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仙尊在下

    九霄山脉深处,九霄宗十年一度的仙门大选,此刻正如火如荼。


    青云峰顶,巨大的白玉广场被切割成数个区域,各色光芒闪烁不定,灵气激荡碰撞,掀起阵阵细小的旋风。身着各色服饰的少年少女们排成长龙,脸上混杂着希冀、紧张与难以掩饰的激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被无数年轻生命呼出的热气蒸腾着,又裹挟着汗水与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人群深处,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谢烬安静地站着,玄色的粗布短打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这身装扮在周围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中,显得寒酸而突兀,如同混入珍珠里的沙砾。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瞳。


    周围的喧嚣——灵器碰撞的清鸣、考官威严的喝令、少年人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失败者强忍的抽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冰,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唯有紧抿的、几乎失了血色的薄唇,和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泄露出这具年轻躯体下翻涌不息、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惊涛骇浪。


    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碎片在他紧闭的眼睑后疯狂闪现:刺目的猩红浸透如雪的白衣,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淌,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最后定格在视野尽头,那柄贯穿了纤细脖颈的冰冷剑锋,以及剑柄上,属于他自己的、因极度绝望而痉挛颤抖的手!


    “呃……”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闷哼从齿缝间挤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喉头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身体内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骤然爆发,像是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悠远,如同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寒泉般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这气息带着一种涤荡神魂的纯净力量,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与驳杂灵气,仿佛在浑浊的沸水中注入了一泓冰泉。


    整个喧嚣的广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谢烬猛地抬头!


    视线穿透攒动的人头,越过广场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块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威压的巨大试炼石,象征着不同的考核难度与入宗后的起点。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主位之上,那道刚刚落座的白色身影上。


    云昭。


    九霄宗清虚峰峰主,修真界公认的顶尖强者之一。此刻,她端坐于主位,一袭纤尘不染的素白道袍,宽大的袖口和衣襟上绣着极其淡雅的银色云纹,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流淌,仿佛有真实的云雾在衣料间缓缓飘动。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素银簪松松挽起几缕,余下的如瀑般垂落肩背,映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


    她的面容是极致的完美,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仿佛亘古不化的寒冰。眸光淡而远,平静无波地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群,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着碌碌蚁民,不含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漠然。


    谢烬的心脏,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投入滚沸的熔岩!


    是她!


    鲜活地、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不再是记忆中那片刺目的、被自己亲手染红的雪地!不再是那具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得冰冷的身体!


    前世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与刻骨铭心的剧痛,如同淬毒的藤蔓,在这一刻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紧,再勒紧!滚烫的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沉入深渊,带来一阵阵灭顶的眩晕。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过去,跪倒在她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她的存在,去感受那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脉搏。


    然而,他不能。


    强行压下喉咙里再次翻涌的腥甜,谢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开了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新月形的血痕,尖锐的刺痛勉强拉回了他濒临失控的神智。


    机会只有一次。


    他必须在今日,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态,走到她的面前,进入她的视线,成为她唯一的……关门弟子。


    前世他循规蹈矩,凭借天赋和努力,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最终却换来那样惨烈的结局。这一世,他要用最极端的方式,一步到位!


    目光扫过广场中央那几块巨大的试炼石,最终锁定在那块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有赤红岩浆纹路流转的石碑上。那是“熔岩火魄石”,是所有试炼石中公认最难、最凶险的一块。它考验的不仅是灵力强度和体质,更考验试炼者瞬间爆发、精准控制灵力以及对抗狂暴火元侵袭的极限能力。稍有不慎,轻则经脉灼伤,重则根基损毁。


    无人敢轻易尝试。


    谢烬的眼底,却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动了。


    没有理会周围人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没有去看任何一位考官,他径直走向了那块散发着恐怖高温、连空气都微微扭曲的熔岩火魄石。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都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如同敲击在命运的鼓点上。玄色的身影在色彩斑斓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重感。


    “那人……疯了吗?”有人低呼出声,带着难以置信。


    “熔岩火魄石?他以为自己是谁?找死不成?”嗤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


    “看他那身打扮,怕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穷小子,想一步登天想疯了呗!”


