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做戏(1)
作品:《谋定天下》 抵达客栈时,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崔持素并没有下车,她将崔子柔叫至车内,压低声音,眼光锐利道:“见到于娘子他们后,就将信中你看到的,原原本本告知她夫妇二人,务必让他们明白其中利害,然后全力配合计划实施。还有告诉他们,成败就在此一举!这个计划决定进行后,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知道吗?”
虽然还不知道计划的详细内容,但在崔持素的再三叮嘱下,崔子柔早已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所以她郑重应下:“小姐放心,我定会将落下的“东西”完整带回。”
说完两人进入客栈,客栈比崔持素想象中更为嘈杂。她环顾四周,想到:这样的环境才好,这样人多热闹的地方才能让事情传的更远。
一进客栈的房间,崔子柔便立刻关紧了门窗。她取出信,开始逐字逐句的读。赌债、卖身契、移债、献马撇清关系……越看越心惊,这样将从前避之不及的官府放进计划里实在是太过大胆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计划败露了,她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然而,她心里也明白,事到如今,早已经没有比这儿更好的方法了。但凡有别的路可走,这种将官府扯进来的计策必定是头一个被舍弃的存在。
因此崔子柔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点燃这封信后对着崔持素说道:“事不宜迟。小姐,我现在就去做吧。”
崔持素并不想崔子柔立刻就去做这件事,她摇摇头说道:“子柔,我还有事没确定。你且休息一下,等我回来你再去。”
“小姐要做什么,不若我陪你去?”
崔持素轻声道:“两人太过惹眼,一人正好。”
“小姐,那你不会有危险吧?”崔子柔担心地说。
崔持素倒了杯水,以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赌坊”二字后继续说道:“不会的。子柔,待办之事耗神劳心,需得养精蓄锐,你定要好生歇息才行。”
崔持素叮嘱完骑马离开客栈。她现在就去启京城内最大的赌坊附近看看。她要打听清楚他们放贷的规矩以及追债的手段。
要打听赌坊的事,赌徒、赌徒家人以及赌坊旁的商铺是最合适的。
但赌徒毫无信用,赌徒家人防备心重,所以只能找赌坊旁的商铺。
商铺之中又属当铺与赌坊联系最为“紧密”。
因此崔持素找到赌坊旁的当铺就进了门,进去后她轻轻敲了敲当铺的柜台台面。
很快,一张精瘦的脸就出现在崔持素的视线当中。
算盘敲在桌面上后,当铺老板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姑娘当什么?”
崔持素从袖中掏出一只发钗,抬手放到柜面上:“您给估个价吧。”
掌柜抬眼,目光在崔持素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发钗上。他拿在手里翻转的看了两圈:“雕工一般,玉质一般,死当一两,活当七百文。”
崔持素故作犹豫:“七百文?请问赎回大概需要多少呢?”
“一两。”掌柜头也不抬地说。
“活当一两可以吗?”崔持素反问道。
掌柜冷笑一声,把发钗推回去:“姑娘,可以去别处问问。我们济昌行价格公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崔持素没接,叹了口气,咬着牙说:“罢了,死当吧,掌柜,我死当。谁让我家里催得紧呢……掌柜的,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您说。”既然有生意做,掌柜也就乐意同这做生意的顾客聊会儿天。
“我家有人在盛隆赌坊赌输了,借了十几两。”崔持素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睛,她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能问一下这个赌坊它的规矩是怎么样的吗?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只会喝的烂醉,躺在家里,我怎么也问不出结果……”
掌柜看她这样,语气缓和了些,他瞥了眼门口,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姑娘,劝你一句能早日还上就早日还上,别等他们上门。”
“他们会怎么样呢?”崔持素接过银子,茫然地问 。
“九出十三归,利滚利能要人命。”掌柜的声音突然变低,“三日押房契地契。五日押妻女。十日全家卖出为奴。”
“这样可怕?”崔持素再次流了“两滴泪”后,慌张地把手上的镯子,头上的簪子全都取了下来,她仓皇地说,“掌柜的,您瞧瞧这些值多少钱。还有您再看看我这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吧,我一并当了。”
“这些赌徒我见得多了,收不了手的,你这次还上,下次可不一定能还上。”掌柜一边打量着崔持素刚放下的镯子发簪,一边劝说道,“要不,姑娘拿着这些当来的钱,赶紧跑吧。”
“多谢掌柜提点。”崔持素道过谢,便抹着泪离去,即将走出当铺时,她听见伙计嘟囔道,“师傅,您又劝人了,您呀,就是太心善了。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老是这样,咱们生意可怎么做下去。”
“有的挣就好。”掌柜的老板说,“吃饭挣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心,小小年纪,别担心那么多。”
