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作品:《宫心浮华

    宋婕妤惊诧的模样落入安拂夏的眼中,她心中顿时疑窦又起,“怎么,娘娘不知道?”


    “你,是如何猜测我要做什么的?”


    她说话时的迟疑更甚,安拂夏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她所想似乎有所差距,便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我让家中人去查了宋府的前尘往事,猜想大约是你设计让宋家牵涉贪腐案,满门落狱,但又怕陛下查实后免去其罪责,这才屡屡长跪不起,逼得圣上非得杀他们不可。而你所为的,便是那日兮儿去掖庭祭拜的那人,你的母亲文氏。”


    “那下毒,又是什么事?”


    瞧宋婕妤眉眼舒展开来,看来自己猜测的跟她所想的大差不差,便将这些日子宫内的变故和盘托出,可她听完之后忽而悲切道,“你说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


    “是啊。”安拂夏大惊,“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她眼见宋婕妤的神情,从极度的伤心落泪,哭喊都不敢发出声音,到忽得冷静下来,言,“不,这中毒一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安拂夏思维中的迷雾顿时散去,她追问,“真的吗,难道你没有吃下茯宁丸?”她记得当日几位会医之人都曾说过,茯宁丸、千年血参、十脉枝叶其实都是补物,只是是药三分毒,若是用得不当便会引人中毒。


    果然宋婕妤点头,言道,“事已至此,你本就知道了这许多,那么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与田奉御本是同乡,那日她给我递了信,说陛下着意杀鸡儆猴,挑些许长安世家做起头的,来作为贪腐大案的结尾,以此给所有的朝臣一个警戒,我立马就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我允了田奉御一笔十分丰厚的财产,包括洛阳的不少屋宅和铺子,让她帮我做云子丸,这种药吃了可以让人昏睡至少七天,但不会对身体造成比较大的伤害,唯一便是做起来很困难。待我长跪后会激怒我那大哥,他是个很粗鄙的人,必定会对我做些什么,我便可以假意晕倒。”


    说着她哭笑着,泪又落了下来,“陛下最是无法容忍后宫与前朝牵涉过多,更不能容忍世家贪腐至盛,宋家两样尽占,我只要求情他们就必无活路。只是我没想到,我的孩子因此而死,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晚点儿再实施这个计划,或许,这一切就不会无法挽回。”


    安拂夏瞧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一时也是沉默,脑中不自觉地划过当日欣美人被罚的种种场景,田奉御诊治并未说她中毒,就连许太医后来诊治,也没有查出中毒的迹象。莫直长却言之凿凿她与茯宁丸有关,很像中毒,随后便是辛修容与封美人登场,一唱一和。


    那日欣美人说,莫直长曾被辛修容扶持过,那么如果是辛修容和莫直长联手,先害宋婕妤,再想办法将当年之事牵扯而出,倒也合情合理。可如果宋婕妤本就没有中毒,那莫直长为何会如此肯定,除非她有内应,是这个内应告诉她,宋婕妤已经服下了茯宁丸。


    那日辛修容说,未掺杂千年血参的茯宁丸无毒,而掺杂了千年血参的茯宁丸是有毒的,那么如果按照安拂夏此刻的猜想,这颗有毒的茯宁丸,或许也是辛修容一人的手笔。


    想通了,大部分都想通了。


    安拂夏用手缓缓拍着宋婕妤的后背,试图抚平她的情绪,并柔声言道,“宋姐姐,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悲伤,而是想想,到底是谁害了你的孩子。”


    宋婕妤一下便停住了哭泣,回头瞧她,听她说,“如果你没有吃下茯宁丸,那么当日辛修容对欣美人的指控,除却昔年之事,有大半都是不成立的。可是你的孩子还是死了,这说明,你要么仍然受到了此毒的侵袭,要么服食了别的无法查出来的毒物。”


    她说的对。宋婕妤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言道,“会不会,会不会是田奉御背叛了我,将这些事儿告诉了辛修容她们,所以被她们利用了。亦或是,欣美人知道了,以往常手段下手?”


    “若是田奉御背叛了宋姐姐,那么当日她为宋姐姐诊治之时,不会没发现异样,否则一个不小心,欣美人被处置之时,岂非自己也被拖下水?”


    对啊。依照安拂夏先前的讲述,田奉御当日并未站在辛修容那一边,如果她与辛修容早已联手,那么由她这个尚药局奉御起头,岂不比一个小小的莫直长更有信服力,更何况,当时的她还得到了宋婕妤的信任,要下手,不是更容易不留痕迹吗。


    “那难道.....”宋婕妤不愿意承认,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了,“是她?”