    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汇聚成一股带着恶意和嘲弄的暗流。谢烬充耳不闻,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力都高度凝聚,锁定在前方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巨石上。


    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的气息,炙烤着皮肤,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艰难。


    终于,他站定在熔岩火魄石前。漆黑的碑体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赤红的岩浆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搏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滚烫的空气扭曲了视线,脚下的白玉地面都隐隐发烫。


    负责此区域的考官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修士,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气息内敛的少年,沉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小子,可想清楚了?此石凶险,非天赋卓绝、根基深厚者不可轻试。一旦开始,后果自负!”


    谢烬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平静地迎上考官审视的眼神,那眼底深处仿佛古井无波,却又似乎蕴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考官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他抬手,一道灵光打入熔岩火魄石底部的启动法阵。


    嗡——!


    一声沉闷的低鸣自石碑内部响起,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下一刻,漆黑的碑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数道如同岩浆般粘稠、炽烈的赤红能量流猛地从碑体表面喷射而出,带着恐怖的高温与狂暴的冲击力,瞬间将谢烬的身影吞没!


    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其他试炼石数倍的恐怖威势所震慑。


    赤红能量流的核心,谢烬的身影在狂暴的冲击中显得摇摇欲坠。玄色的粗布衣衫瞬间被灼出焦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灼痛。狂暴的火元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经脉,焚烧他的灵力,摧毁他的意志。


    然而,在谢烬的感知中,这足以让普通修士瞬间崩溃的狂暴能量,其运行的轨迹、冲击的力度、蕴含的破坏性……却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前世的无数次生死搏杀,早已将战斗的本能、对力量的解析刻进了他的骨髓灵魂!


    他甚至能“看”到那些能量流中最细微的破绽,最薄弱的节点。


    机会!


    就是现在!


    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在绝望深渊中捕捉到了唯一的光亮。体内沉寂的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压缩、凝聚!不再是遵循正统心法的平和流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不顾一切冲向某个极限节点的狂暴!


    目标并非抵御这狂暴的火焰洪流,而是……引动它!在它力量爆发最盛、轨迹却最容易被引导的瞬间!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熔岩火魄石内部炸开!


    并非谢烬的力量击溃了石碑,而是他强行凝聚压缩的灵力,如同投入沸油中的火星,精准无比地引爆了熔岩火魄石核心处一处本就处于爆发边缘、极不稳定的能量节点!


    这引爆来得太过突兀,太过猛烈!


    那块如同小山般稳固的熔岩火魄石,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一道比之前所有能量流都粗壮数倍、凝练如实质、颜色深红得近乎发黑的毁灭性能量光束,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如同挣脱束缚的熔岩巨龙,骤然从石碑顶端激射而出!其目标,赫然是石碑正前方——谢烬的胸膛!


    速度快到极致!威势强到绝巅!根本避无可避!


    “不好!”负责此区域的考官脸色剧变,失声惊呼,想要出手却已然来不及!


    谢烬瞳孔骤然收缩,在那道毁灭光束即将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如同螳臂当车、愚蠢至极的动作——他没有全力防御,更没有试图闪避,反而将全身最后凝聚的、所剩无几的灵力,以一种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猛地迎向了那道毁灭光束的侧面!


    并非硬撼,而是……引导!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深红如血的毁灭光束,在谢烬那微弱却精准到毫巅的灵力引导下,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折,险之又险地擦过了他心脏要害!但代价是,那道恐怖的能量,如同烧红的烙铁贯穿朽木,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左肩下方的位置!


    一个碗口大的、前后通透的恐怖创口瞬间出现在谢烬的身体上!边缘焦黑碳化,散发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喷涌而出,瞬间将他胸前的玄色衣衫浸透成一片粘稠的暗红!


    “呃啊——!”谢烬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被那光束残余的恐怖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


    玄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如同断翅的残蝶,朝着远离熔岩火魄石的方向急速坠落。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剧黯淡下去。


    “天哪!”


    “死人了!”


    “熔岩火魄石失控了!”


    惊恐的尖叫如同瘟疫般在广场上炸开,一片混乱。


    主位之上,一直静坐如冰雪雕塑的云昭,在那道毁灭光束骤然爆发、谢烬被洞穿抛飞的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几乎在谢烬被抛飞、血洒长空的同时,云昭动了。


    没有起身,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端坐原地,雪白的广袖对着谢烬坠落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空间!


