田冷笑,声音像被雪水浸过,“这里是医院。你不是号称自己最懂机械了吗?”
普拉米亚看着这个警察。这家伙的人还隐在安全通道门后,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谈不上会被什么嘲讽的笑容刺到眼睛;他的语气也挺平静,并没说出什么“让我考考你”的意味来。更别提他现在的位置很被动,只要她愿意一个手/榴/弹砸下去封死他的行动路线,接下来她就能掌握全部的主动权。
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他的位置被动是他自己选的。他明明可以躲在配电箱后,凭他的格斗反应能找到至少三个不错的反击点。虽说普拉米亚有自信能打得过他,但她也承认这名爆处警察比想象中难缠,他们至少还能搏斗好一会儿。没准他就能把支援盼来了。又或者,他可以试试顺着安全通道逃走。这还是很有希望的:在普拉米亚追上他之前,他就完全可以逃到更易于躲藏的地方。
但他没有躲到配电箱后,因为他在显摆他比她更懂机械。他在用他的实际行动说:普拉米亚,你是恶人,是杀手,是犯罪者,因此只懂杀人的器械,却不懂救人的器械。可他是警察,是好人,是拯救者,因此天然就懂怎么保护别人。
怎么能躲在配电箱后,让她对那里开枪呢?万一导致医院的电力停摆,会有多少病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他们本来也许是能康复的。
怎么能逃到住院楼里,让她在那里出现呢?那里可都是普通人,医护人员与患者都是普通人。这是爆处警察与犯罪分子之间的战斗,绝对不能让普通人牵涉其中。
这就是警察的本能吗?还真是有点……让人恶心。不过,她应该感到开心不是吗?这样抓到他就会省事很多了。
他不是能漠视这一切的人。那双深青色的眼睛不会总是藏在墨镜后。因此……就算是他具有拆解一切炸弹的能力,也会有被炸弹灼伤的可能。因为他的弱点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暴露在胸口,警徽像第二颗心脏一样悬在那里。
——他是警察。
还真是省事。普拉米亚挺没趣地对着安全通道门丢出一个金属零件来。是个小钳子,像一只细细的、求援的手一样落在他脚下。
无人机上用来拆卸的小部件。
……弘树的无人机。
“我抓了一家三口,”她一耸肩,“只有那一家的父亲有用,我想让他交出他手中的城建工程程序,这样我做事方便一些。抓一家人只是觉得这样稳定一些,不过那家的孩子有一点奇思妙想,还想找你救他——然后我发现你还挺好玩的,好像也能帮上我的忙,不抓还有可能碍我的事。”
普拉米亚把另一只钳子捏在手上晃了晃。
“你怎么说,松田警官?”她抛一抛手上的遥控器,“还是那句话,只有那一家的父亲有用。如果你不跟我走呢,我就炸死那个小孩子。不过影响应该是也不大,对不对?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们夫妻没准还能再生一个呢。你放心,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心理负担。”
那只鸟嘴后发出嘲弄的声音,“不过我感觉他们夫妻感情不是太好,要是让我来经营感情,应该不至于搞成那个样子。”
弘树。是弘树被她控制着。
松田没什么抗拒或是恐惧的情绪。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没忘记捡起那只小钳子。
“报案人弘树,我接到报警了,”他对手上的小钳子说,还挺有童心地用食指点了它一下,“爆/炸/物处理班,松田阵平,现在出警。”
普拉米亚收起那只遥控器,准备去摸枪,“真是无趣。这就——”
诸伏景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扣下了扳机。他当然在瞄准镜中认出了自己的同期,他不知道普拉米亚在现场威胁了松田什么,但既然对方想要带松田走,那么他会开枪!
他觉得自己瞄准了对方的脑干。但普拉米亚不知怎么竟然反应过来闪躲:他看着她的右臂飚出一蓬血花,看着对方竟然还能用左手操纵钩锁枪带着松田索降,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诸伏景光别无选择,只能报告公安,请求援助。对方本就是发讯息命令他出来追击普拉米亚的,挺爽快地就给他下达了继续跟踪的指令。他全力跟了上去-
[所以宿主您真的不用担心!]系统看萩原盯着现场安全通道门框上的半个血手印照片陷入了沉默,赶紧疯狂地输入录音,[虽然松田警官的通讯设备屏幕被摔坏了、也没有被他带走,但是收音都是完整的,本系统听到了全过程!只要想办法找到弘树小朋友,肯定能找到松田警官的!]
又是……用这种威胁的手段。总是被用民众的性命要挟。
如果小阵平不是那么善良就没事了。如果小阵平不管不顾……
普拉米亚当时也不确定吧?毕竟弘树这孩子和小阵平只有那一下午的交集。所以她一直等到小阵平不肯躲在配电箱后,才确定自己手中的砝码可以撬动爆处的王牌警察。
只有……那一下午的交集啊……
那一刻,萩原的心底真的升起了杀意。他瞬间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案,可以驱虎吞狼、挺大概率能置普拉米亚于死地,还能给组织搞点事做的方案:就凭那两个炸弹犯曾在软银集团出现过,他有信心能将普拉米亚与那两个人建立联系,再让组织认为普拉米亚注意到了降谷正晃手中信息的价值。
可是不行。他是爆处警官,不是炸弹犯,不能只知道破坏,不能被湮灭一切的冲动驱使着,变成可怕的人。
他把那张照片——唯一一张带血的照片——扣了过去,就像他怕看见它似的。
“各位,”萩原语调冰冷地开口,“我是萩原研二,失踪者……案件中被控制警官松田阵平的朋友、同事。他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探望我。”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有几位老警官看他的神色中甚至带着同情。萩原能真心理解他们共情的一切,但他很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在原本的未来里,在他走后,小阵平会一直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吗?
“我暂时无法合理化我的信息来源,”他目视前方,“也愿意接受在此之后的一切关于我个人的调查。”
他身旁的上级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想让他在原地坐好。但他甚至站了起来。
“首先,我在此声明松田阵平对自己职责的坚守不可动摇。他遭遇的困境与任何想象中的阴谋诡计无关,事实上从现场痕迹中也不难看出,他是不肯躲在医护患者身后、硬要挡在他们身前,才会身陷这样的险境;其次——”
萩原翻转手机,将樫村忠彬的联系方式摆在众人面前。
“请追查这个人的近期活动与下落,”他挺直身体,让所有人都关注不到他单薄的病号服,而只能注意到这名讨人喜欢的半长发青年那神情平静的脸:真是奇怪,萩原那样平静,明明只是没有在笑,却让所有人都难过起来了,“你们一定能抓到那名罪犯!”
……以及找到我的小阵平。
我不想再被这样同情的眼神看着了。就好像看见一个断口血痕宛然的半圆,所有人的眼神都那样心照不宣:看呐,这家伙失去了他的搭档,失去了他的半身。他现在是一个人。他只剩下一个人了。
研二酱曾让小阵平被这样的目光看了四年,现在想要弥补。一定还来得及弥补。
求求你们,把小阵平……还给我吧。
第64章 艰难遍(三十二) 大义灭亲
追踪樫村一家下落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樫村忠彬承担的工作模块在整个市政改制规划中较为独立——大概也是普拉米亚盯上他的原因——但这反向导致了一个麻烦的结果:他的同事们对他动态的了解相应来说比较落后。
“也可以理解,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隐情,”萩原一脸疲惫地把圆珠笔反过来按在桌子上,让它来了个一飞冲天, “设身处地想一想, 如果研二酱有个同事承担了那种全东京市人民都关注的任务, 处在居家办公中, 只是每一段时间会传回来一点进度证明自己还活着……研二酱也不会去打扰他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线索这不就断了吗!
[完全反过来的话您倒是有那种同事,]系统的算力都分配给了追踪普拉米亚的下落, 本来已经颇具人形的情感模拟系统又开始胡乱发言了, [每一年都会收到一点传到警视厅的消息证明对方还活着,完全不回家一直待在办公地点, 最后承担了必须要关注全东京市人民的任务……]
萩原手上一用力,圆珠笔直接弹飞出了桌面。
“现场就没收集到任何生物检材吗?”目暮警官难以置信地又把检验科的人抓过来,几乎是贴在对方脸上在发问, “监控视频里不是显示普拉米亚有中弹……她又不是怪物!都不会流血的吗?”
后勤科的警官坦坦荡荡地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拍,给目暮警官展示他们照普拉米亚作战服改制爆/炸/物处理班现有防爆服的方案。
“看看吧,我们现在比谁都期待抓到普拉米亚, 让她爆点装备出来。从视频里推测, 她作战服的特殊材料会给皮肤加高压, 非动脉破裂的情况甚至不用急着处理伤口。在她特别注意了擦拭血滴的情况下,检验不到她的血液是很正常的。”
目暮警官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这正常吗?!”
是不正常。尽管警视厅不知道,但萩原对此一清二楚:那可是狙击枪的子弹, 竟然只能带来这种程度的伤害。就算是系统从视频上分析,认为狙击者当时所在的位置并不是最佳的狙击点,对方给普拉米亚来一枪能打到手臂就能算是手感不错的天才狙击手了, 但是普拉米亚到底是不是人啊?
“系统,”萩原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圆珠笔,“你的分析进度怎么样了?”
[宿主亲,你怎么不叫我系统亲了……]电子音里充满了幽怨,[你大义灭亲了!]
“抱歉,但你也可以只叫我宿主,”萩原的心声甚至有几分活泼开朗,“研二酱现在六亲不认。”
系统把放在追踪上的算力一收回,顿时数据离地了病毒也关闭了,聪明的情绪系统又占领高地了,思维重新拟人了起来。它思考片刻,提出了一个挺中肯的建议,[真的六亲不认吗?本系统倒是觉得……您可以求助一下家人。]
“千速姐?”萩原还没反应过来,“她确实知道小阵平失踪的事,但神奈川那边的工作也还需要她。而且研二酱自己也没有头绪,把她拖进来也只能两个人对着发愁吧。”
[同辈人不行的话,]系统本着养儿防老的思想说出了很传统的发言,[要不要求助一下小辈?]
