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作品:《宫心浮华

    辛府是左近的高贵门户,家中有三房,一房便是曾经辛修容的父母,当朝的兵部尚书和其出身清贵的妻子,他们除了辛修容,还有两个儿子;二房没什么建树,只在外头经营着茶楼,有两个女儿;三房的家主早早去世,只留下一个妻子,那妻子出身西南将门,为人略狠辣利落,平素管着辛家的大小事,她有一个女儿。这些都是辛修容的堂妹。


    安拂歆瞧着下人送来的消息,很是不解,“这样来看,辛修容没有亲生的姊妹,为何会被欺负成这般?”收到宫中二妹妹的传信,她大吃一惊,堂堂修容年少时居然连个当季的裙装都买不到,出门会客宴饮,家中也无人带她,直到陛下礼遇贴送到辛家之中,她被强制收帖,方过了几天好日子之外。其余的时候,过得连辛府中的下人都不如。


    辛大人当年是自己入的秋闱榜,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终于得了兵部尚书之位,在朝臣之中他的声名也不算差,世家中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小姐,奴婢记得以前确实只见过辛家的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未曾见过三小姐,刚开始的时候有人问起,辛家人都说三小姐病得很严重,涉及家宅那些人也就没再问,后来就无人记得她了。”


    巧慧这一说,安拂歆也想起来了,确实是这么回事,罢了,姊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姐姐如今在宫中,她想要办的事儿就是最重要的,不可耽搁。思至此,安拂歆道,“昨日个儿晚间,我让你去一趟长孙府,你可去了?”


    “奴婢照姑娘说的,直接到长孙府左侧的角门处递的消息,来者伸出的手上有道狰狞可怖的伤疤,与二姑娘寄信时信中所附那画儿一模一样,绝未出错,您尽管放心。”


    “也不知,长孙夫人是否将那请柬辗转交到了辛夫人手中。”安拂歆始终是不放心,但她直到二姐姐的选择是对的,若是由她转交,明日出了事儿,定然要算到她的头上。皇后娘娘有意相帮辛修容,也不需要咱们担了这名讳,只做个靶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切,就看明日了。


    今日是千巧铺子的拍卖会,据说会有不少的奇珍异宝,天擦亮,半个长安的世家贵女和富人之家的车驾将门前堵得密不透风,安拂歆在门口接客,迎来送往地笑得脸都酸了,转而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容,赶忙上去恭迎。


    袁湘玉一身均是团花纹,雅莉黄对襟短衫配青白齐胸裙,靓丽雅致,那荼白帔帛之上烁着点点星光,很是不俗的样子,她与往日不同,梳着双垂髻,将少女的灵气展现得淋漓尽致,大红唇脂将微薄的唇染得如玫瑰花一般,尽显傲然尊贵。


    “安四妹妹,好久不见。”


    她热情话儿方落地,后头便传来袁湘琴关心备至的声音,“湘玉妹妹慢点儿,姐姐我要跟不上了。”


    说话间这人也到了近头,袁湘琴今日一身丁香大襟窄袖衫配孔雀蓝对襟背子,齐胸裙是紫藤色,虽略淡雅了些但不失庄重贵气,其上的联珠团窠花树对鹿纹用的是顶针穿插的蜀绣,三色分散均匀,活灵活现,直让安拂歆眼前一亮,“呀,湘琴姐姐这身衣裳,是五日前千巧铺子刚得来的新样式吧,我手上还有许多没开工的呢,姐姐怎么都穿上身了。”


    袁湘玉调笑道,“还不是湘琴姐姐那未婚夫君,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套,非要送到湘琴姐姐手上,眼下家里人人都知道,她要跟闲林侯府的那位长孙成亲啦!”


