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珖珉和赵苧的初见是在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云和雨混在天空中，闷热的图书馆内静得只有风扇和翻书的声音。


    周珖珉并没有注意到桌对面的人是何时坐下的，只感觉对面的黑色影子从始至终没变过。


    闭馆的通知响起。周珖珉不满足地从医学书中抬起头，正好看看对面坐的什么人，竟然和自己一起看了一下午的书……


    “什么嘛，原来是睡了一下午。”


    他白了眼那个蹭图书馆风扇睡觉的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喂，你笔记本掉了。”


    带着睡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珖珉转身发现，是趴对面睡觉的人。卷毛被奇怪的睡姿压得不成型，手里举着自己那本医学知识点的笔记本。


    “谢谢。”


    接过笔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周珖珉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低头假装整理书页，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那根倔强翘起的卷发。


    周珖珉忍不住心想：这人怎么连头发都这么随性……他抿紧嘴唇想憋住笑，可喉咙里还是漏出一声闷哼。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同时转身道别，却在抬脚时发现迈向了同一个方向。


    “怎么不在家睡，跑图书馆来。”周珖珉忍不住问。


    赵苧说：“我爹最近热恋期，不打扰他。”


    “噗嗤——什么？热恋期？！”


    “成年人就不能有热恋期吗？”赵苧佯装恼怒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我爹妈离婚好多年了，也该找对象了。”


    周珖珉的耳尖在暮色中泛红：“这样啊。我妈也是，不知道跟了个什么男人在谈恋爱，每天早出晚归的。”


    “所以你就来图书馆打发时间？小小年纪捧着医书啃一整天？”


    “我妈就是医生，所以我从小就梦想考A大医学院。”


    “A大？！你成绩这么好？A大不是收分超级高来着？”


    “嗯，所以提前开始准备。”


    “牛逼。你加油。搞不懂你们这些喜欢读书的人脑子怎么想的……”


    “读书很有意思的。尤其是数学，你只要——”


    “停停停！”赵苧打断周珖珉，“我最讨厌数学了。语文也讨厌，英语也讨厌，政史地理化生都讨厌。”


    周珖珉忍俊不禁，“那你喜欢什么？”


    “睡觉。”


    赵苧回答得斩钉截铁，目光却落在周珖珉笑出的酒窝上。


    岔路口，两人准备分道扬镳。


    “你明天还去吗？”


    话一出口周珖珉就怔住了。他竟然会主动询问一个刚认识的人，竟然期待再次相遇。


    赵苧愣了一瞬，耳机线在指间绕紧又松开：“不了。”看见周珖珉眼底的光暗了下去，又补充道，“明天回老家，那边凉快。”


    “这样啊。”


    周珖珉低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脚尖轻轻碰了碰赵苧的影子。


    “那学霸，有缘再见。”


    赵苧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跑进夜色，哼唱声飘散在风里。周珖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插着耳机的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忽然生出一股落寞。


    “再见……应该还会再见吧……”


    周珖珉举起手挥了挥，对着空荡荡的小路，嘴角却不知何时扬了起来。


    整个八月，图书馆对面的座位始终空着。


    周珖珉每天都准时出现在老位置，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对面。可直到开学，那个顶着乱蓬蓬卷发的少年始终没有出现。


    看来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开学第一天，排完座位后，同学们鱼贯而出前往礼堂参加开学典礼。周珖珉和邻桌站在最后一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忽然，他的视线被一个背影牢牢锁住——那个只见过一次却莫名熟悉的背影。


    是他！


    周珖珉呼吸一滞，下意识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吴村：“那是几班？”


    吴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3班，普通班。”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珖珉一眼，“有认识的？”


    周珖珉没有回答。


    开学典礼刚结束，周珖珉就快步冲向走廊公告栏。指尖顺着名单一路下滑，根据站位，终于在倒数第六排右侧找到了那个名字：


    “赵苧……”


    他盯着这两个字出神，不自觉咬住下唇。


    “你认识赵苧？”吴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珖珉回过神来：“不算认识。你认识他？”


    “听说过。那家伙中考踩着分数线进来的，据说英语考试睡了大半场。”吴村撇撇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忿，“就这也能进，搞得我们拼了命考进来的跟什么似的……走了走了。”


    周珖珉又看了眼那个名字，转身跟上吴村往教室走去。


    自知晓了赵苧的班级，每次路过3班的门口，周珖珉的视线总不自觉往里边儿窥探。


    “如果是站在倒数第六排，那教室的位置应该是靠窗一列的第二排……找到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正好洒在那个座位上。