    那力量柔和得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清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沛然伟力,精准无比地托住了谢烬那如同破布娃娃般坠落的身体,将那股足以将他摔成肉泥的可怕冲击力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云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主位之上。


    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折叠。上一瞬还在主位,下一瞬,那抹纤尘不染的素白身影,已如幻影般出现在了谢烬坠落的下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从容。


    谢烬的身体,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轻缓地、稳稳地落入了她的臂弯。


    冰冷的、带着淡淡冷梅幽香的怀抱。


    预想中白玉地面的坚硬冰冷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柔软。谢烬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有铺天盖地的、刺目的白。


    清冷如月华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灵魂躁动的力量。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铭心!


    是师尊!


    是他拼却性命、逆转轮回也要守护的那个人!


    冰冷的怀抱,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熔炉,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前世她染血倒下的画面与此刻她清冷如仙的容颜在眼前疯狂交织、重叠、撕扯!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那几乎将他灵魂都灼穿的愧疚……如同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捏得他几乎窒息。


    “呃……”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想看清她的脸,想确认她安然无恙,想……抱住她,用尽全身力气。


    然而,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着他。他不能!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他必须……继续演下去!


    谢烬猛地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几乎崩溃的情绪。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让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伪装成重伤濒死的昏迷状态。唯有那被鲜血浸透、微微颤抖的长睫,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挣扎。


    云昭垂眸。


    怀中的少年轻得惊人,如同被暴风雨摧折的幼鸟。玄色的粗布衣衫被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大半,粘稠、温热、带着浓烈的铁锈气息,正透过她素白的衣袖,一点点晕染开来,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左肩下方,那个碗口大的恐怖创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深可见断裂的森白骨骼和蠕动的内脏。鲜血依旧在汩汩涌出,带走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少年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眉心因剧痛而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结。


    如此惨烈的伤势,换做寻常修士,早已毙命当场。但这少年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在顽强地支撑着,如同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不肯熄灭。


    云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少年惨烈的伤口。那创口的边缘,残留着一丝狂暴火元灼烧后的痕迹,但更深层……在那焦黑碳化的皮肉之下,在那被强行撕裂的经脉断口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波动。


    那并非纯粹的火元力肆虐造成的破坏。


    更像是……某种力量在创口形成的瞬间,由内而外地爆发过?一种极其短暂、极其隐晦的爆发,强行改变了能量贯穿的路径,避开了真正致命的心脏要害?否则,以熔岩火魄石那毁灭光束的威能,洞穿之处,绝不可能仅仅是肩下位置。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云昭的心头。


    她不动声色,纤长如玉的手指却已并拢如剑,指尖萦绕起一层极淡、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色灵光。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清冽的灵光,快如闪电般点向谢烬胸口几处要穴!


    青色的灵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瞬间没入谢烬体内。那灵光所过之处,狂暴肆虐的火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被迅速中和、驱散。翻涌的鲜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涌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谢烬灰败的脸上,也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线。


    然而,就在云昭的指尖即将点向最后一个稳固心脉的大穴时,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指尖悬停在距离少年肌肤毫厘之处。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谢烬微微偏过头、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脖颈右侧。


    那里,靠近耳根下方约一寸的位置,皮肤被血污和尘土沾染,显得有些模糊。但就在那污浊之下,隐约可见一小块极其特殊的印记。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模糊,颜色是极淡的、接近肤色的浅褐,乍看之下,如同普通的胎记或是不小心蹭上的污渍。


    但云昭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


    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眼前骤然闪过昨夜梦魇中那惊心动魄、令她神魂震荡的一幕:冰冷的剑锋,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贯穿她脆弱的咽喉!视野被喷溅的猩红彻底淹没!而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涣散的瞳孔倒映出的最后一幕——是执剑者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年轻的脸庞,以及他脖颈右侧,靠近耳根下方,那一块在飞溅的鲜血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形状模糊的浅褐色印记!


    一模一样!


    这形状!这位置!分毫不差!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最凛冽的冰泉,瞬间从云昭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上涌,直冲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神经!怀中的少年躯体依旧温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万载玄冰,要将她的指尖都冻僵!