    成亲?安拂歆转而想起二姐姐给她的信中,曾提到过要紧盯着袁府,尤其是入冬前后,听袁湘玉这语气,大抵还是订亲时候,按照往年世家请人测算吉日的习俗和准备的时间来看,这婚,大抵会在入冬前后成。


    “是闲林侯府那位庄小侯爷?”安拂歆貌似不经意地接口,亲自挽着袁湘玉的手进了内里,袁湘琴则跟在身后,脸红了大半。


    “就是他。”袁湘玉略略扬了声响儿,很是骄傲的样子,“谁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最是独特随性,不喜与人交往,除却书屋和茶楼,从不去那些世家子的风流之地,在满长安的贵子之中也是个清风俊朗的人物,这些年多少世家女朝他表露过爱意他都不为所动。那日袁家雅集他也去了,那么多姿色绝艳的美人,独独看上我家大姊,离去时便留下了书信与我大姊交互,这一来二往的越发熟识,前儿个他派人上门提亲便送上了这如今市集还未见到的料子,讨我大姊欢心呢。”


    这一喊待安拂歆携着她二人坐下时,些许世家贵女的目光都落在了袁湘琴的身上,袁湘琴不惧他们打量,只是羞涩袁湘玉这般不避人的调侃之语,轻打了她几下,笑得开怀畅意。


    安拂歆面儿上也给她们道喜后,示意她二人转过来,看这桌子上早已摆好的一局残棋。这是她从古书上找到的,专门摆在这儿,给喜爱围棋的贵女们解闷儿。很快,袁湘玉和袁湘琴的神情就都落在了这棋局之上。


    趁着此刻,安拂歆离开了,她来到内里的碧落长廊之上,吩咐巧慧道,“你去派人查一查,这闲林侯府的小侯爷,是否出了什么变故。”


    闲林侯府可不是一般的散贵人家,而是当今许太妃的娘家,昔年祖帝在位时的镇国上将庄裕华的嫡系,其人曾数次救过祖帝的性命,为大禹立国斩获无数军功,早便进了凌烟阁。纵然其子侄数代在官场上少有建树,但每次娶妻,却都有县主、郡主这样与皇家瓜葛的脉细。


    到了这一代的前头,在许太妃入宫的那年,许家派人将自家方年满十二岁便被封为县主的次女嫁入闲林侯府,当时就做了闲林侯府的掌家娘子,便是那位曾在长街与程夫人争执的许夫人,虽然她嫁入庄氏,但是先帝特许她仍能挂着‘许夫人’的名号,而庄氏也没有反对,堪称当世无一。


    这样的人家即便到了这一代,也是富贵万千的,岂会看上一个商户之女,更何况小侯爷还是许夫人独子的长孙,自小便被府内金尊玉贵地宠大的。


    巧慧应声下去吩咐时,数道争执的嘈杂声儿传入安拂歆的耳里,她略略与袁家姊妹致歉后循声而去,只见到个衣着十分华贵的女子,正端正着手中的首饰同铺子里的刘管家吵嚷,“本小姐带来的东西,一直都是府内的私藏,岂会是假货,依我看你们千巧铺子正要售卖的,才是假货。”


    她心中一凛,抬眼瞧那女子荼白上衣配木槿紫齐胸裙,藕荷色的大袖衫上立狮宝花纹以金银线穿插纹绣,贵气万千,衬得她娇嫩可人,如盛开的蔷薇,端雅俏皮,微挑的葡萄眼中带着怒意,瞧着刘管家似要把人狠狠扇出去的模样,却与她气质极不匹配。


    “姑娘,恕在下眼拙,请问您是?”


    “家父姓辛。”


    虽未自报名讳但这四个字足以彰显身份了,安拂歆立即作出十分热情的样子,“原来是辛府的小姐,在下失礼了,这在外头风吹日晒的,那么多人总要看笑话。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每一件物品的来历,都会展示的。我们千巧铺子也是数十年的字号了,若出现假货这种事绝不会推辞。”


    见她面上怒意未散有些不为所动的模样,安拂歆赶忙道,“这样吧,在下把今日最好的厢房让给辛姑娘,包管是平素世家小姐们都享受不到的好去处,在下是千巧铺子的二掌柜,说话是算数的。”


    千巧铺子的厢房分为天地人三等,素日类似的拍卖会,世家女子都是只能入地字房,纵然茶水糕点景致样样不差,但听闻天字号房中,有冰镇的仙云曲水茶聚,是最为独一无二之处,早便惹得世家女子们都心痒难耐了。若能进去一次,往后也算有了能炫耀的资本。