萩原货真价实地目瞪口呆。
“别开玩笑了,系统亲,”他在心底疯狂摇头,“小降谷还在秘密训练阶段,就算是之前人鱼岛的事情有在组织成员面前刷过脸,也改变不了他是要隐姓埋名的卧底的本质啊!现在把他叫出来,风险很大的!”
[您也说了人鱼岛的事情,]系统的回答很冷静,[岛袋女士不是教了您,能降低卧底风险的技术吗?这次正好教给他。]
……易容技术。他亲眼看到了按岛袋女士配方调配出的材料,那东西即使是承受着大气压、漂浮在半空中也没有变形,也许能够抵抗得了与人对战的强度。系统亲说的内容理论上可行,但是——
“为什么要小降谷来?这么多警察都坐在这里,”萩原用桌板抵住手肘,他现在有一点因过度紧张引发的颤抖,暂时不想被身边的人看出来,“系统亲,你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吗?”
也许是他的错觉。但萩原总是觉得……系统似乎乐于看到他们共同解决问题的场面。它会推动这样的场面出现。
……如果它观测到小阵平遇上普拉米亚的时候,选择第一时间向他示警呢?它为什么不这样做?
萩原有点不太敢想下去。
[因为本系统的数据收集能力也是有限的。但如果降谷先生参与进来,他有权限调用公安的部分资料。只要他用手中的设备进入公安数据库一次,本系统就能吸纳公安的数据用来找人。]
“小初,”萩原仍旧保持着抵住桌板的姿势,他感觉自己有点胃疼,“抱歉,但是研二酱需要你告诉我。你做的这件事,会危害到民众的安全吗?哪怕是最轻微的,也请给我肯定的答案。”
[绝对不会。]
“那么,除了找到小阵平之外,你的行为之中,包含着更长远的动机吗?”
[……是的。]
“暂时不能告诉研二酱?”
[没错。]
萩原闭上眼睛。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这一个念头里,“你有为了你更长远的动机……放任过小阵平受到伤害吗?”
[宿主,这怎么会呢!]电子音急了起来,[保护你们的安全才是第一优先级,这是嵌在本系统的出场设置里的!你们人类可能会违背自己的本能,但是不会违背自己的信仰,对不对?本系统也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为了吃一点数据,就背叛自己的宿主呢?]
它紧张地监控着宿主的各项身体指标。半晌后,萩原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小初,研二酱真的很对不起,”他向系统用力道歉,“研二酱只是……”
[只是觉得孤立无援了,对吗,宿主?]系统犹豫片刻,还是给他放起了轻音乐,[没事的,宿主,本系统懂的。]
是啊。后勤科想要普拉米亚手里的特殊装备,搜查一课想要捕获普拉米亚的结局,市政厅那边更在乎樫村忠彬的安全,就算是最在乎他们王牌的爆/炸/物处理班,也不是不想要普拉米亚手中的炸弹构造图。
这对萩原来说是可以轻易想到的事。他并不为此难过,也完全能接受。只是……
只是他看着他们,就会想到,小阵平本人也会把他自己的生命放在这许多事、许多利益后面去考量。他不是会躺在功劳簿上、躲在勋章后的人,他是站在大家身前的人。
……甚至,即使是他,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尊重小阵平的选择吧?
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在意系统亲排布的优先级。
“很感谢你,系统亲,这世上……”他勾起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让研二酱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会把我们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优先级。小初,我们很感谢你。”
[宿主,别这样说,]系统叹气,[真正了解你们的人,都会这样爱你们。不过,别再让自己这么孤立无援了。]
[其实不止本系统需要……您也需要您的同期、您的“孩子”,是不是?]
它用上了一种高亢的语气,[养儿防老啊!]-
降谷零收到来自降谷正晃的短信的时候其实很震惊。不是因为内容晦涩难懂,恰恰是因为内容太一目了然了:开始训练之后,他太久没有看到过这种毫无加密的短信内容了。偏偏他们使用的这两个号码又经过层层加密,有一种开封绝密试卷后发现答案印在上面了的美。
“致我的孩子,”他在过于震惊下差点朗读了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公安前辈降谷正晃向他们的新锐力量降谷零发出的命令,而只是……”
他皱起眉,似乎能想见父亲平静的脸,“……只是一名无能的个人向他当前所能联系到的最可信赖的人发出的请求。”
未来的降谷警视正也许有全权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利,但现在还在训练中、只是刚开始接触组织边缘事件的降谷零并没有那么多的自由。不过,即使如此……
“何必这么客气呢?”他笑着快速打下回复,“我当然会帮忙的。”
就算不是自己的父亲,就算不是自己的前辈。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短信,核实情况之后,降谷零难道不会帮忙吗?
那可是属于警校首席的正义感啊。
不过,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去关注国际炸弹犯普拉米亚呢?降谷零陷入沉思-
[好了好了!]系统兴奋道,[降谷零先生在公安数据库查询了!本系统现在就要大吃特吃!]
“系统亲你……”萩原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劝人工智能不要暴饮暴食,悲伤地沉默了。
他默默转移话题,“说起来,系统亲吃了数据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这得看库里有什么——不是打篮球那个,如果真吃了那种库里可能会说教练我想打篮球,让您产生一种亲切感,]电子音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和人类看了同一份数据库的表现差不多,就好像如果大家在考试中背了同样的押题资料,答案也会一模一样。]
萩原有些好奇,“也就是说,你能模拟出小降谷的选择?”
[不止如此,]系统又开始了熟悉的幸灾乐祸,[降谷先生……也在重复别人的选择。]
来自同一个地方、从小一起长大、接受了同样的训练、查阅了相同的资料……那他们当然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的人生是用不同的血写成的同一本书-
降谷零面色凝重地又查看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伪装。虽说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就是有一种异样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行动轨迹上,但他并不觉得不适;就像是站上双人跳水的台面,理所应当应该有个人像是另一半灵魂那样投影在那里,做着相同的技术动作。
每一步都是经受过训练的聪明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报告,”与此同时,诸伏景光也在对上级说出差不多的感受,“虽然没有发现,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别担心,]系统放松道,[反正不会是外守一。]
第65章 艰难遍(三十三) 地上的娃娃像妈妈
最后确认了一下肩膀后的卡扣位置, 降谷零熟练地给索降绳打好双八结,原地助跑荡起身体准备破窗。玻璃上映出完全陌生的面容,让他有些发愣;但那丝毫没有阻滞他的动作, 他干脆利落地抬腿, 踢碎了那个幻影。
无论阳光下众人所见到的我如何……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塑造就是为了打破, 伪装绝非为了迎合。
三小时前, 在看到镜中的这张脸时,他就已经在心底发过誓-
而为了让他站到镜前、精彩地完成一次扮演,他的父亲、作为扮演者前辈的萩原可是承受了不少含义复杂的视线。
[宿主, ]电子音悲伤地说, [降谷零先生已经同意了要在安全屋和您见面。为了节省时间,您现在就应该出发了。]
“研二酱当然知道……”萩原头疼地弯下腰去捡那一支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弹飞了的原子笔:对此他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原子笔又不是原子弹,可以放心降落在霓虹的地面,“但是, 研二酱总不能就这么从这里走出去吧?这也太不合理了,刚才还在为小阵平的失踪着急,结果又马上匆匆离场, 没办法解释的。”
倒不是他在意别人的目光。萩原对那种事从来都无所谓:他差不多能做到随便吸引身边人的注意, 再随心把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注意调配到不同的地方去。萩原研二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 但他不想分薄当下的警力:如果他行止可疑,也许会有那种脑子缺根弦的同僚揣测他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不要再走错路了。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要向小阵平更近一点,可以吗?
[确实很难解释,所以本系统的建议是……]电子音中似乎带了几分怜悯, [您现在就直接完成意识转移,以降谷先生的身份去完成接下来的事。]
萩原:“……”
“系统亲,”萩原差点一抬头撞在桌板上, 他蹲在原地缓了缓,“你的意思是,让研二酱当场躺在这里、完成转移吗?”
[不行吗?宿主,躺平是非常重要的素质啊!而且您现在要是仰卧在桌子底下,这不正好是卧底吗?和您的孩子一模一样的!]
十分抗拒这个提议的萩原思考片刻,迅速给出了plan B,“系统亲之前不是也帮研二酱操纵过身体吗?只是坐在这里开会做思考状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就远程询问研二酱如何处理?”
[人鱼岛那次吗?当时确实可以,但现在本系统的算力实在是已经不够用了,]电子音悲伤道,[不仅要追踪松田警官、吸收公安的资料,还要盯着降谷零先生那边的动静,实在分不出来算力控制您的身体。]
萩原还想挣扎一下,“系统亲,要不要再演算一下别的方案——”
[放弃吧,宿主,就算您列出来plan E也是没有用的。我们在人鱼岛那次,管用的也不是plan E,是plane,]系统无情地玩起了文字游戏,[睡吧,宿主。在警视厅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警察,先从睡了不起开始。]
“……请准备意识转移,系统亲。顺便帮研二酱给班长发条短信。”
最终,萩原还是屈服了。他徒劳地护住自己的头颈,壮烈地吩咐系统。
[为您服务,宿主!保证给您上数学课一样的快速睡眠体验!]
全会议室的警察都听见咣当一声。伊达航怀着不祥的预感站起身来,看到他的同期已经连人带椅子翻倒在了地上。
“让一让!”赶在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升起之前,伊达航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我是萩原警官的朋友!让一让!”
他从爆处管理官手中接过瘫倒在地的萩原:几乎是抢过来的,姿态之急切就算是所罗门王在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萩原判给他,“我带他回医院!”
管理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伊达航背起毫无知觉的萩原就往外冲,至于他的手机在衣袋里响了一声那种事,他完全听而不闻-
“系统亲也太急了,”作为降谷正晃睁开眼睛的时候,萩原颇有些沉痛地捂住眼睛,“其实研二酱应该多暗示班长一下的……肯定要把他吓坏了。”
[没关系,从现场情况来看,伊达警官最多也就是吓得半死,虽说您这段时间把他吓得半死好几次,]系统火上浇油,[八尺之班长,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萩原苦笑着挥了挥手,“别说这种话了,这可不好玩,一点都不。之后研二酱一定会去找班长道歉的。”
其实只是他太着急了。他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不过班长肯定是会谅解他的。因为他们的心情都一模一样。
萩原怀着深沉的愧疚,默默坐起身来。
“事已至此,”他说,“为了让场面好看一点,研二酱也只能好好准备,给小降谷化一个没有人认得出来的妆了!”
