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作品:《若有声 若无声

    黑雾宛如实质,瞬间聚拢而来,隔绝了四目相触的视线,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李禅幽心下明白方才所见之人并非真正的子蛉,只是一具由人偶所化的肉身,然而那久别重逢的喜乐与触不可及的空虚一并而来,将她冲击得不知所措。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得以回神。趴在肩头上的脏猫猫弓起身子,蓄力、忽而便如一枚箭矢疾冲而出。


    “哎,你别乱跑!”


    那猫儿一溜烟地钻进黑雾之中,李禅幽心里担忧,赶忙跟上前去。


    一人一猫一前一后,转瞬便走出了义庄。


    脏猫猫一边嗅着地上的气味,一边前行,初时速度极快,而后它要反复地打圈才能确定行进的轨迹,清醒过来的沈云鹭这才得以追上这只所谓的上清无极斑斓幼虎。


    愈往前行,李禅幽发现,那方位竟是自己之前占卦得知的东南方。莫非吉祥之兆应验的,并非赵府义庄?其时正值深夜,二人将猫儿当犬使,一路紧随,地势却是愈来愈高,两侧的风景愈显幽深,植被衰颓,罕见人迹。


    沈云鹭蹙眉疑道:“此处往前就是南平郡王别院,何故四周竟破败如斯?”


    李禅幽问道:“沈爷可来过此地?”


    “本月初一曾来过别院,当时只觉得这里风景与地势虽好,但是总有些阴森森的。没想到今日前来,景况竟是如此的……诡谲。”


    禅幽抬手而出,挡在沈云鹭身前:


    “小女道法不纯,此行也只为私心而来,至于那尸身失踪一案,小女全无把握、但求自保而已;沈爷乃不信鬼神之人,如此是极好的,然而前方吉凶未卜,沈爷且听小女一言,速回赵府义庄为好。”


    沈云鹭执刀抱拳道:“姑娘孤身一人,诛魍魉、驱妖邪,何等磊落光明,先前在下多有冒犯姑娘,还请恕罪!然则,我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焉有舍姑娘独闯虎穴、而我苟且逃命之理——此乃畜生禽兽之行!”


    猫儿绕着禅幽脚边打圈圈,间或发出“喵”的一声,似有催促之意。


    沈云鹭续道:“实不相瞒,陈老儿口中所说的、赵府义庄失踪的婢女尸身,正是我远房的侄女。我受她父母二人所托,特地前往赵府义庄,本来是要守上三个夜晚,不曾想那邪崇之物立马就找上门来!”


    猫儿朝二人又“喵”一声,身体防备的弓了起来,四个爪子不安绕着原地打着圈;禅幽掐指算来,距离天将黎明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窝在猫身里面的子蛉恐怕是担心天亮之后事情生变,故而一再催促。


    禅幽取出两根红线,一条捆上猫儿的后腿,一条则是缚上沈云鹭小指,两根红线的两端均套在禅幽右手食指之上;不曾想,这边厢禅幽刚缠好了红线,那边厢猫儿就已经猛地窜上前去。


    “……沈爷,能跟我说说南平郡王的情况吗?”


    “嗯,我乃南平郡人,此地的情况我最是清楚。上一代南平郡王在本城甚有建树,素为本城乡亲所爱戴,他育有一对子女,均受朝廷封号。郡王百年之后,爵位顺理成章由现在的南平郡王所继承。这南平郡王因赏识乐府小姐的才貌人品,全不厌弃乐小姐的出身与眼疾,下聘迎娶,此事姑娘应该也知道了。”


    “乐小姐的口技,也同样如雷贯耳呢。”


    沈云鹭蓦地停下脚步,抬首仰望眼前的朱门高户,说道:


    “这别院,据说就是特地为乐家小姐而建的宅邸啊。”


    二人一猫被挡在大门之前——那朱门与围墙高三丈,宏伟得仿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安静蛰伏、伺机将来者尽数吞入口腹,大快朵颐。


    而宅邸的两侧,草木植物全然枯萎,即使是百年老树也只剩下一截树身,片叶不留而又干枯颓然。令人奇怪的是,那些土壤竟是湿漉漉的润泽,看着就是养分十足的样子,与那干枯败落的草木形成鲜明对比。


    白天从茶馆顺的食具此刻派上了用场,禅幽从怀里掏出一双竹箸,随手将竹箸扎进泥土之中——异志书中所记载的点石成金、刹那花开此时终于得以亲见,竹箸落地不过顷刻、触及泥土的一端便已经长出根须,紧紧爪住土地。这一幕骇得禅幽右手一抖,其中一根竹箸便斜倾落地,整根箸子完全倒进泥土,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生长,整根箸子斜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根系。


    而后,这两根甚至称不上是草本的竹箸在根系发达之后,便开始迅速枯萎,最终成为两段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黑色碳条。


    禅幽看得目瞪口呆,不必道行高深的前辈来告诉她,这片包围着宅邸的土壤绝非善类,而且此事牵涉甚广非常棘手。此刻的禅幽只想抱起猫,转头就走,最好一蹦三千里走得越远越好。


    岂料她的猫——正趴在朱漆大门上,后脚踮起,一对前爪拼命地抓刨着大门。


    沈云鹭提刀上前,凛然道:“姑娘,我帮你把猫管好……”


    哪知汉子话音未落,那道固若金汤、高有三丈的朱漆大门竟然就这样在猫刨之下轰然开启——


    禅幽看着这一幕,彻底懵逼。而那只刨开大门的猫也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自门槛边上一跃而过,大门内里的光景乃是灯烛无法到达的远方,那只猫就这么傻愣愣地往黑暗的雾里扑腾过去!


    而最让禅幽感觉无语的是,当她疾冲上前、跨过门槛,那段本该缚在猫儿后腿的红线正无声地躺在青砖之上,如同禅幽一般、被人在冲动之下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