    这般想来辛姑娘的面色总算好看了几分,“乔安,将东西收好带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污蔑本小姐的名声。”


    “诺。”


    拍卖会在千巧铺子的正殿举行,这里布满了红橡木桌椅,绒毯铺地,脚踏上去都只会有柔软轻盈之感,正殿之上还有圆弧一层,全是青竹所造的厢房,安拂歆带着辛姑娘从后侧踏上半旋楼梯,直往里头走去。


    “这门外竟有如此香气。”清淡舒心的味道令她原有的怒意尽散,只余开怀,细细品味这味道,似是花香,且每过一间厢房所带的味道都不同。最先前是略浓郁的玫瑰香味儿,润泽甜美,许是香粉放多了过于细腻,但也十分勾人。过了这儿便传来海棠花儿的香味,清新淡雅,需凝神方能嗅到少许,直驱散了玫瑰香味儿的腻,如品新茶的淸甜,久而绵长。


    而后便是茉莉花儿的味道,细密诱人,使人通心明澈忍不住久久回味。安拂夏便在这散着茉莉花香的厢房门前停下,回头笑着道,“辛姑娘,这便是天字一号房。”


    辛姑娘垂眼看去,那门上的挂饰,竟是金作的麒麟,端的是福气满满向荣华贵,很是合她的心意。推门而入只见墙上竟有长安夜市百人图,里面细细描绘着夜不闭市的繁荣之景,有售卖糕点、面具手饰和煮炒吃食的小贩,有杂耍火焰或舞龙舞狮的戏班子,有赌石和赌博的连厂门户,高门大户的车驾连绵成群,城墙之上,还有衣着显贵的皇家亲眷,望着庆祝的百姓们。


    天从落霞到黑夜白日,飞鹤高鸣是万福的好兆头,市中人人面儿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张散着月影纱帐的长椅,走进去只觉脚下软如素日品尝的糕点,低头一瞧,竟是以不久前才出名的云缎蚕丝蜀绣织来的地毯,里面裹着棉花儿,令她舒服到无以复加。


    “夜霞长安图?!”辛姑娘万分讶异,“白公子的杰作,整个长安市集都未必寻得到,你们千巧铺子竟然画在墙上?!”


    安拂歆面色不变,轻笑着说,“白公子原本家境贫寒,是我们千巧铺子收留了他,要他画些并不是难事,这墙上的,其实只有夜霞长安图的十分之一,真正的全图共七份,早早就流落了市集,卖出了天价。如今白公子亦是大禹有名的画家,身价千两金,实打实的富贵。”


    说话间她见辛姑娘一直望着这图,眼中那般痴迷的样子,道,“姑娘若是喜欢,来日在下也可给白先生去信,让他见上姑娘一面,可好?!”


    这话儿可说到辛姑娘的心坎儿上了,她一拂袖落坐,道,“千巧铺子既如此有诚意,前番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就一笔勾销吧!”


    厢房的门后正对着是珠帘,珠帘底下便是拍卖会场,辛姑娘在榻上落坐后除了绵软,只觉似坠入茉莉花丛般舒心顺意,可这殿内并未焚香,细细品味才发觉,这地下的云缎、散落床边的月影纱和这长椅之上,竟都有茉莉花香味儿,如此般久久不散,定然是在制作之时就染就,光此间就要损耗不少人力物力,所化铜钱定是数十贯起步。


    打量着室内长椅前那桌子大约七八尺,左右各有四个羽绒垫子,大抵是原来的安排,她道,“把这些东西都给本小姐撤了,将这桌子横过来。”


    安拂歆手往后轻扬,后头的侍婢鱼贯而出,将手中的各色糕点和茶水放在桌子上,并将桌子移位后,迅速离去,她细细打量辛姑娘的神色,见没有异样便道,“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在下就告退了。”


    “你去吧。”


    出了这么呢巧慧立即跟了上来,安拂歆瞧了眼那堂上,已经开始敲鼓带首饰了,相比下一刻便是介绍首饰,过于尊贵的也会讲清来龙去脉,好让人拍着放心。“都安排好了吗。”她低声询问后头的巧慧,“今日可是唱开门锣的,千万不能出岔子。”


