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城市进入漫长的雨季。


    窗玻璃蒙着薄雾，周珖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指尖划过窗上的水痕，目光落在校门口逐渐稀疏的人影上，心里想着那个人肯定又忘带伞。


    “周珖珉，还不走吗？”


    淋了身雨的邻桌用校服擦着头返回位置拿包。


    “嗯，等人。”


    “那先走了，明儿聚餐见。”


    教室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窗台的声音。如心跳，如呼吸。


    昨夜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自己不过意识迷糊时呼唤了他的名字，为什么那具身体会变成那样？


    “你到现在也还没看清现实吗……”


    周珖珉的视线追着楼下匆匆跑进教学楼的学生，直到前门传来轻叩声。


    “等久了？”


    赵苧站在门口，卷发被雨水打湿，几缕发丝贴在额前，呼吸微促，像是刚跑过一段路。


    “不久。”周珖珉起身，“走吧。”


    楼梯口，周珖珉撑开手里的蓝色折叠伞，旁边的赵苧傻愣着站着等他。


    周珖珉侧眸瞥他：“又没带伞？”


    “嗯。”


    “梅雨季节不带伞？我记得早上出门专门提醒过你。”


    “忘了嘛，拼死拼活学了三年，脑子转不过来。”


    ——其实是故意的。


    周珖珉唇角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从书包里又抽出一把备用伞，塞进赵苧手里。


    “这下有了。”


    赵苧盯着手里的伞，沉默两秒，终于闷声道：“……多谢。”


    “哥哥对弟弟不用那么客气。”


    “说了不许用那个称呼叫我，你又来。”


    周珖珉和赵苧，原本只是同校不同班的两个名字。


    直到彼此父母相恋、再婚，十**岁的他们被迫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而且，是在告白交往仅不到一周后。


    雨丝斜织，将空荡的街道笼在一片朦胧里。两把伞隔着半臂的距离，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积水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涟漪。


    赵苧的目光始终追随前方冷漠的背影。


    昨夜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梦游的人到底为什么闯入自己的房间，在睡梦中呼喊出自己的名字？


    “志愿填的哪儿？我A大。”


    赵苧突然开口，伞面微微倾斜，悄悄靠近。


    “B大。”


    周珖珉往旁边挪了半步，伞沿压低，遮住自己的表情。他很清楚，如果继续同校，那些荒唐的念头只会越来越疯……一定要离赵苧远一些，越远越好。


    脚步声戛然而止。赵苧停在原地。


    “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A大医学专业吗？”


    周珖珉转身时，雨幕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冷得刺骨。


    “我改主意了。”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赵苧忽然轻笑一声，迈步向前：“行，那我也改主意了，我也去B大。”


    “……”


    周珖珉猛地攥紧伞柄，“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说变就变的吗？你当是菜市场挑菜吗？”


    赵苧头也不回，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你都不去，我去干嘛？”


    “你脑子进水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事儿——”


    “到底是谁脑子进水！”赵苧突然转身，两把伞的边缘相撞，一高一低相互叠交，“说好的一起，你擅自改主意，还不通知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想去哪儿是我的自由。况且，我们现在是“‘家人’，不是以前的关系。保持距离，懂吗？”


    赵苧忽然笑了，伞往后一仰，露出那张被雨水打湿却依然张扬的脸：“懂，怎么不懂？你警告过那么多次，总该记住点儿。不过——”他向前一步，伞面朝后倾斜，“懂归懂，做归做，我说了算。”


    “……随便你。”


    周珖珉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拽住手腕。


    “我话还说完。”


    “边走边说。”


    “走着没法说。”


    “……”


    当周珖珉不耐烦地转身时，赵苧突然倾身钻到他伞下。带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周珖珉下意识偏头——


    赵苧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温热呼吸扫过耳畔。又立刻调转方向，结结实实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毕业快乐。"


    他退后两步，重新撑起自己的伞，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周珖珉僵在原地，岌岌可危的理智，差点又酿成大错。


    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那天，蝉鸣刺耳，阳光灼人。


    “真有意思啊，周珖珉。”赵苧冷笑，举着另一份的通知书，凛冽地盯着沙发对面的人，“计算机专业？网吧的电脑用得顺手吗？就这么想逃离我？！”


    周珖珉垂眸，盯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A大医学系……他本该去那里的，那可是他坚持数十年的梦想啊。不过也好，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


    “想尽办法躲着我改志愿？没把学校改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赵苧把通知书摔在桌上，“周珖珉，你真是好样的。”


    门被摔得震天响。


    阳光依旧明媚，茶几上两份通知书并排放着，计算机科学专业和外科医学专业，像场荒诞的默剧。


    周珖珉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月牙形的血痕清晰可见。望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抬手按灭了嗡嗡作响的空调。


    “吵死了……”


    周珖珉终究还是为了逃离赵苧，背离了梦想。


    晚饭时间。


    饭香飘满屋子，周妈妈摆好碗筷，却迟迟不见赵苧的身影。


    “苧苧？苧苧吃饭了！怎么叫不应？是不在家吗？”


    “嗯。”周珖珉默默吃着碗里饭，“妈不用管他，先吃吧。”