    更深露重,漫长的宫道儿上除了来往巡视的侍卫和些许仍再倒夜香的宫人,几乎无人行走。可右侧角落之中,却有一人,身披黑衣大氅,以急速穿过数道宫墙小道儿,来到了九仙门的隐蔽角落处。


    那里早早地等着一个太监,见她来了,也是心喜,待那人凑近他立即问,“事儿办得如何了,大夫人可等着信儿呢。”


    “办好了。”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又凑过去低声儿道,“今日安才人突然过来了,她走之前我去看了一眼,她还没醒,但日后可保不住,你同大夫人说一声,快点儿安排把我送出去,多待在这里一日,我都不安心。”


    “只怕你们是出不去了!”


    一道熟悉的寒声响起,那披着黑衣大氅的人与太监均是大惊,正要预备逃窜之时,周围忽然冒起几个火把,当周围一亮,二人这才发觉前后左右都有侍卫,左侍卫前头站着安拂夏和宋婕妤,而她们对面,也就是右侍卫前头,居然是皇后。


    安拂夏和宋婕妤也惊了,正要行礼,却见皇后做出了噤声的指示,当即便罢了。


    前方的侍卫也举着火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缓缓从侍卫分开的道儿中,行步而出,“本宫隐忍数日,就是为了等这一夜,没想到,还真让皇后说准了。”


    是贤妃!


    贤妃根本不似被禁足过的人,她身上的衣裙依然与安拂夏昔日去平阳宫初见之时一样,华贵优雅,桃花眼中此刻是傲然得意,开心满怀,与当日在毓秀殿跪求时的面目完全不同。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皇后娘娘处理吧,臣妾累了,就先回宫休息了。”


    皇后轻声‘嗯’了一声,似是不大介意贤妃的失礼,只同身后的侍从道,“把人压回平阳宫候审!”


    “是!”


    安拂夏与宋婕妤对视一眼,一同上前问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日你二人准时过来请安,自然会知晓真相。”说着皇后略带欣慰地瞧安拂夏,言,“安才人,你比本宫想的要聪明。”


    第二日清晨,安拂夏早早地装扮好自己,上轿子前往平阳宫。与她二人不同的是,本在梳妆的辛修容听完贴身太监饼子的汇报后,沉默良久才问,“再往宫外去给她递消息,是否可行?”


    饼子的面色极为慌乱,听自家娘娘这样说,当即跪下来,“娘娘,皇后娘娘让南衙禁军严查出行人口,金吾卫的人也在其内,咱们的人,出不去了。现在怎么办,皇后娘娘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皇上若是迁怒辛家。”


    “慌什么!”辛修容冷斥道,“我辛家纵然如今只是兵部尚书,但先朝在西南时也是独掌安州边境的领兵大将,若非先帝召我父回京之时,让他交了兵权,我们岂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不过即便如此,安州边境的王都督,此时也不过是我们的棋子,大哥娶了他的独女,眼下他手握十万重兵,陛下初登位,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饼子抬头,见自家娘娘与往常不同,不再摸那些让面色过白的脂粉,而是将满面涂抹得如未生病之人一般面颊红润,她要站起饼子赶忙去扶,虽手上传来大力,他也需付出不少力才能让她堪堪站稳,可瞧着她神情竟如出入宫那般,娇嫩冷峻,似昂首的飞鹤,他默了。


    “走,去平阳宫。”


    踏入这平阳宫,辛修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同,进了内里瞧见往日的个位姊妹如今都正襟危坐,肃穆地望着她,她便知事情如她想的一般,只怕还要更糟。前头望去正跪着的人背影,应该便是那人。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免了。”


    “辛修容你上前来,认识此人吗?”


    辛修容缓步前去,待走到那人面前瞧见她面容时,略略讶异,“这不是宋妹妹的贴身侍女,兮儿吗,这是怎么了。宋妹妹如今还卧病在床,需你贴身照顾着,你就这样出来了,那宋妹妹如何办?”


    “宋婕妤的安危,辛修容还是不必惦记了。”贤妃悠然地抿了口茶,冷冷地看着她如今尚算冷静的面容,道,“她昨日已经醒过来了,安妹妹去看过,没有半点儿异样,今早太医也去瞧过了,说她的身子这段日子折腾得够呛,需要好好休息,所以今日没来。”


    安拂夏接下了贤妃的话头,“我已经将梅枝留下照顾宋姐姐了,皇后娘娘也将红玫派了过去,这里的事,之后我会亲自跟她说的。”说着她话锋一转,带了些许寒意,“辛姐姐还是听听兮儿接下来要说的事儿吧,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