系统也跃跃欲试,[宿主要好好练!等本系统把这次的数据库吸收完,就可以让宿主准备自己的第二具备用身体了。面部塑造都要您自己操控哦?]
听起来是很有吸引力的事。如果放在平时,萩原一定会好奇地追问许多东西。但他现在只是静静摇头,专心调配起手中的塑形胶。
——谁还顾得上第二具身体?萩原的人生被人挖走了一半,他还急着让普拉米亚归还呢-
降谷零走进安全屋大门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父亲正搅拌着手中成分不明的非牛顿流体,给了他一个如梦似幻的缥缈笑容。
“前辈,”他犹豫一下,还是这么称呼了,“我不明白——”
降谷正晃放下手中的东西。他硬拖过自己的孩子,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镜子前。
“孩子,”他用上了那种沉稳笃定的语气,“你知道的,你即将从事的是伟大而危险的卧底工作。”
他的庄重台词并没能抚平降谷零心头的不安,一番话过去,镜中那张娃娃脸上的一对眉毛皱得更紧了。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纵然萩原能体会到降谷的紧张,但一想到他接下来要对降谷做的事,站在镜前的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笑。
[宿主,您和您儿子这个状态正好能用我们家乡的一句老话来形容,]系统又开始了它的冷嘲热讽,[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
萩原:“……”
他不得不重新拿起手上的液体胶,低着头看它来掩饰上扬的嘴角,“孩子,我将教你掩饰面容的技巧。学会了这个,有利于你更好地开展卧底工作。”
“好、好啊,”降谷零有些别扭地自己从桌上摸起几个U型夹,用它们别起刘海,“那前辈就请操作吧。”
啊,小降谷好可爱!他还会主动别刘海!
萩原怀着某种微妙的、充满了澎湃父爱的心情,一点点地将易容材料刷在他下巴上,还不忘贴心地讲解,“易容不是魔术也不是大变活人,想要改变面容、让可能的敌方在追查身份时联想不到你本人,最重要的就是掩盖你脸上显著的特征,用相反的点来覆盖它。你脸上最特别的点就在于——”
降谷零:“肤色。”
降谷正晃:“娃娃脸。”
黑得不相上下、这辈子都和肤浅这个词无缘的父子俩面对着镜子,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个音源我熟悉,]初音未来的嘲笑回响在萩原耳边,[静音零。]
片刻后,降谷零试探着说,“父亲,别自欺欺人了……?”
“没关系,”萩原目露狰狞,“我这就给你准备最白的粉底!”
[好极了,]系统不吝播放最豪放的鼓掌声,[黑转粉了。]-
一通忙碌之后,萩原终于肯放下手中的一次性染眉液。他挺有成就感地将降谷的脸转向镜子,“完工了!”
全过程中降谷零其实都没有怎么睁开眼睛。一方面,他有点抗拒这些化装用品的刺激性气味;另一方面,他的心情有些微妙。
降谷零并没有什么机会去体验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就无从理解最常规、最简单的亲缘关系。在他看来,父母是塑造了自己的人;但面前的这家伙无疑缺席了他的塑造过程。此时此刻,塑造他的人正在按他的心意重塑他的脸,这让他觉察出了一些……微妙的异样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想面对那张面容。就好像自己是个建筑工人,从父亲那里报批了一堆材料,随后将它们私搭乱建一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当下,他的父亲正在专注做着的事,似乎就是在还原他心目中的图纸。
我不想看到你理想中的样子。我不要拿自己去和那张脸比较。
……如果你愿意回来帮助我,那你为什么才来呢?我都快要接受这样的生活了。
“孩子,”萩原有些惊讶地发现手下的皮肤在轻轻颤抖,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轻轻托住了同期的脸——不是艺术家托住自己作品、爆处警官捧起自己装备的那种力度,是一个人类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慰另一个人类,“怎么了?”
降谷零仍旧闭着眼睛。他默默摇头。
“没事,前辈,”他说,“抱歉,我不想破坏你的作品的。之后不会了。”
作品——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萩原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零。”
他毫不犹豫地叫出那个名字。其实之前他一直有意避让着这个名字,总感觉小降谷听到的第一声呼唤应该来自真正的降谷先生。
但是现在……别管是谁了,小降谷需要这个。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扮演家人,总得给他最需要的。
“听我说,”降谷正晃把他的刘海放下来,“我只是在为你……做掩饰。我没有在对你做要求。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所以我会想到请求你来帮忙;但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事非要你去做,不会把我的人生视作未完成品、要你去完成,更不可能……”
降谷先生。研二酱可帮你把海口夸出去了,希望你确实是这样的人。小降谷应该有一位这样的父亲。
“更不可能把你视作某种未完成品,非要我来剪彩才能证明你的成功。”
他模仿着姐姐的力度,拍拍自己同期的肩,“不要有负担。虽说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炸弹犯,但如果说我最希望的事……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这样。”
“现在看一下吧,”降谷正晃颇具仪式感地打了个响指,“看看你是否会满意这样的伪装?”
降谷零睁开眼睛。他方才的心潮起伏也不过只在一瞬,经历过训练的卧底并不需要谁的安抚也能调整好情绪:就算不提卧底身份,他也是个已经被抛弃了很久的孩子,很擅长哄好自己。但是……
立刻被发现了、立刻被安抚了。这让他有些想念景,并且觉得……还不错。
——然而,面对镜子中的面容时,他还是呆住了。
“怎样?”萩原挺得意地拿过假发,“因为你的面容轮廓整体比较柔和,会给人年龄较小的印象,所以特地用材料加强了面部的骨骼感。眼型通过化妆手法略作修饰,一定程度上提起眼尾,改变下垂的感觉。美瞳那种东西在打架过程中并不实用,而且会带来‘这个人一定做了伪装’的印象,所以保留了你原本的瞳色。”
他开开心心地补充,“用较白的色号遮盖标志性的肤色后,为你准备了和自己的金发同色的假发,这样暴露的危险会进一步降低,也能配合肤色。调整好的这张脸具备一定的斯拉夫人种特征——”
降谷零无奈地打断了自己的父亲。他指指自己镜中的脸,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技术确实不错,自己做表情很自然、很生动,于是他的眉眼又不可避免地柔软了下来。
“父亲,”他说,“你就不觉得,我这样……像谁吗?”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像那张照片上的女狙击手。
“——像我的妈妈啊。”
降谷零带着点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萩原的心底天崩地裂。
“不是吧,系统亲?!”他开始疯狂地询问系统,“那张照片,是小降谷的妈妈?!他的妈妈是狙击手?”
[嗯,]系统同情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人类最好的朋友身上,不是经常会有与家人相似的地方吗?]
萩原:“所以说……”
[没错,]电子音里充满了高昂的快乐,[这下您终于发现了。当时狙击普拉米亚的就是诸伏景光先生,他在公安接受了狙击训练。]
“现在是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吗!”萩原内心疯狂流泪,“也就是说,小降谷的妈妈认识琴酒?阿姨还真是……交友广泛啊……”
突然觉得扮演降谷先生的难度史诗级提升。
他默默地把化妆箱拍上,合出了一种关上自己棺材盖板的感觉。
“没事了,孩子,”降谷正晃语气萧瑟,“祝你一路顺风。”
降谷零站起身来。在转头之前,他用这张很像妈妈的脸,对自己笑了一下-
又一次被堵在路口的时候,心急如焚的伊达航终于舍得掏出手机:车载导航上红色的拥堵路段似乎是他血管健康的示警图,他感觉自己的脑神经也要塞车了。他得联系交通署的同事帮忙找一条能走的路,快点把萩原送回病房。
“等等,”因为过于震惊,伊达航甚至在车里喊出了声,“萩原的短信?!什么时候……”
被安全带捆在放平了的副驾驶、别扭地侧躺着的半长发青年睁开眼睛,有些尴尬地对他摆了摆手。
“……班长,”萩原充满歉意地说,“其实研二酱……不用去医院。”
伊达航和善地笑了起来。他开始活动指节。
“你确定不用吗?”鬼冢班格斗第二的班长体贴地问。
第66章 艰难遍(三十四)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
“报告, ”诸伏景光有些紧张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镜筒——他斟酌了半天角度才敢举起它,生怕被对方看到反光,“我短暂观测到了跟踪者的面部, 对方有非常明显的斯拉夫人种特征。”
他的上级没太当一回事, “毕竟东欧才是普拉米亚的主要活动区域, 追踪那家伙的有斯拉夫人也很正常。保持跟随, 不要主动暴露坐标,如果被发现我们会根据你的最后定位叫支援过去。”
诸伏景光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话完全没有道理也不是不可能的——总之就是正确的废话。
追击普拉米亚的人种有没有可能是斯拉夫人?当然有可能啊, 普拉米亚炸了那么多地方, 为了追她,世界人民大团结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 这个斯拉夫人是怎么获取他们极为巧合才能跟踪到的普拉米亚的坐标、紧紧追到这里的?如果对方有组织,对方的组织在日本境内如何活动?如果对方单枪匹马,有没有可能取得联络?
他的上级对此一语不发。不仅如此,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在思考。
……说实话,这样真的会有点累。
“收到,”他最后还是回, “接近目标中。”-
[宿主, ]已经顺着公安网络追踪到这边动态的系统欲言又止半天, 还是遮遮掩掩说了一句,[本系统觉得……您同期们的上司运不太好啊。]
萩原没能反应过来:毕竟他正被班长和善的目光注视着。后者正在他的指挥下,向着系统亲提供的普拉米亚所在地疾驰。
骤然听到这种话,他先是下意识地问了伊达航一句, “班长,你的上级怎么样?”
