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作品:《宫心浮华

    所有人纷纷望向天字一号房,辛茹月正怒意横生,见人望来立即带着婢女拿着手中的东西朝下而去,正正站在大堂之时,她道,“本姑娘手中正好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乔安,打开。”


    身后那名唤作乔安的婢女将放在后头小厮手中的长形红盒子打开,十分恭敬地将里头的花冠取出来捧在手中,当即众人便冒出讶异之声儿,远处看去,这花冠竟与堂上的一般无二。


    “二掌柜,我阿姊虽已病逝,但原来也是宫中颇受陛下重视的修容,是九嫔娘娘之位,正二品。你们竟敢用假货以次充好,还冒用她的名头来举行这场拍卖,难道仗着自己背后有皇后娘娘撑腰,便可目中无人了吗!”


    辛茹月这厉声说的就严重了,堂下的窃窃私语之声也响了起来,安拂歆却不慌不忙,上前道,“辛姑娘,可否让我看看你手上这个花冠?”


    乔安直接将花冠递了过去,安拂歆细细查看了些许,待瞧见那花冠中央花瓣与金丝的勾勒之时,嘴角微勾道,“辛姑娘,你这花冠之中的金并未真金,而是用漆刷上去的,内里,应该只是铜。”


    “绝不可能!”辛茹月脱口而出,“这是阿姊出嫁前掖庭局派人送来的赏赐,尚珍局亲手打造的,岂可能有假!”


    “多说无益,我有个办法可以测验这花冠是真是假,辛姑娘愿不愿意当众试试。”安拂歆落下这番话,见着辛茹月果然犹豫起来,再道,“若辛姑娘带的是真的,那我千巧铺子认赔,无论今日这花冠拍出多少价格,都有我千巧铺子以两倍赔率付给您。若辛姑娘带的是假的,也不过是此次的插曲罢了,我千巧铺子不会追究,您看如何?”


    既不用付出还能白赚,这种生意谁不会同意,辛茹月想也没想当即便点头,安拂歆与巧慧对视一眼,便有侍女将这两个花冠放在台上,左侧的为千巧铺子的,右侧的则是辛茹月的。安拂歆拿起一侧的烛火,道,“真金不怕火炼,假货的金丝被煅烧之后,会呈现黑色或是紫色;但真金只会越烧越亮,不会变色。”


    话音落安拂歆便拿着烛火烧了上去,每次煅烧约莫一炷香,左侧的越烧越亮,并未呈现变色,而右侧的则很快落下金黄之色,变作黑紫。堂下人将这场面尽收眼底,私语之声越来越多,声量也是越来越大。


    “堂堂兵部尚书之女,居然用假货参加皇家牵头举办的拍卖会,这不是欺诈吗。”


    “我还以为高门大户之中都是贵气玩意儿,没想到居然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想以次充好做好事换名声儿,这要是传出去了,兵部尚书在朝堂上还能做人吗。”


    “不止,她还打着修容娘娘的名号,人家都去世一个多月了,还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竟还选在皇后支撑的场合,这不是明摆着打皇家的脸吗。”


    “少胡说八道了,她根本就不是兵部尚书的嫡系,只是个旁系。”不知是谁先抛出了这话头,身边人也开始转而议论起辛茹月的身世。


    “我想起来了,兵部尚书有两个兄弟,自己只有一任妻子和辛修容娘娘这个独女,不过他年轻时常随陛下在外办差,不在京中,这府内的事情也不大知情,等到陛下登基后,他才奉诏回京接任兵部尚书之位,可那时,修容娘娘早已经入了王府了。”


    “之前她不是说,这东西是修容娘娘留下的,当年掖庭局赏下来的,难道并非是修容娘娘主动留下,而是有人私吞?!”


    “胡说八道!”辛茹月冷斥打断了堂下人的私语,言,“这花冠绝不可能是假的,就算是假的,那也是尚珍局在制作时造假!我与阿姊情谊甚笃,当年她入王府之前,亲自告诉伯父和下人,将这些东西留予我等姊妹,你们若是再胡乱猜测,我便告上京兆尹府,你们造谣!”