    饭后，趁着周妈赵爸出去散步的时间，周珖珉敲响了赵苧的房门。


    无人回应。


    “我进来了。”


    房间里一片混乱。书架上的书就像刚经历了场地质灾害，全部胡乱散落在地。周珖珉只好从凌乱中跨步到床边。


    被窝里的人两眼睁得老大盯着天花板，目不转睛。红血丝布满眼球，是绝望，是无助。


    “不吃饭吗？”


    赵苧不回答。


    “要我走？”


    赵苧闭了下眼，缓缓摇头。


    周珖珉无奈在床边坐下，扫视满地的书。洁癖折磨着他，最终没忍住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着手收拾。身后突然一沉，赵苧从背后抱住了他，沉闷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我为了考A大有多努力吗……为了继续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付出多大的努力吗？”


    “我知道。”周珖珉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笔记，“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努力。”


    “那你为什么——”


    “我说了，保持距离。那天我说的很清楚……一夜过后，划清界限。”


    初夜那天，说好的让一切归零。


    周珖珉推了推环在腰上的手臂，继续说：“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大学后各奔东西，毕业后天南海北……逢年过节就算回来，也不一定碰得上。趁早分开，对谁都好。”


    “都是屁话！”


    “我说的是事实。赵苧，你要是再继续这样脑子不清晰……”周珖珉抬眸盯着前方的虚无处，“我就只好改口叫你哥哥了。”


    “闭嘴……”


    “哥哥要吃饭吗？妈妈留了份在冰箱。”


    “闭嘴……”


    “房间好歹收拾一下吧，都毕业了，哥哥你——”


    “我说闭嘴！”


    赵苧猛地将他拽到床边，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我说了不许叫我哥哥！”


    温热的胸膛贴上来，赵苧的下巴重重压在周珖珉肩头：“我不想和你分开……”


    周珖珉抬臂抵挡住上方想欺压下来的人，“那你想做什么？交往过一周的前男友？”


    “是你先说喜欢我的！”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会有这一天。”


    “周珖珉！”


    “哥哥，你饿疯了，我去帮你热饭。”


    他使劲儿推开赵苧，刚碰到门把手，整个人就被狠狠掼在书架上。最后一本书砰然坠地，灼热的唇舌已经蛮横地侵入。


    “唔——唔！！！赵唔——！”


    胡乱毫无章法的吻。


    周珖珉的拳头砸在对方肩胛骨上，手腕立刻被压制抵在书架上。腰肢发软的瞬间，桎梏才被松开，被同一只手稳稳托住。


    “哈……哈……哈……”


    喘息间他看见赵苧通红的眼尾，那里盛着快要溢出来的偏执。滚烫的掌心正顺着他的脊梁往上爬，惊得他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赵苧！你清醒一点！这是在家里！”


    “我知道。”犬齿磨着周珖珉的耳垂，呼吸烫得吓人，“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只要你……”


    “你知道个屁！你放开我！松手啊——”


    充满**的双眼忽地闯进周珖珉的视野，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那双欲求不满的眼睛里自己发烫的脸和混乱的呼吸。捏住自己两腮的手布满细茧，指侧还留有长时间握笔的印记。


    “听着，我才不管家庭信息表上写的什么关系，我们的关系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赵苧突然放缓力道，指腹摩挲着他被咬破的唇角，“是你先说，永远都是我的，只属于我……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周珖珉的呼吸突然滞住，赵苧眼底翻涌的执念太过熟悉。


    是自己先招惹了他，也是自己主动逃离……真是自相矛盾的人。


    “你已经疯了……”


    “是。但，疯的只有我吗？”


    赵苧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个歪歪扭扭的牙印。


    “你知道自己会梦游吧？”


    “什么？”


    “要对比一下这个牙印是谁的吗？要闻一下我枕头上你头发的味道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苧冷笑，“做贼心虚。”


    附在后背的手慢慢下移，抚上尾椎骨。


    “这里……没把我忘了吧？”


    “赵苧你——”


    突然，楼下传来大门钥匙转动的声响。


    周珖珉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却被更用力地按在书柜上。


    “现在知道怕了？”赵苧用鼻尖蹭着他沁汗的鬓角，突然低笑出声，“梦游的人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来我的房间，主动钻进我的被窝，说没有我陪根本睡不着？那天晚上是谁缠着说要我的！”


    “赵苧！别说了……”


    周珖珉的挣扎被一只手强硬地按住，赵苧贴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听。他们回来了。”


    门外，父母的谈笑声渐近，而他的呼吸彻底乱了。滚烫的舌尖流连在他的耳廓。


    “赵苧……住口……”


    他的声音淹没在炽热的呼吸中。


    “周珖珉……周珖珉……”


    “你闭嘴……啊……”


    他的抗议被堵在唇齿间。


    这个人老是这样，不听人讲话，一意孤行。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都疯了。


    当楼下脚步声逼近房门时，赵苧终于松开钳制，最后在周珖珉耳边低语。


    “听好，去大学以后你不许和别人走太近。这副身体除了我，谁都不可以碰。你听清楚了吗？”


    “疯子！”


    周珖珉跌跌撞撞冲出房间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


    “反正……我会陪着你，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