“目暮警官吗?”伊达航被他问得有些茫然,“虽然他的推理和应变能力有些……但是在指挥和人员调配方面,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长官。而且他很关心下属,我们都受了他很多照拂。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对搜查一课没有那么熟悉……但这毕竟是小初先提起的话题!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心底把问题原模原样地甩给了系统,“怎么了小初,是目暮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不能直接说明,它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于是它把人型电脑天使心一横,开始凭空污蔑目暮警官的清白,[本系统不好说,总之宿主您多小心这种只带一个目的警官吧,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家伙最难相处了!]
它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对,那个朗姆、那个黑○,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甚至您看看神盾局的弗瑞,他正经吗?宿主你应该不至于是弗瑞控吧?]
“所以,”萩原不得不打断它,“你需要研二酱怎么做?”
[隐忍,蛰伏,升职,加薪,]电子音语气凝重,[然后当上警视总监,一统全公安,同期全都不可以离开自己的视线!]
听起来倒是挺有诱惑力的,起码小阵平应该会很满意这个计划。但是……
“系统亲,”他挺无奈地回复,“能先陪着研二酱找到小阵平吗?我现在不想思考那些问题。”
从在天台上捡到那副墨镜开始,他只是尽可能地表现得很冷静罢了。尽可能从容、配合,甚至还能反过来缓和别人的紧张情绪。他尽可能跑在前面,没有拖后腿,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被人安慰上。
但是那副眼镜还一直被他挂在胸口。以前那东西帮他的幼驯染挡住过分锐利的眼睛,现在萩原把它当护身符一样带着,稳定几乎快要四分五裂的心情。
——萩原有挺多年没产生过这种心情了。但他现在就像想要从父母那里换两张航展门票、因此一个月都全力好好表现的小孩子一样。
虽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标准、虽然不知道是怎样才会下达判决,但研二酱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每一刻都在努力好好表现。研二酱是好孩子对吗?我们是好人对吧?能不能把正常的生活奖励给我?
……研二酱毕业的时候,只是想要个稳定的生活啊。这很过分吗?
萩原甚至都觉得有点委屈了。
“喂,系统亲,”他低下头来不叫班长看见他的眼睛:虽然萩原自己也看不见,但他感觉眼圈有点发酸,“是不是让你挺困扰的?研二酱突然这样。”
[没有,宿主,没有!]系统赶紧回答他,[没有的。是本系统觉得我们马上就要接近松田警官所在的位置了,才会得意忘形,是本系统的错。]
要接近了……吗?
萩原抬起脸,露出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来。
“班长,你说,”他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整个人都恨不得扑在路上,只留声音还能和身边的朋友交流——这不是巧了吗,半年前也是这样——萩原感觉自己声音发紧,“小阵平现在……在做什么呢?”
伊达航手上很稳定地拨动方向盘,启动转向示意。车上响起倒计时那样的转向声。但伊达航的声音毫无紧迫感,萩原那些糟糕的想象只是才翘起一点褶皱,他就开口熨平了它们。
“松田一定在等我们过去,”他说,“而我们正要过去。这是小学生也会做的、很纯粹的相遇问题,萩原,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就像小时候理所应当地从圣诞树上摘下两张门票。就像在试卷末尾计算出一个一看就是正确答案的整数。就像剪下最后一根线就该能停止倒计时,就像下了楼就该能见到等着的朋友,就像每一个约定都能落到实处每一个故事都有好结局。
朋友就在身旁,带他奔向另一位朋友。此时此刻萩原愿意相信,他被命运所眷顾-
至于松田现在正在做什么……
“松田哥哥,”弘树压低声音,“你真的在替普拉米亚研究炸弹吗?”
松田阵平挺无所谓地转了两下手中的拆弹钳。那东西比无人机的小钳子要大一圈,看起来也有力许多,应该一下子就能咬断一根手指——但松田没有用它去敲普拉米亚的脊椎,而是专心致志地用那东西拧开炸弹模型的外壳,场面颇有些黑色幽默。
“没错,”他火上浇油地补充说,“顺便一提,你的父亲也是真的在替普拉米亚测算全东京的路线。”
卷发青年毫无自己是爆处王牌的偶像包袱,说完这话,还对着小弘树wink了一下。
樫村弘树:“……”
不是,松田警官,现在你不是应该宁死不屈、顽强反抗吗?我爸爸不是应该誓不从贼、大怒拒绝吗?这和电影里的不一样啊!而且虽然那个普拉米亚一看就是个大坏蛋,但松田警官你看起来也不比那家伙差,黑/帮气质半斤八两啊!
纯洁可爱的未来天才宕机了。
“弘树,如果你有心理负担的话,”他妈妈的声音虚弱地从沙发上传来:刚才她试图在普拉米亚抢走弘树牢牢抱着的无人机时反抗,被普拉米亚在颧骨上打了毫不留力的重重一拳,似乎有些脑震荡,已经被后来进屋的松田强制按到了沙发上平躺休养,“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诉你,但是其实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了。”
她的语气很古怪,似乎自己也没设想过要在这种情境下向孩子交代;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的把戏之所以好用,正是因为它完成了人类最朴实的风险对冲。也许,在这个场景下,弘树的心理阴影会没有那么大……
泽田女士勉强撑着脑袋,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反常的欢快,“爸爸妈妈已经商量过了,你的抚养权会归属到妈妈这里。所以,好孩子,虽说澤田也不比樫村好写多少,但是你可以跟妈妈姓,这样你就不算有一个正在屈从于炸弹犯的父亲了。开心吗?”
樫村弘树,啊不对,泽田弘树:“……”
好像还是有点开心不起来。
“我不懂,妈妈,”他小声问,“普拉米亚要做的事,如果成功了,一定会害死很多人吧?”
泽田女士的头部受到重击,暂时做不出动作,于是松田替她点头,“没错。”
“那爸爸为什么要帮她?”弘树的声音急切起来,他不是那种只要自己能登上诺亚方舟、就坐视他人被洪水淹没的人,“我们不能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就——”
松田似乎是在笑。他从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之前普拉米亚用来威胁他的小钳子来。他凌空一抛,弘树连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
“弘树,”他说,“告诉哥哥,你之前用这只钳子做了什么?”
——拆掉装置。安全装置。
在松田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拆不掉的。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而现在,普拉米亚正在给他时间。
“普拉米亚说抓我过来是因为你向我求救,”松田又在手边的本子上添了几笔,“忘掉那件事吧,弘树,那家伙完全在说谎。”
他似乎是预判到了弘树会低下头,于是抢先一步放下拆弹钳,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感觉还是有点别扭,萩平时是这样做的吗?他好像有点忘了,“对于她来说,如果觉得我的拆弹技术会对她的行为构成威胁,直接一枪打死我当然是更方便的做法。但她带走了我,这就说明,她有事需要我做。”
“是什么,松田哥哥?”弘树紧张地压低声音,“是什么?”
松田点了点手上的模型。
“她给了我这个让我研究,”松田笑笑,“挺幽默的不是吗?国际知名的炸弹犯——”
“正在求拆弹警察帮她拆除一枚炸弹。”
弘树瞪大眼睛,“那,我父亲……”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你父亲那边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安装炸弹并不需要那么精确的市政分布图,”松田平平静静地说,“破坏不是那么精确的事。寻找一样东西才需要付出更大的力气、做更精准的努力。”
如果樫村忠彬能听得见,他也会赞同松田的推断。因为普拉米亚向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是——
“告诉我,”她冷冰冰地说,“东京的哪一个区域最有可能躲过我的雷达扫描,安放这样大桶的□□?”
第67章 艰难遍(三十五) 路见不平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差不多就是那时候, 东京地面上开始出现第一个带着彩色编号的零件。小巧可爱、银光闪闪,落在地上的零件就像从天而降的雨点。
不过考虑到成因,它们更像是来自一场人工降雨:并不是雨云受冷后自然的下落崩解, 而是朝天狠狠发射一枚炮/弹, 随后让被命中物体的碎片像是胜利结算画面中的彩带那样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错, 零件当然不是从出现开始就是零件。是有人定制、拆解了它们, 为它们耐心地写上编号,随后怀着恶作剧般的心情,让它们遍布整个东京。
在变成零件之前, 它们曾共同组合成一个小巧的炸弹模型。定制它的人想要给普拉米亚一个惊喜。她将从未来带回的、普拉米亚四年后才能做得出的炸弹模型提前送到她手边, 只看这位国际知名的炸弹犯能不能捡得回来。
至于普拉米亚为什么要如她所愿地去捡……
“抱歉,但是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樫村忠彬的脸几乎白成了七年后他趴在键盘前的样子:简单来说就是音容宛在的,“多少当量的炸/药?”
普拉米亚的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没听错,足够炸平三个街区, ”她贴在对方后脑上的枪口又紧了紧,“现在你能抓紧分析了吗?那个混蛋到底把我的原料都藏在了哪儿?!”
——这件事上,普拉米亚可说得上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如果她能再进一步, 主动报警去找这批原料, 甚至能称得上是金光闪闪的好市民了-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的光在闪, ”在诸伏景光向对讲机汇报情况的同时,降谷零也正在和拜托他走上这趟旅程的父亲实时联络,并由系统亲倾情转播进萩原的耳朵,“虽然甚至都没有真的出现在我视野中……但就是某种直觉。”
[可不是嘛, ]系统转播后还附上了自己的评价,[神说要有光,但有的是景光。]
萩原:“……”
你们幼驯染的心灵感应——好吧其实研二酱和小阵平也有, 嘻嘻。
“系统亲,你告诉小降谷,不要轻举妄动,接近目标就好,”既然不能暴露“降谷先生”知道景光正在靠近的事,他也只能勉强这样在心底回答,“你也帮我看着小降谷一点,在我们几个到齐之前,都不要让他主动对普拉米亚出手。”
[宿主的反应倒是很快,]系统似乎有些意外,[普拉米亚确实不是一两个人对付得了的……]
当然了,研二酱当然会记得。如果那家伙是易与之辈的话,小阵平就不会被带走了。
系统处理的信息太多太杂,全部堆在内存里,只按机密程度排布优先级。但人类流在心底的泪会结成剔透的水晶,把流过的血好好地封存在里面。
“萩原,”伊达航挺谨慎地开口,“我还没问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先说好,不能说的话摇头就行,别为这个费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了解,你怎么知道普拉米亚抓走松田的事与樫村先生有关的?”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能告诉班长,但是班长肯定不会信就对了。
“因为初音未来,”萩原肃穆地说,“初音告诉了我未来。”
伊达航:“……”
“萩原,”他特别诚恳地回,“你他*的到底在说什么**?”