    “辛姑娘何必如此生气呢,旁人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会往外传的。但这尚珍局造假若是真的,却是要好好查查,宫禁之内可容不得这种贪墨欺诈之徒。”如露水滴入海中般明澈清亮之声儿,直点辛茹月的名儿,众人循声让开一条道儿。


    那女子缓缓而来,一身萱草对襟直袖衫配青莲齐胸裙,瓣式宝相花纹被金丝银线勾勒得如同朵朵盛开的鸢尾花儿,风韵上媚,将那张红润巧笑的脸庞衬出些超尘脱俗,她并不很美却很有一种说不清的独特,是越瞧越觉得顺眼的那种,行步移走之间也很有章法,还带着能清人心脾的香气,令人时时刻刻移不开眼。


    “见过韩国夫人。”安拂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赶紧到近前施礼,辛茹月却还懵着。后头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调笑道,“妹妹怎么不给韩国夫人见礼,难道还惦记着自己手中这抢来的假作之物?!”


    “免了吧。”韩国夫人轻言时,辛茹月也被后头那人激怒了,回头一瞧那人的真容,当即怒斥,“姚陌儿,你少造谣我,这东西就是我阿姊留下来的,必不可能是假的,肯定是在天字一号房之时,千巧铺子着人偷换了我之物!再者说这位,什么韩国夫人,论起身份她不过是先帝的宫女,还没有子嗣,如今在外养老罢了,没名没分的我一个尚书府姑娘,何必要给她见礼!”


    姚陌儿冷笑,她比辛茹月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着些蔑视,“你们几个姊妹在家中时就日日争抢修容娘娘的东西,那些年兵部尚书送至家中的珍贵之物,有泰半都被你们夺走了,莫以为这种家宅秘辛我姚家不知道,邻里邻外的,这些年你们为了维持家计,不仅变卖了修容娘娘的母亲留下来的家产,就连昔年掖庭局赏赐的玩意儿都流入了市集之内。今日这出,不过是你不知道这东西是卖出过的,抖机灵带出来丢人现眼罢了。”


    褫夺尚书之女的物什,甚至连其母留下的遗物都不放过,还要典卖宫中的赏赐,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众人饶有兴味地看向辛茹月,她怒而回斥姚陌儿,“你又不是我们辛家人,有何证据说我家中人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长安的各大典当有谁没有收过你们辛家的单子,去查便知了。”姚陌儿双手环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你这种爱财贪名却只能靠抢的小人,还天天妄想三年后的选秀自己能被选上,真是天大的笑话!”


    未等她回击,姚陌儿身后又有一位女子站了出来,蹙眉道,“韩国夫人虽然只是宫女,但当年曾经为先帝挡过刺客的毒箭,是实实在在受过先帝宠幸和封赏的,如今可是正三品。辛茹月,你方才口口声声以辛修容的正二品九嫔之位威慑二掌柜,如今倒不认品级了,不见礼上了京兆府,治你个不知礼数,可是要打板子的。”


    “方芸,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辛茹月斥道,“我伯父如今深得圣上信任,政事上多有仪仗,我若向一个宫女俯首,还是前朝之人,传出去岂不丢了尚书府的脸!”


    辛茹月觉得自己都要气炸了,辛府与姚府、方府虽是邻居,但几方大人在官场上不对付,家中人也时有避忌,她虽是旁系但在府内早以嫡系自称,伯父除了辛修容也没有其他子女,老了需要人养,也默认了。自陛下登位后,仰仗着辛修容在宫中为嫔,辛府的地位渐渐压过姚府和方府,所以每次雅集诗会见到她二人,她再也不复年少时躲着的那些做派,而是时时要跟她们过不去,压他们一头出口气。


    可没想到今日她们竟也在此,还撞见这事。


    “我只是提醒你罢了。”方芸讽刺地笑着,“以嫡系自居这做派却还不如一个市井女儿,连礼数都不知道,传回去我倒要看看,兵部尚书还认不认你这亲戚。”


    “你!”


    说话间韩国夫人走到辛茹月近前,那面色虽是平静但眼神却极为凌厉,“辛姑娘是否给老身见礼并不重要,如你所说,老身也不过是个宫女,为先帝做事是天经地义之事,不值一提。但有件事,却至关重要。”


    她走到那右侧的花冠前,将其端起来细看,而后重重地将其摔落在地,这花冠受不住这一摔,竟四分五裂,登时那原本被煅烧的线再也支撑不住,金漆脱落后直露出其中的铜丝,众人纷纷惊呼下,她道,“宫中的金器全部都是以黄金融化后的金水所成的金线打造,百分百纯金不可能出现铜这种低级之物。六尚司职之位皆有品级,虽论地位或许不如辛姑娘这种妃嫔亲眷,但也不容辛姑娘空口污蔑。”


    言到此处她厉声道,“老身也是宫女,虽早已开府在外但时刻不忘自己的职责,如今她们不在场,自然要为她们争一个说法。辛姑娘,你若再不说实话,老身便报上京兆尹府,治你个污蔑官员之罪,届时入了牢狱必定连累兵部尚书,管不好家宅,从尚书之位跌下来的官员,历朝历代我大禹比比皆是,可别怪老身没提醒你!”


