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家
作品:《谋定天下》 霁色初开,碧瓦映朝阳。在立春后难得的好天气里崔府迎来了携信而至的信客。
未等拆信细阅,崔护便差人去喊了崔持素。不消一会儿,崔持素便快步赶来接过信笺细细查看。
“信上写了什么?”待到崔持素看完,崔护迫不及待地问。
崔持素简单回道:“近月东祈与西州交战于沧水畔,其他地方诸事如常。”说完,便将手中信交还给崔护。
信中所述,远非崔持素三言两语那般轻描淡写。仅凭信中描述,崔护都能察觉到此次战况的惨烈。
他饮下一口冷茶,放下被手汗浸湿的信,开始劝道:“女儿,东祈非善地也!咱们再合计合计罢,当初你执意要去东祈,我劝服不了你。可如今……”崔护指了指桌上的信继续说道,“东祈和西州的战事还未结束,若你现在过去,我怕你会出事。”
崔持素立即辩驳道:“父亲,恰逢东祈、西州二州交战,两方此时正是渴求帷幄之才之时。
女儿若趁此际投效东祈,非但可展所长,更有雪中送炭之效——此所谓‘事半功倍’之机也!”
“可……”即便崔持素句句在理,崔护也不想她去冒险,他忍不住继续劝道,“为父在北州尚有旧部可依,若去北州,他们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与去东祈无异。我儿,不若你再想想罢。”
崔持素继续辩驳道:“父亲,自四州摩擦迭起,各州求贤榜文纷叠而出,能人志士为己择主之势,不可挡。
四州当中,南冀地形优渥、易守难攻,土地肥沃、人寿年丰,是以其势最盛,令人心向往之;北州文脉绵长,礼乐昭彰,百姓无不尊师重道,亦令人心向往之;西州尚武,武学人才辈出,诣彼习武,英豪倾囊相授,因此人心亦向往之。
但南冀之主耽于安乐,渐失锐意,北州虽负清明然兵寡粮乏,西州轻文重武,细察四方之势,当推东祈。”
崔护亦替崔持素分析形势:“虽如此,但东祈力薄,此间前去,必要耗费大量心神。虽北州兵寡粮乏,招兵买粮即可。”
“父亲。”崔持素断然道,“粮草实为根本大计!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如此。您所提的招兵买粮之事,招兵尚可,然购粮实非为长久之计。战时本就缺粮,若民商不售,莫非强征?若行此举,与暴政何异?若粮饷不继,将士饥馁,安能驱之赴战?”
说完这些,崔持素坚决道:“父亲,我今日仍旧会启程去东祈!”
崔护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东西可都带好了?”
这便是妥协的意思了,崔持素因此笑着回应道:“都带好了,母亲也检查了好几遍。”
“那就好,那就好………”崔护边说边站起来,“我儿跟我去找你母亲再多拿些东西吧。”
崔持素没有拒绝,只是一出门,她便被她母亲徐婉叫住。崔持素抬眼看见她母亲泪落如珠的样子,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掉徐婉的眼泪:“娘,你一直知道我的志向。你也知道我为此做了多少准备,你不必如此忧心。”
徐婉牵住崔持素的手,强忍眼泪挤出笑容:“娘不哭了,不哭了。只是儿啊,你这番去东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娘实在挂心的很。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不管怎么样,两三个月就找人给娘带些消息来。”
崔持素安抚地拍着她母亲的手,说:“驿站走卒,商队信客,不拘什么路数,只要我有机会,一定会往家里传话的。娘,您放心就是了。”
崔持素就这样随着一家人的泪水踏远行之路,马车摇摇晃晃驶过黄土道,恍惚间崔持素听到有人在喊她乳名,等她掀开马车帘子才发觉已经走出了很远。
“小姐,到石板路还有一段距离呢,现下灰尘过大,你还是把帘子放下进去待一会儿吧。”驾车的崔子柔说道。
崔持素摆摆手:“无事,咱们前头寻家客栈,等着子黔把马买来。若是能买来,咱们一路骑马过去,扬起的灰尘比这可还要大。”
“我瞧着路书上标的客栈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小姐不若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我叫您便是。”崔子柔继续劝着,她不是怕崔持素吃不了苦,她是怕崔持素想家。
“我真的没事,我一直都知道我离开只是早晚的事。”崔持素一边说一边从马车里出来坐在崔子柔另一侧。
“那小姐,我们就说说话吧。”崔子柔侧头对崔持素说道,“也不知道子黔买马进展的顺利吗?”
“许是不太顺利。”崔持素应道。
“小姐何出此言?”崔子柔看着路书算了一下时间,“附近集市正是这个时间啊?”
两人正说话间,一句酷似崔黔声音的“等等”从后方插入。
崔子柔闻声手腕一紧向后轻带缰绳,马车当即缓步停下,两人立时回看,识音无谬,来者确是崔子黔。
崔子黔见状,马鞭一甩,骏马吃痛,速度又快三分。眼看近前,他勒紧缰绳,在马尚未停稳时,利落地翻身下马:“小姐,如今是买不到马了,集市里有官兵在严加把守,我打听了一下,这些官兵一日三次巡逻,目的就是为了控制马匹交易。”
“那我们更要找到卖马的了。”
“小姐。”崔子黔不解地说,“若想早日到达,您跟子柔骑马先行,我携行囊随后追赶即可。”
“孤身投诚者,欲取信于人,当彰其能,显其诚。”崔持素见两人仍面露难色,循循善诱道,“试想试驿站附近,集市所售之马,大多来自何方?