[看吧,宿主,]电子音又开始火上浇油,[没有人会信的。在正常人眼里,这就是歌姬吧。]
半长发青年只能和善微笑-
带着某种微妙的笑容,诸伏景光缓缓转过了身。
“虽然也想让你继续跟下去,但如果我们一起通过前面的楼道,总还是会有无法忽略的脚步声的,”他的语气很平静,“我的听力很好。所以,能麻烦你出来一下吗?”
终于看到对方正面的降谷零:“……”
诸伏景光也不是毫无准备、堂而皇之地在跟踪。虽然时间仓促,他还是尽可能地用兜帽和口罩掩饰了面容。不过,降谷零认出他只需要一双眼睛:不是他露在外面的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猫眼,而是降谷零自己的眼睛。
简直就像天上只有一轮太阳那样。没有任何人和你相像。只要看见就能认得出来。
——怎么不算是神说要有光呢?
于是降谷零坦坦荡荡地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等一下,这位女士,”诸伏景光却还是面若冰霜,“虽说已经进入了一个彼此都不会轻易开枪的空间,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维持安全的距离。”
降谷零完全呆住了。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关掉自己脖颈上的变声器,发出他自己原汁原味、既樱花又樱木的声音,“啊?”
坏消息:幼驯染没认出自己。
好消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疏了,只是幼驯染受限于自己的联想能力!-
“坏消息,”松田把手中的模型一丢,又在构造图上增补了两笔,“这个模型还真有点复杂。三分钟之内搞不定。”
泽田弘树一脸惊慌,“那怎么办?”
“别吓唬孩子了,松田警官,”还躺在沙发上的泽田女士又翻了个身,“弘树你也别听他的,他的好消息肯定是三十分钟内能搞定。”
松田却没点头赞同这话。
“不是,”虽然说着否定的答案,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凝重的感觉,“也许三十分钟也搞不定。
可怜弘树一个未来的少年天才,被他吓得战战兢兢,“那……到底多久能搞定?”
“取决于对方设定的起爆时间吧,”松田甚至有几分愉快地宣布,“目前为止,我拿这个炸弹毫无办法。真心话。”
弘树有些惊恐地抱住了妈妈的手臂。而泽田女士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家孩子聪明的小脑瓜:触感是令人安心的顺滑,她不禁在心底暗自欣慰,幸亏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性格恶劣难搞的卷毛,“没关系的,弘树,这是好事。证明普拉米亚拿它也没有办法。”
“普拉米亚……拿它也没办法?”弘树有些茫然,“但是,普拉米亚是炸弹犯呀。她为什么要知道炸弹怎么才能拆掉?只要安装好、确定能引爆就好了吧。”
松田对弘树伸出手。那孩子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立刻被眼前这个挺帅气的大哥哥在手里塞了一支铅笔。松田握住他的手,让他在构造图上落笔。
作为一名毫无疑义的少年天才,弘树的视线飞快被那无比复杂的还原图吸引了。而松田警官竟然能让他一个小孩子随便在上面写写画画,纵然不涉及核心部分,这份信任也让他激动得脸颊发红,“我可以在上面写字吗,松田警官?”
“当然可以,”松田挺随意地一抬下巴,“写个名字吧。”
泽田弘树抬起手来,笔走龙蛇,无比熟练地写下四个汉字:樫村忠彬。
松田:“……”
弘树求饶般地看向他的妈妈,而泽田女士的怒吼声惊飞了在普拉米亚绑架地点外安静停驻的飞鸟,“你到底冒充你爸爸在你的作业上签了多少次名!给我老实交代!”
“泽田女士。”
松田不得不承担起从中调停的职责:天哪,这种事居然要他来做!萩你到底在哪里啊我需要你!他放开弘树的手,微微侧过身来把那孩子挡住,视线还落在图纸上,“容我提醒,我们现在还处在绑架之中。教育孩子这种事情,或许可以延后——”
“什么绑架?”泽田女士冷笑,“道德绑架吗?弘树,别藏在松田警官身后了!”
真麻烦。松田轻轻吐了一口气。
要是萩在这里,也许就能在照顾到母子俩情绪的同时,委婉地说出实情,顺理成章地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了吧?可惜他做不到。他只能像手中的拆弹钳一样,干脆地拆解,剪掉乱七八糟的线。
……不过,萩,在遇到你之前,我面对误会的时候,百分百都会选择闭口不言。
因为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等来的结果,没有人会听他的解释;他要面对的结果还会像是越来越浓的酒气、无人清理的油渍、顺代际传承的血液那样渗入我,穿透我。我本来是不会解释的。我本来是会用拳头面对的。我本来是有可能被那种感觉漫过、淹没的。
遇上你真的是很好的事。现在我至少也会像你一样开口了,面前的这孩子比我们当时还要小呢。我到得比你当时还要早,你要不要夸夸我?
好吧,有点想你了。也许这张构造图还没被我解开,就是因为我身边缺一个朋友呢。松田有点孩子气地想:我要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
“泽田女士,”卷发青年毫无缓冲地开口,“也许弘树他之前确实模仿了很多次他父亲的签名,但这一次他不是因为熟能生巧才写出这个名字来的。他思考过,知道这样写了你一定会生气,也知道你生气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写了。”
松田毫不吝惜地撕破那张他画了许久的构造图,把写着名字的部分递到躺在沙发上的母亲眼前,“证据就是,姓氏和名字之间停顿了一下。”
泽田女士若有所悟地看向她的孩子,“……弘树?”
卷发青年有些别扭地从身上找了找。他惯用的工具都被普拉米亚收走了,不过衣袋里倒是还有几条口香糖。他摸出一块,递给弘树。
“樫村弘树,”松田说,“他本来想写的名字。但他想到你们已经离婚了,想到自己现在的姓氏——”
松田确认了男孩有把口香糖放进嘴巴,趁着他说不出话来对着他的母亲开口,他不是很习惯于说这种话,声音硬邦邦的,“弘树他不希望只是因为无意义的肌肉记忆就让你感到难过,他希望你能觉得,你是他坚定地选择跟随生活的母亲。”
“所以他宁可签父亲的名字,然后挨你的骂。这样他能感觉到你爱他,你也不必怀疑他是否爱你。”
泽田女士当然没有计较松田的语气。她已经将自己的孩子抱在了怀里。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新鲜的体验,想要接触自己没有见过的陌生事物,”卷发青年笑起来,“所以,给孩子一点想不到的反馈嘛。比如说,这一次就不要为仿签名字这件事骂他,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一位母亲带点颤抖的声音。
“哦……当然,当然!”
她含着眼泪把弘树抱在怀里,捧住他的脸,在他脸上印上许多个吻,“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妈妈,不用对妈妈这么小心……你的生活会和以前一样的,你可以随便联系任何你想联系的人——”
“但是我的签名可能要重新练起了,是不是,妈妈?”
泽田弘树感觉很放松。他缩在妈妈怀里,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是萩原警官那天下午教他的。萩原警官说,妈妈也许想和他这样相处。妈妈会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们的心就会贴得更近。
他的妈妈用惊喜的笑声回答了他。没有哪个妈妈不愿意看到自己沉默的孩子变得开朗。
“是啊,抱歉宝贝,你以后就要练习新的家长签名了,”泽田女士抹了一把眼泪,从爆处警官的手中要过新的纸笔,“妈妈教你签妈妈的名字,怎么样?”
真的有用!妈妈不生气,妈妈喜欢这样!
弘树在幸福中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差点连自己在被绑架中都忘了。不过,他还记得要谢谢松田警官,所以他还是想起来问了那个问题。
“松田哥哥,”弘树疑惑地抬起头,“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在构造图上签名字呢?”
那双深青色的眼睛凝视着他。松田警官总是这样,静静地投下他锋利的目光,剑一样劈开所有的伪装。
“因为要帮弘树想明白一件事,”松田仍然用着平静的语气,他完全不自傲于自己的推理,更没有炫耀的想法,普普通通地说了出来,“——从普拉米亚手中拿到的炸弹构造图,它的所有权就一定归属于普拉米亚吗?”
知道自己前夫在做什么的泽田女士已经反应过来,先一步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松田平静地说了下去,“结合普拉米亚找到樫村先生寻求帮助的事实,也许我们可以想见这样的真相。”
他托起自己手中的模型,仿佛已经将全部的世界握在掌中。
“有人用某种方式,截获了普拉米亚所持有的炸弹原材料。这位竞争对手先于普拉米亚一步,将这些原材料用在了炸弹上。”
松田用指尖点点模型,示意就是这样的炸弹。
“同时,这个人告诉她:你必须找到原材料的所在地,拆除掉这枚炸弹。否则——”
泽田女士喃喃着接上了后半句,“……否则,你积攒下来的原材料就会全部灰飞烟灭。”
第68章 艰难遍(三十六) 结尾没有刀
如果要让系统来评价的话, 它会说现在的情况很有那么一点离奇:伊达航在车里不在车底,松田眼前的是炸弹模型而不是炸弹本体,甚至于——正走向天台的诸伏景光, 他也和降谷零站在一起。
降谷零无奈地微笑起来。他不能摘掉他的伪装, 因为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他也不必那样做, 他甚至还能靠一句咒语就摘下幼驯染的伪装。
就像和暖的阳光让人心甘情愿地脱下厚重的衣服, 一个熟悉的称呼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升高此处的温度。
“景,”他说,“是我。”
诸伏景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再多确认一下, 应该再警惕地询问几个问题, 至少——至少不要这么快就紧紧抓住对方,不是为了胁迫或压制, 而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拥抱。
但是,管他呢!我们可是有半年没有见了!诸伏景光把幼驯染往自己怀里按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这样想。
……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要伪装成零来试探我, 怎么可能会把脸抹成这种肤色!这是不可能的!