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崔持素当即快马加鞭回到客栈,这赌坊追债的手段凶狠的既足以让一个赌徒剑走偏锋,也足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让人做出一些疯狂之举。只不过这样的话,要把于何柳一家在三天内从启京带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虽然崔持素很想快点到东祈去,但事情到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如此,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平安的把于何柳一家从启京带走。
因此在回到客栈催促崔子柔去于何柳家之后,她便开始着手策划下一步。
待到崔子柔风尘仆仆地赶到于何柳家时,夜色已经再次笼罩了这间简陋的小屋。
因着快到“查马”的官差到来的时间,崔子柔只好躲在一旁,直到官差离去后才去敲响了于何柳家的门。
门迅速被打开。
在看到来人是崔子柔时,于何柳夫妻俩便卸下了面上镇定自若的伪装,两人惊惶不定的对着崔子柔身后左右看看。见只有崔子柔一人,于何柳声音发颤地问道:“子柔姑娘,不知崔姑娘她……”
只是这一句话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于何柳不敢再往下问了。
崔子柔看出了她们的害怕,低声安抚道:“于娘子放心。”
说完她立即闪身进屋,插上门栓。
于何柳见状立即将崔子柔引进里屋。
待到熄灭烛火,崔子柔说道:“小姐有脱身妙计,特命我前来告知。”
接下来崔子柔便将崔持素的计划—如何制造赌债,如何进行债务转移,如何将他们“赶出”启京—做了个详细的解释。
崔子柔说完,屋内一片寂静。
于何柳想:这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难不成她就这样将她和孩子的命运,都压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吗?
她知道她反复无常,她知道她态度常变,可是哪一个人,哪一个母亲在真的要面对死亡时,能做到跟做决定时一样毫不犹豫,坦然面对的呢?
“这……这真的能成吗?官府,他们会信吗?”显然王滔的慌张也能表现出他在害怕这件事。
“请相信我们小姐,既然她能提出这个计划,就证明她一定会做好全部的应对措施。”崔子柔语气坚定的对于何柳夫妇二人传递着信心,“只要你们演得像,听我家小姐的话,我家小姐一定能带你们光明正大、不留后患的离开启京!”
听了这话,于何柳猛然闭上眼睛,开始大口喘气,很快她的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就是在这样的恐惧和不安中,于何柳想起了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想起她每日的心惊胆战,想起崔持素沉静有力的承诺,想起崔子柔话里的笃定。
这些念头不断交汇,给她注入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再睁眼时,她眼里带上了与那日同崔持素摊牌时一样的决绝,她猛地抓住王滔的手,声音却怕吵醒熟睡中的孩子而压的极低,她说:“就这样做吧,相公!!我相信崔姑娘,这肯定是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启京的唯一办法了。只要按崔姑娘的方法去做,我相信能给我们一家一条活路。挨顿打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离开就是好事。”说到最后,于何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王滔看着妻子眼中的决绝,想起孩子们瘦弱的身体,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握紧拳头说道:“好,就听崔姑娘的!为了孩子们,我们拼了就是了!”
两天后,一个流言就在市集传开了:一个养马的马贩子,不知怎的迷上了赌钱,在盛隆赌坊赌钱赌了一天一夜,不仅输光了积蓄,还欠下了一笔大额的“印子钱”,利滚利滚利,滚得数目已经大得吓人了。
王滔欠钱的第五天,赌坊那些虎背熊腰的打手如狼似虎的冲进了于何柳的家里。
王滔连滚带爬的俯身的领头老大身边,哭着喊着试图阻拦他们。
但领头的人一脚把王滔踹开,将带着血红手印的借据拍在桌上,唾沫横飞地吼道:“好啊,你他娘的欠钱不还,还敢阻拦你爷爷我来要钱。诶,王滔的婆娘。”
领头的人一边说一边将借据甩到于何柳面前:“认识字吗?看看这是不是你男人借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麻溜的把钱给我还上。”
于何柳腾出捂着孩子的手去接借据时孩子的哭声立即冲了出来。
老大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吓唬道:“别哭了。小崽子,你爹今日要是还不上这五十两,你们跟你娘可就都归我们盛隆赌坊,到时候还敢这么哭,老子就打死你们。”
随着领头老大的话落下,孩子的哭喊,于何柳撕心裂肺的哭求和王滔被打的闷哼声就这么混杂在了一起。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崔子柔看在了眼里,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指甲也掐进了肉里。虽然明知是戏,但于娘子夫妇挨的打和孩子们惊恐的泪水做不得假。她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牢记自己的任务—在合适的时机提醒于何柳夫妇拿出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