若是此处马之来源与看守官兵,并非同源,该当如何呢?”
崔子柔细细思考后,倾身凑近崔持素身边说道:“小姐是想知道是马匹资源现下是被哪路人马掌握了。”
“是这样的。”崔持素听完正色道,“到了东祈,我不会时时在你们身边,因此你们一定要学会“猜”。一定要记得,“猜”总强过坐以待毙。”
“知道了,小姐。”崔子黔垂眉低声应道。
察觉到崔子黔低沉的情绪,思考过后,崔持素说道:“这里这么大,要找到卖马人,就一定要知道他们的特征。”她先是对崔子柔问道,“子柔,你还记得他们的特征吗?”
“小姐,我一向不爱看这些书的。”崔子柔老实回答道,“我确实不记得了,小姐。”
“子黔,你呢?”崔持素将目光落到崔子黔身上。
崔子黔听了,驾轻就熟地说:“面容沧桑,皮肤黝黑粗糙;穿便于活动,耐磨的粗布衣服;身上会带着套马杆、马鞭、水囊、以及简易的刀具,且他们一定会带着牧笛,用来召回驱散马群。”
“看,子黔,这就是你擅长的,不必妄自菲薄。即使自觉不够聪明,也要记得勤能补拙者从古至今不在少数。”崔持素认真地说。
“粗布麻衣,皮肤黝黑,带着马鞭牧笛。”崔子柔跟着学完,抬便眼看到一个跟刚才的描述相差无几之人,她诧异地说,“小姐,你看那位娘子跟子黔的描述是不是一模一样。”
崔持素当即看去,确实一模一样。
她快步走近那女子身边,语带笑意地问道:“敢问这位娘子,不知家中是否以养马贩马为生。”
那女子打量崔持素几眼,本欲转身离去,但见其一直面带笑意,不好立刻就走,便回道:“家中确以养马贩马为生。”
“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娘子可否卖几匹马给我们,多少钱我们也愿意付的。”崔持素大喜道。
见女子面有拒意,崔持素立即装作懊恼的样子说:“娘子,我们的马已经病死了两匹,实在经不起损耗了。若再死一匹,这路就赶不成了。本想绕道去集市买马,可集市实在离得太远。若加速赶路,怕剩下的马累出病来,若按原速走,又恐耽误行程,最后要在野外过夜。进退两难之际,幸而遇到娘子,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在这儿卖我几匹马,这样我们也不必绕远去集市了。”
“姑娘,你们好生照料着这几匹马吧。”女人听此说法,心下不忍,好心说道,“如今所有马匹都已经登记在册,私下买卖,买者卖者同罪。”
闻言,崔持素悄声说道:“娘子,我不愿为难你,实在是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瞒娘子说,我家中有人是跟娘子家做的是同一种买卖,我知晓你们卖马的是会私藏几匹散养的马。我买这几匹私藏的马就好。”
“我们没有,这可是杀头的罪,乱说不得,乱说不得。”于何柳小心的向周围看过之后,猛地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只看于何柳的反应,崔持素便知道私藏马匹这事一定是真的了。于是她安抚地说:“娘子别担心,我定不会走漏风声。买卖同罪,你若是出事,我也跑不了。其实我瞧娘子梳的是妇人髻,身上带着拨浪鼓和头花,便知晓娘子已为人母,且孩子年纪不大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如今这个乱世,免不得饥一顿饱一顿,只是长着身体总这样,难免会带来什么疾病。”
崔持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位妇人,她看妇人脸上忧伤代替警惕,便知道她赌对了,她接着说道:“我这儿有几袋够一家三口三季的口粮,我愿意拿这些粮食同娘子交换马匹。”
看这位妇人已然开始犹豫,崔持素便乘胜追击道:“娘子,你比我清楚他们那些当兵的哪里会知道的这些呢。现如今世道混乱,不知道粮食过两天又要涨到什么价格。若不是我实在想早点赶到,我也舍不得用粮食来换马匹。”
听着崔持素的话,于何柳想起她那从出生就没吃过饱饭的双胎孩子,于是咬牙决定道:“姑娘,我换!只是要委屈姑娘你跟我回一趟家。”
崔持素又行了一个礼来表示感谢:“谢谢娘子,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于何柳,叫我于何柳就好。”于何柳腼腆地回道。
“还是唤你于娘子比较好。子柔,快把我包里的玩意儿拿来。”
崔子柔当即拿了一卷布料出来。
于何柳推辞道:“不必,这太珍贵了。姑娘肯拿粮食跟我换马匹就好了。”
“娘子不用推辞。”崔持素强硬的将那卷布料塞进于何柳手里,“若不是遇到娘子你,我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还好我手里有这些东西,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娘子呢。娘子快拿着吧。”
“粮食就够了,粮食就够了。”于何柳将布料强硬地塞回崔持素手里后讷讷地重复着。
崔持素见状不再反复推让,她让崔子柔把布料收起来,然后说:“如此,只能在言语上多多谢于娘子了。”
于何柳听到这话立即涨红了脸,向前一步,然后一个劲地说:“不用多谢,不用多谢,几位请跟我来吧。”
崔持素上前跟上于何柳,闲聊一般问道:“不知道于娘子你们替卖的马还是官家的马吗?我那亲戚跟我说虽然还是官家的马但来交接的人口音却不像是以往启京的口音,不知道于娘子有这种感觉吗?”
“有的。”于何柳回道。
“哦?还真是这样,不知于娘子走南闯北的,可能听出他们是哪里的口音?”崔持素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