    辛茹月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身体瘫软跌落在地,可她眼神流转后,却撑着自己站起来,深吸口气坚定道,“这东西确实是我阿姊入宫前,掖庭局赏的,本就出自宫中,绝无可能作假!”


    话音刚落,忽有慌张之声从人群中传来,“姑娘,姑娘!我家姑娘并不知道这花冠的来历,请各位不要再逼迫于她了!”


    那人边说边跑过来,众人见此纷纷给她让道儿,到了近前安拂歆瞧见她的样貌和衣着,心想大抵是个侍女时,那人已跪伏在地道,“奴婢是辛府二夫人的贴身侍女茉莉,这些年奴婢家中紧俏,阿娘重病,奴婢付不起看大夫的银钱,这才偷盗了些许家中的财物拿出去变卖,姑娘今日,不过是凑巧拿错了要来典卖的物品,不关姑娘的事!”


    她的头一声声嗑得响,姚陌儿与方芸对视,都知道这人大抵是拿来顶包的,心里暗叹错失个能将辛府拉下泥潭的好机会。安拂歆则不管辛茹月如何呆滞着被她的贴身侍女乔安拉走,只看向那一直亮着灯火的地字三号房,那里还站着个女子,而她身边的侍女早已不知所踪。


    目的达到了,安拂歆嘴角微勾,韩国夫人要将人带走,她也毫无异议,风波就算过去了,拍卖会继续进行,后头再未发生什么事,一切都很顺利。


    夜幕幽深时,安拂歆点算今日拍了多少,厚实的账本将她整个人遮得严实,巧慧将门打开缓步而进,熟门熟路地凑到安拂歆身旁,道,“姑娘,信已经被福宁公公带进宫了,我也寻人打听了,韩国夫人直接拉着人就去了京兆尹府。奴婢也打听了,辛府的烛火倒现在都没熄灭,左邻右舍,好像听到了板子敲打和求饶的声音。”


    “太好了。”安拂歆心里的重担总算放下,笑了起来,“这么多家暗中使力,明日早朝陛下一定会重惩辛茹月。”想起今日地字三号房那个女子,她也感叹,“这辛茹月往后不能入宫,只怕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巧慧却不明白,“姑娘,辛府可不是什么普通门户,今日虽然在场的人多,但百姓们未必会传扬这件事,即便是传出去,咱们千巧铺子只在一个集市,长安那么大,总会寻到一个好点儿的人家吧。”那可是堂堂尚书府啊。


    “姚府跟方府一向不喜欢把人逼上绝路,再加上辛府暗中使劲儿,自然不会大肆传扬。”安拂歆道,“可是成家,就很难说了。”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王府那边做事也会留点余地,但成家可是满门武将,她早就听说,辛茹月为了求夫婿早早把那位成大姑娘由里到外得罪了个透彻,她可是个狠辣之人,未必会放过辛茹月。


    而事情也正如安拂歆所想,第二日清晨,圣上下旨免去了兵部尚书紫金光禄大夫的荣誉名位,责令京兆尹府三日后公开在刑场上,重责辛茹月二十大板,同时勒令掖庭局,本朝不许辛家姑娘再入选秀的名册之中。因成家在内外的使力,短短三日的过渡,这件事竟闹得满长安皆知,甚至连洛阳都穿得沸沸扬扬,三日后行刑的那天,光看热闹的人就将刑场堵得密不透风。


    据说辛茹月被打得面色惨白,背后全是血痕,这下场传到后宫时,安拂夏正与皇后下棋,二人均是笑得前仰后合。安拂夏瞧皇后比她还开怀,便问出自己的疑惑,“娘娘,为何要帮辛修容呢。”若换做是她,大抵不会帮这个毒害皇嗣的人,毕竟她也曾想过栽赃陷害。


    这一问,皇后便想起当日她曾听饼子讲过的故事,面上忽有些惆怅,“同为女子,有些事情总能易地而处,感同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