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马
作品:《谋定天下》 于何柳神情闪烁地摇摇头,然后向前一步道:“我很少同他们打交道,我只是跟我家男人一起养马。对了,前边路不好走,小姐还是跟在我后边比较稳妥。”
闻言,崔持素不再追问前事。为释其疑,显出家中深谙养马之道,闲聊一般说道:“我家中养马那人提过,养马佳地,莫过于栖山、溪山二处,不知于娘子是在哪里养马呢?”
“栖山,我们在栖山养马。”于何柳瞬间回道。
“栖山?”听到答案的崔子柔讶然插话道,“栖山在北州,离这儿有一长段距离,于娘子跟夫君怎地不在北州境地的驿站集市做生意呢?”
于何柳一时语塞,抬眼见日影西斜,脚下步伐加快,支吾其词道:“日色渐晚,几位脚步再快些吧。”
崔持素略加思索便知这事其中必有隐情,且事体不小。无论是为先前之疑,还是为此刻之新惑,崔持素都不容许于何柳生出退缩之心。于是她当即温言开解道:“如此舍近求远,定是因为此地市价更为合算。商贾之道,求利乃天经地义,娘子不必因此感到羞愧。”
听了这话,于何柳赶忙应声道:“正是如此。若是银两多些,我家中孩儿的饭食也能多些。”
路途长远,话到此处,为专心赶路,众人不复多言。先是横穿过一条河流,再是顺着河流往下走七八里,在看到一片青草丰茂之地后,顺着这片草地往前走四五里路就能看到一间屋子。
快要到达屋前时,于何柳便几步上前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响后,两个穿得干干净净的甩着辫子的女童就泥鳅似的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她们见是母亲回来,立刻欢声扑上去,争相诉说着“今日我做了什么事,她又做了什么事”。
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孩子还没等到母亲叫停,在眼角的余光扫到于何柳身后跟着的崔持素几人后瞬间安静下来。她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又畏怯地打量了几眼崔持素他们后,便害怕地缩进母亲怀里。
于何柳察觉到她的孩子们的畏怯,赶忙伸手拍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对着崔持素说:“姑娘,请稍等片刻,我去跟我家男人说一声。”
崔持素颔首应允,待于何柳携女入内后才环顾四周,屋子很小,但收拾得颇为整洁。这让她想起方才雀跃而出的女童,虽然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但连个补丁都打得方方正正。可见这一家人虽然生活贫困,但仍勤俭自持,不失尊严。
不多时,于何柳便带着一个体格敦实的男人出来,她将崔持素等人引进院子里后说:“姑娘,这就是我家当家的,有事你问他就行,你喊他王滔就行。”
“王大哥。”崔持素低声道,“我想拿粮食换几匹马,于娘子已经答应了,不知道大哥您的意见是怎么样的呢?”
王滔闻言,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只有他们三人后,才说道:“姑娘请跟我们进屋。”
五人进了屋,于何柳忙斟上几碗茶水:“不是什么好茶,姑娘不要嫌弃。”
说完这话,她身子一侧进了里屋,又取了些花生放在桌子上才安然坐下。
待她坐定,崔持素才说道:“大哥,我的那些粮食,请大哥看看可换几匹马。”
“现下不急。”王滔说道,“听何柳说,姑娘的马是害了病,巧了,我家也有一匹马生了病,不知道姑娘的马得的是哪种病,若是时疫,便万万不敢让姑娘前去挑选的。”
“腹泻不止,却不明病因。”崔持素尚在犹豫,崔子黔已上前说道,“本欲强撑前行,奈何途中倒毙者众多,若是不添置些新马,心中实在惶惶难安。”
王滔听罢,虽仍有踌躇,但疑虑已消去大半。只是今日去看马已是万万不行,一则是因为他的疑虑尚未完全消去,二则是因为时辰已到,查马之人将至。因此他说道:“姑娘,今日是去不得了,现下已快到酉时,查马差将到,不知姑娘能否等到明日?”
“自是可以。”
因着“查马”二字,于何柳心头猛地一紧,冷汗骤然而出。先前她被崔持素的话语蒙蔽了心神,现下清醒过来,不免心生悔意。
若这女子是官府的探子,只要她踏出此门前去告发,全家性命必然危矣。
若只是私藏了几匹马,尚可咬死不认。但若是被查出他们私藏的不仅这几匹马……,那才真是大难临头,她当时真是糊涂了。
若这一行人真是买马客,那自是幸事,不说别的,就是她那可怜的孩子们都能多吃几顿饱饭;若是假的……这乱世之中,悄无声息少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万万不可冤枉了好人才是。
只是该怎样试探呢?