    辛修容沉默。


    而经过一夜的审问,兮儿已经面若土灰,“奴婢自小虽长在宋家,但因文娘子去世,小姐也愈发不得重视,身边的奴婢在家中也是寸步难行。十岁那年,我因机缘巧合结识了辛家二公子身边的小厮,也因此认识了辛家二公子,我俩很投缘,经常有书信往来。可就在小姐及笄的前一年,这书信被宋家大夫人发现,她威胁我,若是不听从她的话儿去做,就将我发卖出去。”


    “我派人去求辛家二公子,他与我说,辛家与宋家之间有交易,若我愿意听从宋家大夫人的话儿去做,事成之后,便将我纳为侍妾。娘亲与我都是宋家的家生子,她本也是伺候小姐的,同一年重病被挪了出去,我问了她的意见,她不同意,我本也是徘徊的,却没想到就在我询问之后的那个深夜,她莫名其妙地去世了。我暗地里寻过大夫,大夫说,她是被毒死的。可我应该求谁呢,想来想去,小姐在家中要个什么东西尚且做不到,我这种奴婢,微若尘埃。”


    “两年前三公子出门游玩,去了落金河的游艇之上,谁料三公子再也没能回来。那天,小姐正好跟着老爷去山上祈福,家里只有大夫人、大公子跟二小姐在,大夫人听闻此事根本没有去寻人,而是要求所有人包括我,都将此事瞒下来。我也不知道大夫人从哪儿找到一个替代品,身形居然跟三公子如此相似,她着人打造了人皮面具,那人日日都带着。”


    “小姐因为娘家好友告密知道了这件事,可她找不到机会捅破,也没有证据,便暗地里搜集老爷贪污的罪证。我奉大夫人的命令,给了假的账本,以作为日后攀诬小姐的证据。两日后,小姐进了王府。这些事一直埋在我心里,我不敢对人说,从那以后,大夫人他们没再找过我。陛下尚是秦王时,原本是要放一批府内的宫人出去的,我也在名单之内,可没想到没多久,先帝去世,陛下登位。”


    “这一切就如梦幻泡影,又消失了。小姐跟我说我不能走,她在宫内没有可信的人,身边之人她一个都不可信,只能相信我。可她没想到,她的那些所谓的暗桩计划,其实早就由我一字不差儿地透露给了大夫人,计划发作之时,大夫人命令我将云子丸偷换成她们早早就制作好的茯宁丸,后来的一切,你们都知道了。”


    贤妃明白了,“所以,宋婕妤只是跟田奉御说好了,用云子丸让自己晕过去,云子丸无毒无害,也不会对胎儿造成损害,只是让人修养的时间长一些,这样她就不必面对来自亲友的恳求。而你们则是掐准了这个时机,将她的孩子害至流产,对么。”


    “对。”兮儿闭上眼又睁开,安拂夏瞧她的神情,多少能感受到她的绝望,而她接着说道,“辛修容是在事后才联络上我的,她给了我不少金银财宝,说是她二哥哥给的。过几日她会请求圣上和皇后放一批宫人出宫,我,也在名单之内。因为我对这个计划的贡献很大,所以出去之后,我便是辛家二公子的妻子。”


    “荒唐!”辛修容怒斥道,“本宫的二哥哥,他可是金科及第,如今的中书舍人,本宫身在修容之位,居三品,你可知道攀扯皇妃和朝廷命官是何罪!”


    “我有证据。”兮儿站起来,她直视着辛修容,毫不惧怕,“你名下的云纹雀麟发冠应该被你带进宫了吧,这不是陛下送的,而是你某年生辰,辛二公子专门从西南给你带回来的。那时西南涝灾,辛二公子居然还能给你带回这种无上至宝。至于他,我的房中有许多书信,都是他亲笔所写,岂能赖得掉。现在,你还想说我胡乱攀扯吗。”


    见辛修容还想开口,兮儿转而直视皇后,“若是娘娘还不信,大可派人严审修容娘娘身边的影霜和影雪,这些事情,她们知道得只会更多!”


    话音落,安拂夏便瞧辛修容身后的两个宫女慌忙地跪在地上,即便她们不言语,许多事情也足以下定论了。


    “来人!将毓秀殿上上下下,均带入司正司候审,告诉赵司正,三日内本宫必须得到答案。还有,此事任何人不得声张,本宫若是在宫外听到一丝风声,便那司正司上下是问!”


    “诺!”


    侍卫将人拖出去之时,两位宫女求饶之声在平阳宫响起,然不过一会儿便让侍卫用早已藏在怀中的棉布堵住了嘴,一下就清净了。


    辛修容面色仍然很平静,兮儿则如释重负一般,跪伏在地道,“皇后娘娘应允奴婢,保奴婢一条命,还希望娘娘不要食言。”


    “本宫说过的话,时刻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