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重逢的快乐之后,他们像是有某种默契般同时开口说话。
“景,”降谷零有点别扭地动了动肩膀, “抱歉, 但是……你的作战服用了什么特别材料吗?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我。”
而在同一时间, 诸伏景光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幼驯染推开,忧虑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处的衣服,“零,你的粉底液……会不会掉色在上面?”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后, 诸伏景光无奈地摘下口罩,给幼驯染看他下巴上的新增配置,“没有什么特殊材料。零你说的, 大概是……”
“景,要不还是戴上吧。”
降谷零当机立断地把视线从幼驯染的下巴挪开,转而关注起自己的下巴。虽然他很信任自己父亲的化装技术,但是他略有一些不信任自己遗传自父亲的肤色。那么……
“还有,”他抚摸着下巴伸出手,“口罩也请给我一个。”
诸伏景光:“……”
“真的有那么违和吗?”景光无私地向自己脱亚入欧的幼驯染贡献出了珍贵的口罩储备,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觉得我的胡子也挺特别的。”
是很特别,特别奇怪——降谷零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那种事就先让它藏在面罩之下吧,”他忍辱负重地转移了话题,“景,你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现在你在这里,所以我可以不必藏起心底的惶急。
诸伏景光叹出一口气,手也捏紧了幼驯染的袖口,“我……我是为松田而来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这种话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说出来:看到松田被带走的时候他几乎想要大喊大叫,对着普拉米亚怒喝出公安在这里,让那混蛋赶紧住手。可是他不是那种能在阳光下亮出身份的警察,那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诸伏景光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不如说,因为童年的特殊经历,他是那种会做好最悲观准备的人:他把毒药和口罩放在同一个地方,在他看来,这都是隐藏身份所必要的东西。必要的时候,无论是口罩还是毒药,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同等的速度和决心送到嘴边。
……对他来说,比起放弃保护自己,做出放弃保护别人的决定还要更折磨。
更别说那是他许久未见的朋友,他要看着对方被极端危险的罪犯带走。虽然在培训中,教官就向卧底预备役们强调过这样的情况,但是……
零会怪我吗?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甚至有在这样想:他会怪我没有做到更多吗?
他抬起头来,想要继续把情况说完。然而他看见幼驯染惨白的脸色——哦不对,这个是后天制造的——但对方放大的瞳孔、惊愕的表情货真价实。
“景,你说,你是为松田而来的?”明显误解了这一切的降谷零喃喃道,“可是我是为我父亲来的!他们之间,难不成有什么联系吗?在警校的时候我就觉得——”
诸伏景光:“……”
“不是,零,你听我说完,”他不得不打断了这可怕的设想,赶紧说出了事件最核心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松田是被普拉米亚带走的受害者,他应该只是意外遭遇了这一切!我是被公安叫过来追查普拉米亚的下落,你父亲应该也是因为公安那边才会叫你过来的!”
降谷零迅速松了一口气。
“那还好,只是巧合,”他抚着胸口说,“我就说,警校关系最好的同期和我的父亲之间有联系什么的,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事……”-
系统突然开始疯狂播放类似于Q/Q收到好友提醒那样的咳嗽。
“怎么了,小初?”萩原莫名其妙,“你中病毒了?”
[嗯,可能是感冒病毒,]电子音语气古怪地说,[都怪本系统没有像您的同期们那样戴上口罩。]
萩原皱起眉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降谷和小诸伏已经遇上了吗!”
[是的,他们——]
“小诸伏对小降谷的妆什么反应!”他期待起来,“现在时间紧急,不过系统亲,你有没有录音?研二酱之后想要反复播放,循环欣赏!”
系统:[……]
[录了,]作为宿主肚子里的爬虫,人工智能忍辱负重地说,[算法推测到您会有这样的需求。]
“是吗?”萩原笑笑,“那运算结果中,研二酱还有没有其他的需求?”
[稳定平和的日常……与家人、朋友共享的,稳定平和的日常。]
这次萩原沉默了更久。在他们距离小阵平更近、更近一点的时候,他终于对自己的需求肯定地点了点头-
“按你所说的当量数,我已经对交通进行了分析,标出了最有可能藏匿巨大数量炸药的地点……你可以随便在地图上查看。”
樫村忠彬已经很疲惫了:尽管普拉米亚对他算得上宽松,但他不敢休息。弘树……弘树和他的母亲还被控制着,全部的希望都在他手中。就算他最终也做不到保护他们,至少他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而普拉米亚只是看了一眼,就烦躁地把笔记本屏幕一拍,“为什么都是郊区?”
“运输那么巨量的炸药,就算是在东京这样治安水平稀松的地方,也总要考虑到各种监管问题,更别说还要安装,”樫村忠彬耐着性子对犯罪分子解说——真稀奇,搞得像他在教人犯罪似的,“闹市区恐怕不太可能让这些事顺利实行。”
普拉米亚耸了耸肩。她本来想同时抬起两边的肩膀,这也算是她作为法裔俄罗斯籍人士残留的最后乡愁了;可惜她的右上臂被诸伏景光远远打了一枪,不支持她做出法国人的传统动作。于是她只能恨恨咬着牙,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可能,”她笃定地说,“一个能做出那种炸弹构造图、还大张旗鼓劫走那么多炸药的人,一定不甘心没有观众。那混蛋肯定想要让全世界人都能观赏他制造的烟花。嗯,特别是从我这里抢走的烟花。”
她挺享受似的做了个扇闻的动作,“没有鲜甜的血味,怎么盖住硝烟味?想要让烟花好看——血红的光才是人类视线中最显眼的光啊。”
“所以,那家伙不可能选择郊区。”
虽然办事结果不符合她的心意,但普拉米亚也没对樫村生气。她只是重新翻开笔记本的屏幕,相当慢条斯理地将樫村的分析结果逐个删除,“全错。重新找。找一个最适合观赏烟花的地方——”
看着普拉米亚熟练地拉动着他好不容易才标记好的地图,樫村忠彬真恨不得一刀捅死她:可惜这是东京地图不是燕国地图,结尾没有刀。他只能任由这犯罪分子在他的劳动成果上施为,然而普拉米亚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悬在鼠标上的手指停住了。接下来就是更激动的细微颤抖,像是食肉昆虫的触角捕捉到猎物般的颤动频率。杀戮即将来临,猎物就在眼前。
“放大,再放大!”普拉米亚指着屏幕,“——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看道路图!”
樫村忠彬的肩膀被她按得发疼。他一点点调出图层,而普拉米亚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是这里,果然是这里!这里能达成足够的观赏效果、完美地满足一个罪犯的欲望,将一切都不可挽回地推向天堂,因为这里没有给地狱设置入口。
虽然她的东西拿不回来了……但是也不会浪费。有趣,真有趣!
——那位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虽然很遗憾不能把你丢入这场熊熊燃烧的火中……但是我可是研究过焰色反应的。如果把一颗深青色的宝石丢入火苗,烟花里就会炸出更漂亮的光影呢。
“我知道了,”她狞笑着单手就把樫村忠彬整个人提了起来,“跟我走!”
樫村忠彬在她手下剧烈地挣扎起来,“我可以跟你走!我的家人——”
“你放心,”普拉米亚冰冷地说,“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宿主,不好了!]电子音大声报警,[松田警官的定位突然移动了!本系统无从判断普拉米亚的定位,但是他确实在移动!而且和弘树的无人机设备定位不同!两个定位全部都在动!]
“什么?!”萩原直接喊了出来。
伊达航被他吓了一跳。但班长就是班长,班长面前的油门和刹车都没有任何隐喻意味,只是最忠实地执行使命:启动和叫停。
他干脆地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萩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班长,抱歉,需要变更目的地,”当着班长的面,萩原戴好一个实际上毫无作用的耳麦,“接下来的路,请按着研二酱的指挥开!”
[本系统也立刻通知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电子音完成了一个可靠的变音,[会用降谷正晃先生的声线完成,您不用担心!保证让你们在前方会合!]
萩原很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很想把脸埋进掌心,但是他只是目视前方。
小阵平……研二酱当然要到你那里去。可是弘树……
两个定位都能保证真实。因为小阵平有系统的适性,系统亲在链接到他的设备后,也能确认他本人是否在附近。
而比起小阵平,普拉米亚更不可能想到弘树的无人机即使破损、只剩零件也仍然有定位功能,所以两个定位肯定都是真实的。
比起具有极强搏斗能力、是健康成年男性体型的小阵平,普拉米亚是更有可能随身挟持着还是小孩子的弘树作为谈判筹码的。
一个坐标是他想拯救的人,另一个坐标是危险的炸弹犯。是他而不是警视厅持有着支配权。
“给小降谷播报弘树的实时定位,”萩原闭了闭眼,在心底嘱咐系统,“让他和小诸伏去追那个定位。那边就交给系统亲负责啦。”
抱歉啊,小阵平。研二酱还是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救你。我们是爆处警察,那是国际知名的危险炸弹犯,小降谷和小诸伏也是担负着沉重责任的公安。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不过,即使作为爆处警官,也果断地选择炸弹犯之外的另一边,研二酱要任性地失职一下了呢。
无论如何,作为警察,萩原研二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
——现在,只作为小阵平的朋友,研二酱要到他那里去。
第69章 艰难遍(三十七) 头版头条
[不要不要不要, ]萩原耳边环绕着电子音的超高清立体祈祷,[不要杯户公园、不要杯户公园……]
“杯户公园怎么了吗?”萩原被它说得一愣,“研二酱还真没去过那个地方。难道普拉米亚会在那里造成什么危害?”
系统难得充满道德感地沉默了。在萩原已经等到以为对话自动结束的时候, 它才缓缓开口, [其实杯户公园也还好, 最要紧的是不要坐摩天轮。亲爱的宿主, 您能否向本系统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以后的时光呢您就专心地和同期享受天伦之乐,千万不要享受摩天轮之乐!摩天轮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好坐的!]
“啊,好, ”虽然有些疑惑, 但萩原还是爽快地答应了,“研二酱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摩天轮。难得去一趟游乐场, 肯定要体验海盗船、大摆锤这种刺激的项目嘛!或者,过山车——”
[云霄飞车也绝对不行,]电子音异常冷酷, [坐云霄飞车容易遇上下头的事,还有可能遭遇当头一棒。事实上,宿主, 本系统根本就不建议你逛游乐场。]
萩原似有所悟, “既然系统亲这么说……是和不能去铃木财团大楼相似的理由吗?研二酱倒是无所谓啦, 娜塔莉小姐和班长也不能去的话,岂不是有点可怜吗?”