    课间时分，少年总是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打盹，偶尔才会支着下巴和同学说笑。他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那根永远翘着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每当有人提醒，他就会漫不经心地用手掌压一压，可没过多久，那撮头发又会顽皮地翘起来。


    周珖珉只能借着路过的机会匆匆瞥上一眼，可那短暂的一瞥却能在心里回味整整一天。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清晨睡眼惺忪刷牙时，那些零碎的画面总是不请自来。


    “我不会是……”


    嘴边的白色泡沫顺着下颌滑落，周珖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愣许久。


    从小，周珖珉便知道自己与旁人略有不同。不过为了考上A大，他并没有太多去关注。


    直到认识赵苧后。


    周珖珉用力刷着牙，仿佛要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都刷干净。


    他不再刻意绕远路经过3班，只是上厕所途径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往那个靠窗的座位飘。


    “连偶遇都没有……”周珖珉望着连绵的秋雨出神，“这家伙该不会除了睡觉就是回家吧？”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某个雨天，湿气浸透了整座校园。周珖珉收拾好书包下楼，忽然在楼梯口刹住了脚步，盯着靠在墙边听歌的卷毛背影。


    是赵苧。


    周珖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下意识撑开伞挡住脸，不让赵苧发现。又在擦肩而过时，注意他是不是没带伞。


    还真没带。


    良心不安的周珖珉说服自己折返。伞檐微微抬起，露出周珖珉故作镇定的脸。赵苧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啊！是你！”


    赵苧认出了自己。周珖珉内心升起小雀跃。


    “你……没伞吗？”


    “嗯，早上出门忘了。”


    周珖珉举了举手中的伞，“进来吧，我送你回去。”


    “真的？！感谢感谢。”赵苧跳进周珖珉的伞下，“最近天天下雨，衣服根本晒不干，实在不想淋雨。”


    伞下的空间狭小，周珖珉绷紧了背，目光始终盯着前方。


    会不会靠太近了……他用的什么洗发水？味道居然有点好闻。有点像柠檬，又像橙花……又或许，什么味道都没有。


    “想不到我跟你在一个学校呢。嘶——那怎么半个学期我都没见过你？”


    周珖珉喉结滚动了一下。本想吐槽：你除了睡觉啥都不干怎么偶遇。但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时机不对吧。”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有骑电动车的学生从身边经过，溅起的水花让两人不得不靠得更近。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刻意延长这段共处的时光。


    “你……叔叔的恋情，进展如何？”


    周珖珉自己也没想通怎么找了半天的话题，最后蹦出来这么个没礼貌的问题。


    但是，话已经出口。


    赵苧也不介意，说：“挺好的。我感觉再过不久估计会商量结婚的事了。”


    “那挺好的……”


    周珖珉松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在伞柄上摩挲着。


    “那……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赵苧侧过头看着周珖珉眨了眨眼，“原来学霸也会谈论八卦吗？”


    “我……我是没话找话，不想说就不用说。”


    “没有。”赵苧突然说。


    “嗯？什么？”


    “我说，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样啊。”


    周珖珉急忙抿住嘴唇，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他没注意到赵苧正凝视他泛红的耳廓，目光灼热得能蒸发雨水。


    “那你呢？”赵苧突然凑近，带着潮湿的水汽贴上自己的臂膀，“有吗？”


    伞面突然歪了一下，雨水浇在赵苧肩头。周珖珉手忙脚乱地扶正伞柄：“你、你怎么也……”


    “随便问问嘛。”赵苧歪着头，拨了拨卷发上的雨珠，“不想说算了。”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嚯~”赵苧拖长了音调，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是喜欢——”


    “哈？！”


    伞砸在水洼里溅起大片水花。两人愣在原地，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赵苧愣了一下，慌忙弯腰捡起伞。


    “我开玩笑呢，你——”


    赵苧打趣似的笑着抬头，却见周珖珉的脸红得熟透，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周珖珉你……没事吧？”


    怔愣的人望着羞红的人，不知所措。


    周珖珉突然用手背贴住脸颊，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手挡住脸。他后退两步，运动鞋踩出水花：“我……我……我先走了……伞借你了……”


    说完，冲进雨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光速逃离。


    赵苧举着伞呆立原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眼睛眨了又眨，左顾右盼。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雨滴在落。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人慢慢蹲下，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我怎么就直白地说出口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白痴吗！”


    狂奔在雨里的人，直到喘不过气来才停下。


    “他他他他他……叫了我的名字？！！！他叫了我的名字？？？？！！！”


    他到底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