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盖沿溢出浓稠的酱色汤汁，发出“咕嘟咕嘟”的诱人声响，这声响在将军府除夕夜喧腾的背景下，并不起眼，却牢牢攥住了厨房里每一个人的心神。


    前些日子萧燕瑾说的采买汉源贡椒，苏蛮蛮还以为是框她，没曾想第二日便将她所需要的都悉数买来。


    李妈妈在灶下小心地控制着最后一点炭火，周妈妈紧张地盯着苏蛮蛮的手，连角落里临时被安排过来打下手的粗使丫头都屏住了呼吸。


    苏蛮蛮深吸一口气，蒸腾的热气带着腊月里最踏实的暖意扑上她的面颊。


    她伸手，稳稳握住砂锅盖子上滚烫的提钮，猛地一掀！


    “啵——”


    一声轻响，白茫茫的水汽如同挣脱束缚的活物，裹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浓香，轰然炸开！


    浓烈的香气带着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熏得苏蛮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雾气稍散，砂锅中的景象显露真容。


    深褐色的粗陶砂锅里，酱色浓稠的汤汁还在激烈地翻滚着细密的气泡，浸润其中的鸡块呈现出一种油亮诱人的焦糖色，每一块都紧紧裹满了酱汁，吸饱了精华。


    几粒饱满的青花椒在翻滚的油泡里沉沉浮浮，吸饱了汤汁的宽厚冬笋片，还有吸足了油脂的肥厚香菇，以及软糯的土豆块在酱红色的海洋里若隐若现。


    yes!苏蛮蛮看着这完美的一锅，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满意的弧度。


    这道她结合记忆与当下食材反复琢磨后改良的“鸡公煲”，就是她献给这异世里第一个除夕，也是献给将军府上下最好的压轴年礼。


    香气是骗不了人的，连她自己的肠胃都在疯狂叫嚣。


    “姐姐吃食真香啊！”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香得妹妹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苏蛮蛮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猛地转身。


    柳青青不知道在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半步之遥，脸上堆着甜美的笑容，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那锅还在“咕嘟”作响的鸡公煲。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色袄裙，发髻簪着红绒花，脸上的胭脂匀得恰到好处，一副喜气洋洋过除夕的模样，可是在这蒸腾着烟火气的厨房里，却显得格格不入。


    “外头席面都摆好了，将军和几位大人都在等着姐姐这道压轴菜呢。”柳青青上前一步，那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极其自然地朝着砂锅两边的隔热麻布垫伸去，“姐姐辛苦，这沉甸甸的粗笨活儿，就让妹妹来做吧？”


    “不劳烦表小姐了，这砂锅啊烫得很，万一失手摔了，不仅可惜了这锅好菜，碎瓷什么的崩到姑娘的身上的话那就是这大过年的晦气！”苏蛮蛮的双手牢牢握住砂锅两边的隔热垫，“李妈妈，把那条最厚的湿棉布给我垫上！”


    苏蛮蛮不知道柳青青有什么损招，强忍着手上被烫得疼痛，将砂锅握住，李妈妈立刻抓起灶台边一块浸透了冷水的厚棉布递了过去。


    苏蛮蛮迅速将湿布裹在隔热垫外面，滚烫的热度隔着厚厚的布垫和湿棉布依旧灼人。


    柳青青伸出的手落了空，僵在半空中，脸上那甜腻的笑容瞬间凝固，“姐姐这是......信不过妹妹？”


    “表小姐说笑了，”苏蛮蛮稳稳端起那沉甸甸的砂锅，滚烫的温度透过厚厚的防护灼烧着她的掌心，她却站得笔直，“只是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还是不敢假手于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将军面前奴婢担待不起的。”她特意强调了“将军面前”和“闪失”几个字。


    苏蛮蛮不再看她，也顾不得掌心传来的灼痛，端着手里那锅鸡公煲，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着那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的正厅走去。


    正厅里，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凉碟热炒，羹汤点心，皆是苏蛮蛮带着厨房众人连日忙碌的成果。


    主位上，萧燕瑾一身玄色暗金纹锦袍，面容在明亮的烛火下依旧沉静，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门口。


    谢允坐在他的下首，正与几位军中将领谈笑风生，其余几位受邀的凉州官员极其家眷分坐两旁，气氛融洽喜庆。


    苏蛮蛮端着那口砂锅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谈笑声都顿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好香！”