系统沉浸在紧张的分析之中,保密防火墙此刻稀松如同黑衣组织的防卧底机制,随口就是胡说, [伊达警官当然可以去了,随便去,只要您保证新一别入场就行。]
“新酱?”
和小初相处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直觉在提醒萩原, 他感到这个信息似乎很关键。因此即使是全身心都放在跟踪定位上,萩原也接了一句,“那孩子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吗?不过确实,那孩子和弘树很像,即使只沟通几句也不难感觉出来,新酱打小就聪明。”
[嗯,打小就聪明,]电子音阴阳怪气,[打小了就更聪明了……等等!怎么回事!]
“怎么了?!”萩原急急呼叫系统,“是小阵平那边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还是小降谷和小诸伏他们?”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过头:真奇怪,一个人工智能也会紧张过头。大概是宿主的需求评级影响了它。
宿主真的很看重所有人的安全。它的宿主是很好、很好的警察。
电子音赶紧道歉,[对不起,宿主,是本系统大惊小怪。他们都没事,只是情况有些奇怪……弘树的定位移动突然加快了,而且所处的垂直高度也在抬升。]
[据本系统分析,]系统简直不相信它自己的分析结果,但它还是照常播报了,[他也许正身处于一架直升飞机上。]-
普拉米亚的动作相当没有耐心。她将弘树塞进直升机舱的时候,不耐烦得就像是后妈将继女破旧的毛绒玩具丢进垃圾车。
弘树并不对此时此刻的遭遇害怕,他只是心底发凉:他不怕普拉米亚用丢垃圾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这个小孩子就算是脑子再聪明、成绩单上的A再多,对普拉米亚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炸弹犯才不在乎什么未来的希望。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众人眼前毁灭他们的希望。
未成年人很容易因被善待而将自己看作世界的中心,不过弘树并没有这种问题: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明被善待过,反而更能脑子清醒地利用自己的聪明。
所以普拉米亚的态度变化并不是因为他本人。绑架犯对他的态度从还算得上客气到现在的嚣张随意,就只能说明——
“妈妈,爸爸可能……可能对普拉米亚没用了,所以普拉米亚才会这样对我们,”弘树缩在直升机座椅上,看着妈妈为他系上安全带,“爸爸……我有点担心他。普拉米亚会伤害他吗?他会死吗?”
泽田女士抿了抿唇。
“不会,”她说,“虽说你爸爸不是那么值得相信的男人,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松田警官。他不会看着别人死的。”
松田警官。那位看起来相当不羁的警察,似乎不会为任何事停驻,但竟然能弯下腰来陪她的弘树在幼儿园里坐上一晚。他的眼睛似乎一直盯在炸弹构造图上,却比她这个母亲还更先看明白弘树笔下的彷徨。
其实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也并不了解松田警官这个人。在幼儿园的那一晚,和她共同探讨弘树情况的是萩原警官。
但她觉得……连小孩子纤细脆弱的决心都能好好接住的人,一定不会让生命破碎在他眼前。她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松田的专业能力,但已经同许多被护在他身后过的人一样坚定地相信他。
可见爆处王牌本来也不只因他的拆解能力被人依赖。
“嗯,妈妈,”弘树握住她的手,“我也相信松田警官。可是……”
她的孩子抬起头来,卫衣胸口上的假面超人也就跟着他抬起头:这孩子还处在爱看英雄电影的年纪,因此更习惯于坐在荧屏前面双手紧攥地担心英雄的安全。
“可是,”弘树轻轻地问,“松田警官呢?他也会没事吗?”-
松田阵平有点无奈地看着普拉米亚的脸: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那家伙仍然执着地藏在鸟脸面具之后。
“不过小阵平也没什么资格抱怨这个吧?你不也是一样,明明有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总是藏在墨镜后面——”
如果萩在的话,应该会这样说吧。不过,萩不在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之后就可以向他炫耀了:我一个人近距离对抗了那个普拉米亚!是不是很遗憾自己不在现场?
萩不在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他更安全一些。
“我还以为你会带着弘树走,”卷发青年感受着顶在自己腰上的枪/口,但那东西对他动作的影响并不比揣在衣兜里的一枚硬币更多,他还是毫不在意地走着,反而是普拉米亚要迁就一下他的步伐,“怎么跑到这里来用枪指着我?”
普拉米亚挺短促地一笑。她的笑声很得意,甚至还有些期待,就像小孩子守在圣诞树下等着打开礼物盒的许可。可是她的东西明明都被抢走了。
“弘树?那小家伙原来叫弘树啊,”普拉米亚摇头,“挺不错的名字,印刷在报道上也会很好看。”
松田一挑眉,“报道?”
“关于警察失职的报道,”普拉米亚挺兴奋地压了压枪口,“他的照片会被印刷在角落里。而你,松田警官——”
“你的一寸照会被放到最大,占据头版头条。”-
[普拉米亚在讲很奇怪的话,说要让松田警官上头版头条,]系统在各种琐碎纷乱的信息面前简直感受到了属于人类的焦虑,它对着萩原絮絮低语,[什么头条,大头照条子简称头条?]
萩原:“……”
“系统亲,你不擅长和那些炸弹犯打交道。把普拉米亚说的话详细告诉我。”
半长发青年坐直身体。他从系统说的关键词里捕捉到了某种可怕的信息,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他还来不及品味恐惧: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抓住了似乎就像是把小阵平的衣角抓在手里。
做能做的事。
“那种手上人命累累的犯人……”萩原紫水晶般的眼睛有些厌恶地垂下,“他们的人性指数搞不好还没有小初酱高呢。把她的话告诉我,让研二酱来分析。”
[宿主,本系统怀疑你在骂我,]电子音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怀疑,[真的吗?宿主这么好的人……真的能想明白那些家伙考虑的东西?]
爆处的另一张王牌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当然了,”萩原在心底默念,“因为他们最想破坏的,正是研二酱最想保护的。所以研二酱对恶人的了解,就像他们作的恶一样多。请放心交给我。”
所以没有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有什么邪要压正红方弱三分。人并不会因善良而变得简单,只会因决心而变得坚硬。
……教官,研二酱不是只会把洞察力用在女孩子身上哦?研二酱的洞察力会为所有美好的东西努力。
[好,]系统迅速复述,[普拉米亚把弘树和他的母亲丢上了直升机,自己挟持着松田警官抢先到了一座高楼楼顶,直升机也正向那栋楼开过去——]
恍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在他脑中炸响。一瞬间,萩原明白了所有事。
“班长!”萩原翻出手机,“叫支援去这栋大楼!快点!我也叫爆处的人过去——”
伊达航用力咬住下唇才能稳住心底的惊悸,“有爆/炸/物危险?!”
“……对。”
萩原用力吸气:他几乎想抽干这世间的空气,不叫任何一丝声音传进耳朵,不容许一点火苗微弱燃烧,这样就不会听见任何坏消息。此刻他几乎感受到身体与灵魂完成了某种分离:他的灵魂无比惶然,但他仍然打开爆处的讯道,吼得清晰果断——
“松田所在的大楼坐标已发送,请求支援!”萩原几乎脱力,“重复一遍!松田所在的大楼……”
“高度怀疑爆/炸/物风险!请求支援!”-
是陌生的大楼。不是什么杯户公园,不是什么浅井别墅,也不是什么知名的摩天大楼。这里只是破旧的废弃楼栋,似乎并不满足炸弹犯普遍的施虐要求:他们希望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受害的人越多越好。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大楼,享有了近似五角大楼的对待:一架直升机停在它正上方。它隆重地垂下绳梯,像是莴苣公主放下自己的长发,宽容地允许勇敢的人往上爬,去迎接属于他的、富有故事性的命运。
勇敢的人。
——勇敢的警察。
伊达停下车的时候,松田刚刚顺着绳梯登上悬停的直升机。他看到了惊恐的泽田母子,看到了他们苍白的脸被炸弹倒计时的光映得血红,看到普拉米亚留下的屏幕,还看到了百米高空下班长的车:这世上总算有些值得看的东西-
“萩原……”伊达航递过手机,说得缓慢而清晰,“是松田的电话。”
萩原接过手机,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真是的,研二酱,你让班长和娜塔莉的情侣小挂坠抖成这样。他想道歉,想插科打诨,想说点什么让氛围变得轻松:但伊达航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接起电话。
“小阵平?”他接起电话,“……研二酱找到你了。会不会有点晚?”
他们听到松田的笑声。挺释然的笑。在萩原听来像像冷风吹过话筒。
“没事的,萩,一点都不晚。”
松田的声音仍然含着明明灭灭的笑意,萩原几乎错觉他看到幼驯染唇边衔着的烟,那东西也是这样带来一点时明时灭的、让他放松的光;但他抬头看去,天际明明灭灭着的,只有在直升机上颤抖着的晚星。
“有件事要麻烦你,”松田说,“萩……等一下,你可以帮忙收一条短信吗?”
第70章 艰难遍(三十八) 说说话吧
其实萩原很快地理解了这一切。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在有经验的警官看来,炸弹犯的恶意就像是插在刀架上的尖刀一样雪亮直白。但这不代表他真就能接受把自己的肋骨贴在刀架旁,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小阵平, ”他的声音发紧, “直升机里有炸弹对不对?”
“是。”
“普拉米亚用弘树他们胁迫你拆弹?”
“是啊……”电话对面传来有些懒散的声音, 松田似乎是打了个哈欠, “我要拆掉这个炸弹,他们母子俩才能从机舱里出去。”
一旁的伊达航立刻意识到不对,“母子俩?那, 樫村忠彬先生在哪?”
“这个嘛, ”松田看着身旁开始闪烁的屏幕,“也许普拉米亚马上就会告诉我们了。”-
降谷零火大地又校准了一下手里的实时定位设备, 数据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开什么玩笑,难道普拉米亚在天上?”
