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若有声 若无声》 子蛉正蜷缩在一具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躯体里面。
这种体验绝对称不上好,及至她把大家带来了这个宅子之前,感觉可谓糟糕透顶。
如果她能张嘴说话,第一句肯定会说【李禅幽你这个神棍快带我远远的跑路吧】,然而这具身体根本不受她支配,反而是用尽全力去刨开大门;如果她能说话,也必定会说【这个宅子不对劲千万别进来】,然而她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作出反应,一马当先跑入院门。
综上所述,这具身体不仅不受她控制,而且愈往宅子深处而去,身体的意志完全占据主导,她可以做的只有将灵体紧紧地蜷缩成团,委屈巴巴地守着那可怜的一亩三分地,期望这身体不要过早地将她吞噬。
躲在猫身体里面的子蛉听到有人在喊她。
白猫舒展柔软又矫健的四肢,在跑过了前院之后,又熟练地翻过隔墙。
那仿佛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女声,喊的是什么,她完全分辨不出来,只知道这具身体对那道声音奉如纶音,一路越过那繁复精致的亭台楼阁,九曲八弯的回廊小径,最后跑进了一处僻静小院,小院里还有一幢高约五层精致小楼。
从院子里抬首仰望,只能见着顶楼处露出一个小窗台,昏黄的烛光透出薄薄的窗纸,火光摇曳之下,那透出来的光线仿若成了一片朦胧的纱,罩上心头,无端搔痒。
子蛉躲在猫身子里面想道:这楼里不管住着谁,想必是十分可怜的,这小楼这么高,孤零零的一幢,就像关人的牢房似的。
若是禅幽在旁、知道她心中所想,必定会反驳道,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小楼一看就是女子闺房,楼房愈高,愈隐秘,这位女子身份愈高贵。
高楼外墙爬满苔藓与杂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乏人照料;高楼仅有一扇可进出的木门,然而因为里面那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木门俨然是紧紧锁上。白猫根本不看一眼大门,动作熟练地在高楼西侧扒开杂草堆,顺着那碗口大小的洞口钻进小楼。
白猫犹如返回自己的王国,这下真正是畅通无阻——子蛉也终于听到了那女子的声音。
嗷呜……
你跑哪儿去了。
嗷呜。
第一句赫然是一只温驯猫咪撒娇时的喊声,第二句是一道悦耳的少女娇嗔——人们常常用黄莺来比喻女子声音的美妙动听,子蛉却觉得黄莺声虽好,却终究是吱吱喳喳的,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闹心。然而这少女的声嗓却不同,轻轻泠泠的宛若泉水温柔地滑下山岩,遇上山中碎石淙淙而鸣,遇上两岸野草施恩泽惠,即使有清风吹皱水纹,蜻蜓恼人而扰,那泉水却依然温润如初,澄净如故。
那少女的声音好听得似能治愈别人的创伤,奇异地使人平静下来。
此时的白猫已然爬上了顶楼,顶楼只有一间寝室,那寝室的门正谨守礼法地严防死守,白猫轻轻地跺了过去,伸展前肢,撞开房门。
子蛉以白猫的视觉,最先注意到一双绣工精致的绣花鞋面,绣鞋只露了一个小尖儿出来,白猫温驯地在那双脚旁边跺步。
那女子说道:“你跑哪儿去了?”
言语里面似在问猫儿方才去哪里了,子蛉感到有些奇怪,觉得少女的问话有些颠倒怪异。
然而白猫的躯体对少女十分依恋,此时已经酥了身骨、依偎在少女腿边;子蛉也忍不住了,说道:
“喵~”
她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是猫了,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喵喵喵了,不由得又伤心又尴尬。
少女仿佛是这时候才察觉过来——一双柔软的纤手抱过脏兮兮的猫儿,无比爱怜地兜进怀里。
少女口中唤道:“嗷呜,嗷呜。”
声音直如猫语,惟妙惟肖,就像眼前的这位真有一只娇俏可爱的猫咪在撒着娇,唬得子蛉忍不住回道:
“喵~喵~”
少女很是高兴,两手一左一右箍着白猫的两只前脚,在自己膝上、将它拉提了起来。
子蛉这才瞧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女真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人。少女容貌清丽,眉儿弯弯似柳,眼眸如杏水漾却是迷离失焦,琼鼻玲珑如玉,柔唇似樱瓣芬芳,种种柔情也似揉进了这么一个人儿之中,使她得天独厚如一往清泉、治愈人心。
刹那间,子蛉竟有种错觉,自己快要心甘情愿地溺死在少女的温柔之中,就算是一百个李禅幽过来拉她走,她也不想离开了。
少女的打扮一如她身份,从脚到头,除了手跟脸,其他的都包在颜色华丽造工精细的绸缎里面,她的云发被梳成了极其复杂的发髻,髻鬟里点缀得五颜六色、珠光宝气,其中落在她发髻上的金钗就绝非凡物,二十一忍冬花金钗,分别由二十一组花柱排列而成,每根花柱上又雕有一枚姿态各异的花朵,真正是乌鬟钗金枝,繁花簇如锦。
少女看不见白猫身上的脏污,她毫不嫌弃地将猫儿兜进怀里,嘴里柔声唱道:
“冬融融,雪未消,春风未暖,百物尚萧条。
南来送北去,辞旧岁;东阳落西山,年复年。
思来愁绪,三千乱红,难堪细顾。”
子蛉初时不觉,但随着歌声入耳,自己也似被勾起愁思,不知不觉,沉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