    “姑娘放心。”


    “该到的人都到了吗。”


    “徐家和曲家的姑娘,二姑娘已经让人打过招呼了,皇后娘娘那边也派了人去。至于姚家、成家和方家的人,都在地字一、二、三号的厢房之中,正正是辛姑娘的对面。她若有什么动静,这些人一定不会错过的。”


    巧慧回话儿之时,安拂歆便顺着她说的看向地字号房,正瞧见二号房之中那位紫衣女子,似乎在对自家的侍婢发脾气,好在隔得远儿,声响尚未透出来,赶忙往那儿赶去。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去家中多寻一些有价值的,可供我换或是典当,这次的千年血参本姑娘必须要拿到手,谁曾想你办事这般不利落,竟只给我拿来二十贯,就这点钱,可以拍到千年血参吗!”


    “姑娘,我。”那婢女慌张跪下来,满脸都是恐惧,“夫人说即便是皇家起头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家中银钱短缺,老爷的那点儿俸禄根本不够贴补,也不肯拿出自己的体己,管家见夫人不同意,奴婢好说歹说也只有这些.....”


    “混账!”话一落便将手中的书卷狠狠掷出去,直接砸落到刚到门前的安拂歆身前。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挑眉动也不动,而那掷书之人瞧见她,倒是收敛了些许气性坐下来,道,“二掌柜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本姑娘今日可没有跟你们千巧铺子要什么难做的绸缎。”


    安拂歆将那书卷捡起来放回原位,言,“姚姑娘说笑了,姚大人作为工部左侍郎,什么样儿市面上的好东西没见过,姚姑娘眼光高也是姚大人的官儿当得好,连自家姑娘都被渲染了,我们千巧铺子能接待您这样的贵客,是我们千巧铺子的福气。”


    见姚姑娘面上的不满好似退去了些,她忽而轻叹道,“只不过,今日的好东西,只怕是要让给辛姑娘了。”


    “哪个辛姑娘?!”姚姑娘的面色陡然肃正起来,还带着些许嫉恨,“辛茹月?!”


    安拂歆没有明着说,只道,“辛姑娘今日是代辛府过来,谁知在门口就跟铺子里的掌事吵起来了,非得说宫里发下来的东西,与她前些日得的首饰撞了样式,我瞧得真真儿的,只是手法和用料上相似些许,珠宝的色泽上还是不一样的,可她不依不饶,没办法,我只能将天字一号房让给她了。”


    姚姑娘一听就如炸了毛的猫儿一样,“天字一号房当年我可给了你们千巧铺子千两银子都要不到,她辛茹月栽赃污蔑凭什么能进去。还辛府的代表,她连辛大人的嫡系都不是,只是个堂的,有何资格做代表!”


    “哎呀,我怎么跟姚姑娘说这些,外头还有许多事,我先走了。”


    出了门安拂歆就不再是之前那略作讶异惊慌的模样,而是计谋得逞的样子,巧慧看着她眼神里那狐一般的眼光,总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恰此时台上的拍卖也到了中途,从玉钗玉簪到了金银发冠,待到那下一件商品抬上来,竟是鸳鸯盘飞金枚冠,那流苏都是白玉碎料所制,还闪烁着琥珀紫玉的光芒,应是细线穿插,窗棱的散光投射上去时,隐约的七彩之光流淌而出,直让众人眼光大放。


    而与此同时,在天字一号房看着这花冠的辛茹月,双手渐渐紧握成拳,这冠便是她今日本要带来拍卖的三样物什之意,还是最贵重的那个,原本家中想着卖个好价钱后送到灾区去,以求为爹爹的官声添些好儿,可如今.....


    “这发冠是来自宫中,辛修容娘娘去世前本就添在要典卖的单子里的,据说是昔年祖帝与恩泽太后的恩爱之物,由帝后一起出图,尚珍局通力打造,全大禹只此一件。”


    什么?!不可能!辛茹月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接在脑中炸开,大喊道,“这根本就不是来自宫中的,你们千巧铺子这是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