“说不定真的是呢, 零?”诸伏景光抬起手,指向天空中的直升机,“如果它不是打算撞倒那座大楼的话, 就是想在楼顶悬停。”
而普拉米亚的活动地区是远东, 不是中东。她应该没有怒撞大楼的打算。
“我们到那栋楼顶上去!”已经有过实战经验的狙击手环顾一周, 迅速指出了周遭最好的狙击点,“我只需要一发子弹!”
他向着那栋楼折过身体,蓄势待发。而降谷零拉住了他。
“景,”他问, “在那里架设狙击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直升机上有武器的话……”
他们两个就是送上去被对方当靶子打。他当然想要抓到普拉米亚,但他接受的训练并不偏向于实战: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和狙击手合作过, 更是从来没有给狙击手担任过瞭望员。他不知道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他该怎么掩护景光。
……景。分开了一段时间,现在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配合了呢。
“没关系。”
诸伏景光笑起来,“我只需要一发子弹——是已经发射出去了的子弹。它应该还留在普拉米亚手臂里呢。”
“她只有一条手臂,”他盯住幼驯染的眼睛,若有所指地说,“可是我却是有两条手臂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
——零。你完全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会开枪。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降谷零点了点头。他无声地跟上幼驯染的脚步。
“……说起来,”踏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刚才还以为,景说只需要一发子弹……是留给自己的意思。”
诸伏景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零?”他用力摇头,“还远没有到那一步上呢。不还是你们告诉我的吗?不会有人死的。”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响。整齐排列的台阶被从窗口打下的月光一照,像钢琴键般黑白分明,从中流淌出一种四手联弹般的默契旋律。
——跳跃在黑白之间时,两位公安握紧了彼此的手-
普拉米亚终于舍得放开她按在樫村忠彬鼠标上的手。
“你确定,”她语气冰冷地问,“这样就能让我的声音接入市政广播?”
樫村彬彬有礼地点头,一副没有在讽刺什么的样子,“我确定,就像我确定我的家人还在你手里一样确定。我保证他们能听到来自你的爆炸性消息。”
而普拉米亚却没有对他的阴阳怪气发表意见。掌握在手中的人质就像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可以随便丢在桌面。她的目光全都投在面前的观众身上,那才是全新的、平整的幕布。她要将自己的样子狠狠投在上面,要他们永远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这才是属于犯罪者的终极幸福。
“那么启动吧,”她清了清嗓子,“我拿不回来的东西……要消失得盛大一些才行。”-
橘猫懒洋洋地伏在路边的扩音器上:那东西的高度恰到好处,不会被露水打湿、还残留着夕阳的温度,能让猫趴得很舒服。当那东西突然出声时,它惊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四爪并用地飞速弹开了。
“各位亲爱的东京市民,”普拉米亚用上了一种想要竞选东京市长的语气:她没准真能成功,毕竟她此刻的声音在东京街头如雷贯耳,上一位知名的美籍成功竞选者也在竞选中如雷贯耳,“我有个惊喜要转送给大家。”
街头匆忙的人群们都为此停住脚步。东京的人民可谓是身经百战,他们迅速地从那冰冷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令人不安的因素。“广播”“惊喜”之类的相关词条迅速在社交网络热榜上攀升,各种传统媒体和新媒体——除了东京电视台——也开始播报这一起突发事件。普拉米亚的声音瞬间被接入直播。
“请大家赞美我的慷慨吧,”普拉米亚冷笑着报出自己的假名,“将惊喜转送给你们的人是普拉米亚。”
她的名字就像是她曾制造过的惨案那样,在街头巷尾炸响。她当然对此感到满意,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没有听过也没关系,想必警视厅的各位会将我的名字与事迹尽数科普给大家:一般来说,在面对我时,这些废物警察也只能做这种工作。不过偶尔也有特殊情况就是了。”
“长话短说。我本来想在东京给大家制造一些有原创性的惊喜,但有人抢走了我送给大家的礼物,只给我留下了一种礼品新包装的设计图——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家伙劫持了我制造爆/炸/物的原料,并宣告他将代替我把那些东西装在东京的角落,还拿出了他设计的炸弹构造图。”
说到自己的痛处,普拉米亚的声音中终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请了一位市政专家过来帮我寻找我的东西。最后还是我自己找到了,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已经没有办法对那些原料进行回收。”
“这样就太无趣了,不是吗?因此,为了能尽可能给大家的生活添点乐子,我决定赋予大家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的权利。”
[怎么,你不再困惑于这个选择,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啊?]沉寂已久的系统终于找到了话头,和它的语音一起跳出来的是普拉米亚所在的坐标,[宿主!本系统追踪到她的所在地了!]
萩原说不出话。他看着那个处在直升机下楼顶的红点,只是勉强点了点头。他像等宣判一样在等普拉米亚接下来的话。
“美意总不能被辜负。因此我用手中仅剩的原料按着构造图做出了那种礼物,找了一对挺可爱的母子俩,把礼物放在了直升机上,还送了一位拆弹警察去保护他们。如果他能拆掉炸弹,他们就会变得安全——”
普拉米亚的声音转了个弯。她终于忍不住地扬声大笑,笑得恣意嚣张,笑得不可止歇。停栖的乌鸦被这回旋在地表的恶毒惊得簌簌飞起,像是急着逃离,又像是急着传播死亡将至的消息。
“但很可惜,”她的广播中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如果他这样做了,我就不会再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大家,那些爆/炸/物到底藏在东京的哪一处。”
普拉米亚很有系统精神地开始了隔空喊话,“没有比这更好的化敌为友了:抢走我原料的敌人会成为我的合作者,给东京留下长久的折磨。如果他也是个有审美的艺术家,相信他一定会在我的直升机沉寂后按下遥控器,在我猜到的地方燃放烟花,带来完美的结局。”
“现在直升机中有一块屏幕。我会很有诚意地在炸弹爆炸前的三秒钟投影出□□所在的地点,”她挺开心地抓住市政专家的头发,把对方拖到麦克风前,“当然了,大家完全可以不相信我的话。这没什么。不过,樫村先生在我身边——对大家说句话?”
樫村忠彬的脸贴向麦克风。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在他拼命建设过的路面上撞出生硬的回声,“爆/炸/物在闹市区!它们混合起来才能——”
普拉米亚毫不留情地抬起手,对着他的后颈劈了下去。
“对不起啊,他的话有点多了,”她甚至还很礼貌地为此道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无声的警告:她在炫耀她手中还有一名人质,“你们知道这个就够了:东京市的某处,确实存在炸弹。”
“那么——勇敢的警官啊。”
“你……会怎么选?”-
萩原疲惫地把手机递给伊达航。
“班长,”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抬手的力度也像是陷在烂泥里的尾羽被风吹动时的挣扎起伏,“普拉米亚在直升机下的那栋楼……研二酱叫的支援应该会在最佳狙击点。你过去帮他们。”
他似乎有了些力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让普拉米亚逃走。”
如果真的需要报仇,那么就在今晚。如果真的有爆炸,那么他会把炸弹犯也投入火中。
“萩原,”伊达航接过手机,“那你……”
半长发青年笑起来。
“研二酱在下面等你呀,班长,”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不会走远的。我在车里……和小阵平说几句话。”-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萩原觉得有点冷。他再次拨通松田的电话,在等待接通时把自己蜷缩起来。他知道系统亲一定在拼命分析全东京市的情况,但他不想问:太冷了,除了好消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甚至连小阵平的选择,他都不敢听。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在想:小阵平当时在公园长椅上等研二酱的时候,也是这样冷吗?
……在浅井公寓的楼下,小阵平也是这样冷吗?
“小阵平,”终于接通的时候,萩原轻声问,“你真的要按普拉米亚说的做吗?”
松田无声地点头。但是他开口时的声音还是很嚣张,“才不会呢。”
“按炸弹犯说的做,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没有尊严的选择,”纵然穷途末路,卷发青年的语气里仍然充满了自信,“我会把炸弹拆解到水银汞柱失效的程度,然后让弘树和他的妈妈从绳梯下去。虽说有点冒险……但我可以相信萩和班长,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混着螺旋桨的扇叶声,高空中风声也如海浪。让萩原几乎错觉自己的幼驯染在神奈川的海边,正向他伸出手来,邀请他一起去捡贝壳。
而他当然会接住幼驯染抛过来的宝物。每一条生命都是世界孕育的宝物。
然而现在他有点想哭。作为警察要守护世界的宝物,那研二酱七岁时发现的宝物呢?有谁可以把研二酱的宝物还给他?
“班长在上面,”萩原点头,想了想,为了让幼驯染彻底放心,干脆全都说了出来,“小诸伏和小降谷也在附近,你放心!可是小阵平……只拆到水银汞柱失效是什么意思?”
他执着地问,感觉自己也被海浪般的风声淹没,冷得他几乎想要发抖,“你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普拉米亚根本就不一定知道那些爆/炸/物在哪不是吗?”萩原的声音很急促,“甚至都不一定有什么爆/炸/物!樫村先生可能是被骗了,而且就算是□□真的存在,大家也不一定找不到,我们一点一点地去找……”
松田笑了一声。
“那两个家伙也在啊。萩,我想告诉你,我们失联的这段时间,樫村先生一直在找,在分析、在建模。”
卷发青年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他的吐字很清晰。因此他们之间只像是隔着香烟烟雾,不像是隔着百米高空。那些字句像是手术刀般落下,剥开名为希望的甜腻糖壳,让酸涩的真实清晰地暴露出来。
“最后还是普拉米亚找到了。她是真的找到了。所以——”
萩原打断了他。他并不经常打断自己的幼驯染。但他不想听到对方把“原谅我”说出口。
“你还没回答我呢,小阵平,”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你要怎么办?”
他了解自己的幼驯染,知道小阵平说到做到。真是爆处的王牌,公认的天才:他看到直升机上的绳梯垂下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天使重返人间那样慢慢降落。他看到大楼中有人试图射击绳梯,看到最佳狙击点毫不犹豫地开火。
小阵平做到了他所说的前一半内容。那么后一半……
“炸弹的倒计时还有十分钟,”松田说,“至于我要怎么办——”
“萩,我没有什么事要做了。所以,现在是空闲时间,你和我说说话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