    “这是什么珍馐？这味道......前所未闻！”


    “快，快端上来！”


    赞叹声和好奇的询问声瞬间响起，苏蛮蛮将砂锅放在圆桌正中央特意留出的空位上，盖子揭开的那一刹那，那顾暖香再次轰然炸开，席卷了整个正厅。


    “将军，各位大人、夫人，这道菜名为鸡公煲，希望能给大家在这冬日里提供一些暖意。”苏蛮蛮垂首退开一步，声音平稳。


    立刻就有伶俐的侍女上前，用长柄勺和公筷，小心地将锅中热气腾腾的鸡块和各色吸饱了汤汁的配菜分到众人面前的小碗中。


    谢允第一个忍不住，夹起一块裹满了酱汁的鸡腿肉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唔——！”一声满足到极致的喟叹从他的喉咙里溢出。


    鸡肉经过砂锅的焖焗，表皮带着一丝焦香韧劲，内里却早已酥烂脱骨，牙齿轻轻一抿，饱含着酱香的鲜美肉汁便在口中爆开！


    “绝了！苏姑娘，这......这真是.....”谢允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停下，一边扒拉着碗中的香菇冬笋，一边对着苏蛮蛮竖起了大拇指，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妙！这滋味，咸鲜浓郁，酥烂入味，这酱汁......拌饭都能吃三大碗啊！”一位胖乎乎的官员吃得满嘴油光，赞不绝口。


    “这笋片，吸足了汤汁，比肉还鲜！”


    “这麻香......是花椒？可是又不太一样，恰到好处的提神醒味！”


    赞誉之声此起彼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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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几位矜持的夫人小姐，也忍不住小口小口地品尝，脸上露出惊喜满足的神色。


    萧燕瑾也夹起一块鸡翅中，他吃得慢，动作依旧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但是细看之下那咀嚼的频率明显比平时快上了几分。


    他先是细细品味着那复杂浓郁的酱香和鸡肉的酥烂，当舌尖捕捉到那丝属于青花椒的独特青麻时，他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没有言语，他只是将碗中那块浸润了酱汁的土豆块也夹起送入口中，整个正厅的气氛因为这锅鸡公煲被推向了高潮，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充满了浓浓的年味。


    苏蛮蛮安静地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掌心被砂锅烫过的地方依旧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众人满足的笑脸，听着那些赞誉，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目光扫过主位，萧燕瑾刚放下筷子，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他似乎感应到了苏蛮蛮的视线，微微侧头，深邃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苏蛮蛮心头一跳，迅速垂下眼帘。


    萧燕瑾的嘴角轻轻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苏蛮蛮抬头的那一瞬间收了回去，安静地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这时，一个负责传菜的小丫鬟急匆匆地小炮进来，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汗珠，她避开热闹的中心，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到苏蛮蛮身边，一把抓住苏蛮蛮的袖子，声音带着点点惊慌的哭腔，压得极低，“苏....苏姐姐，不好了，表小姐她....她刚才怒气冲冲地回房，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把她自己妆台上那个最宝贝的白玉嵌宝胭脂盒给摔了！碎了一地！”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本能看向主位，萧燕瑾的目光恍然抬头，四目相对。


    萧燕瑾放下酒杯，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声音不高，总管立刻躬身凑近。


    “发生何事？”


    总管将所有事情简短告知，萧燕瑾的眸子一沉，轻声说道：“你去告诉她，若是再不安分些，知道后果。”


    “是。”


    谢允吃着吃着端起酒杯干脆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苏蛮蛮，轻声说道：“苏姑娘，这巧手，当真值得喝上一杯！”


    他的脸红晕着，看样子喝得有些多，苏蛮蛮笑着推开他的酒杯，“谢大哥，你喝吧，我不善饮酒。”


    谢允随机转身朝着萧燕瑾，轻轻将酒杯举过头顶，微微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萧燕瑾站起身来走向他，站在他面前看向苏蛮蛮，“你，叫他什么？”


    苏蛮蛮猛然抬头，“啊？谢....谢大哥啊！”


    浓稠如墨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将军府在经历了一场除夕盛宴后，陷入了短暂的沉眠。


    苏蛮蛮和李妈妈在宴席后收拾着厨房，将厨房打扫的干干净净，收拾好一应事务之后，苏蛮蛮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被灼伤的手掌轻轻上好了药物。


    躺在床上，浅浅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