于何柳想的出神,不自觉抬头外看,暮色将至,晚风渐起。倏忽间,她主动开口道:“天色向晚,外路难行,三位不若在我家住一晚?”
话语出口的瞬间,于何柳周身感官尽皆绷紧,屏息凝神,紧盯崔持素面容,欲从其眉眼神情间做出判断。
“如此也好。”崔持素回道。
见其应允爽快,于何柳心神稍定,起身将孩子们拉至身前,嘱咐道:“春生,春芽,快去外面摘些菜,姐姐她们今晚花钱住我们家,娘亲要做饭待客。”
孩子们应声出去后,于何柳叮嘱道:“姑娘,若是官兵来了,你只说是花钱借宿一晚。”
崔持素连声应下。
不多时,官兵果至,于何柳夫妻俩迎至门前应对。
崔持素坐于屋中,看到于何柳嘴唇飞快地翕动了几下,语速快得异常,像是在交代什么要紧事。
观其与官兵周旋之态,崔持素心下了然,这个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不是王滔,而是于何柳。先前于何柳的话不过是个托词。
一盏茶后,王滔带着官兵离去,于何柳返身屋内:“姑娘,我家男人跟着他们去对马籍了,我带你们去空闲房间,你们先歇一歇,做好饭后喊你们。”
崔持素未做推辞便随着于何柳进房。待于何柳出去后,崔持素说道:“子柔,去厨房帮衬下于娘子吧,子黔不好过去。”
崔子柔点头。
“子柔,多跟她聊聊。”崔持素说道,“要多留心些。”
“是,小姐。”崔子柔应声离去。
“小姐。”崔子黔低声道,“我方才看到他们家院子里放着草汤,是给马治疗腹泻的。那草汤旁还堆着很多草药,观其剂量,绝非一马之用。”
“子黔,你一向观察仔细,平日不必总是妄自菲薄。”崔持素赞道,“此事暂且按下。子黔,你且去周遭走走,看看附近是何情况,你心细胆大,做这事最为合适。”
“是。”
待屋内无人,崔持素便拿出图舆、纸张,勾画许久。仔细看去,这幅图舆上早就有了墨痕。
自决定去东祈后,崔持素便日日研究从家到东祈沿途所要经过的地方。离家之后,崔持素想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虽还未完成,但大体上算顺遂。只是虽如此,尚不能完全推算以后之事,若最终未能获得有用之讯,便需另作打算,寻找新的“投名状”。
依崔持素所想,战事所需,不过马匹、粮秣、金铁、人力四者。
若于“马”字上寻不得门径,一路行去,能筹算者,惟余“粮草”二字。然筹粮之事,若无兵马相助,难上加难矣。
计之再三,马之此事仍为良机,若失此机,日后想以女子之身谋大事,必要多费百倍力气。
崔子柔将临行前徐婉放在马车上的肉干和米粮带入厨房后,对着已经忙活起来的于何柳说:“于娘子,我来帮您吧。”
于何柳切罢手中菜蔬,擦下手上的水,转身道:“这不合适,你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怎的不合适了。”崔子柔将米肉放至案板上,挽起袖子说道,“饭食我们也是要吃的。娘子可是怕我烧了您的厨房,这您就放心好了,我烧菜的手艺,娘子等会儿便知。”
于何柳瞥见那一块儿肉和一小袋米,更觉赫然,忙说道:“若姑娘拿米肉来做饭,便是我们便是占了便宜,那这顿饭食我们是万万不敢吃的。”
崔子柔轻笑一声,温和地说:“于娘子,若你们家中真有马可卖,便是我们的贵人,贵人吃点我们的东西又有何不可呢?若是娘子过意不去,待交易之时,这些米肉权当折价,您到时少算我们几担粮食便是。若娘子不卖马,那我们也不吃亏,娘子今晚收留我们,我们便不用在野外度日。娘子养马,自然应当知道在野外度日的苦处与难处。”
“可………”
“没什么可是的。相识即是缘分,更何况不管今晚住不住娘子家,这饭我们也都是要吃的。”崔子柔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家小姐很喜欢您家的两位姑娘。吩咐我来做饭时,怕孩子们吃不惯,还特别叮嘱我拿猪肉干做菜呢。”
崔子柔说的话再一次击中了于何柳的心事,她的孩子已经很久没吃肉了。更何况除却她还在担忧的那些事,现在的他们表面上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若是一再推辞反倒不好,思索过后,她说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不必言谢。对了,于娘子,不知你能否告诉我北州马价低于此地多少?若相去甚远,我便修书一封,让家兄去北州买两匹马。如此虽费些脚力,但却可省点银钱。”崔子柔一边淘米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