    杀身之劫?眼前这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少年?


    荒谬!绝不可能!


    云昭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个念头在冰冷的理智与惊悚的直觉间疯狂碰撞。指尖那点凝聚的、足以起死回生的青色灵光,因她心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纷乱惊疑的心境。


    就在这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强大的气息迅速靠近。


    “云昭师叔!”最先赶到的是负责熔岩火魄石区域的那位中年考官,他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弟子失职!竟让试炼石失控,险些酿成大祸!惊扰师叔,罪该万死!”他深深躬身,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紧接着,另外几位气息同样强大的峰主和长老也围拢过来,看着云昭怀中气息奄奄、血染白衣的少年,脸上皆是惊疑不定。


    “云昭师妹,这是……”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长老开口,目光凝重地扫过谢烬那可怖的伤口,又看向云昭。他乃药王峰峰主,一眼便看出这少年伤势之重,已然命悬一线,更看出是云昭出手暂时稳住了他的生机。只是云昭此刻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凝滞?


    另一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峰主更是眉头紧锁,声音洪亮中带着不满:“熔岩火魄石失控?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事了!这试炼石乃宗门重器,岂会轻易失控?我看是这小子不自量力,强行催动超出极限的力量,自己找死!”他的目光扫过谢烬那身寒酸的衣着,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视。


    “不错,”另一位长老附和道,语气带着几分审视,“看他这伤势,若非云昭师妹及时出手,早已毙命。此等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纵有些许天赋,心性也太过浮躁,难成大器。依我看……”


    “此子,我带走了。”


    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平静地打断了那位长老的话。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云昭抬起眼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涛骇浪已然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幽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只是众人的错觉。


    她抱着怀中气息微弱、浑身浴血的少年,缓缓站直了身体。素白的道袍上,那大片晕染开的刺目血迹,如同雪地红梅,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冷孤绝。


    “此子于熔岩火魄石失控之际,临危不乱,以身为引,强行偏移其毁灭核心,避免了能量波及周围试炼弟子。”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其心性之坚忍,反应之机敏,于生死一线间展露无遗。虽行事过于极端,却非莽撞无知。”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谢烬灰败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仿佛穿透了血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清虚峰峰主云昭仙尊,九霄宗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地位超然,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清冷孤高,不近人情。多少惊才绝艳、背景深厚的天骄求拜其门下而不得,百年来从未收徒!今日,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衣着寒酸、在试炼中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甚至差点死掉的少年……破例?


    而且,直接就是关门弟子?!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位脾气火爆的峰主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涨红,急声道:“云昭师妹!三思啊!此子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收为普通弟子尚需考察,何况是关门弟子?这……”


    “是啊,云昭师叔!”中年考官也焦急地开口,“此事太过突然!是否……”


    “我意已决。”云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年,转身。


    素白的身影在无数道震惊、不解、嫉妒、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广场边缘。每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的涟漪扩散,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如同遗世独立的寒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就在她即将踏出广场边缘的刹那,怀中那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被血污沾染的长睫,极其轻微地、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如同得偿所愿的、极致隐秘的弧度。


    清冽的冷梅香萦绕鼻端,冰冷柔软的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谢烬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与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被卷入湍急的暗流。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昏迷的表象,每一丝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都在与本能对抗——那想要紧紧抓住这抹清冷的、确认她存在的本能。


    师尊的气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不再是梦境中冰冷的绝望,不再是轮回前那刻骨铭心的血腥与悔恨。她就抱着他,行走在九霄宗熟悉的山风之中。这感觉,美好得如同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幻梦,让他沉溺,更让他恐惧。


    就在这时,那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识屏障,清晰地落入耳中。


    “此子,我带走了。”


    紧接着,是那句如同惊雷炸响的宣告——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轰!


    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谢烬苦苦维持的心防!成功了!他终于……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边!不再是前世的仰望与追逐,而是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一步登天,成为了她唯一的入室弟子!狂喜的洪流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呐喊!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峰主长老们质疑、轻视、甚至带着恶意的声音。


    “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


    “不自量力,自己找死……”


    “难成大器……”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谢烬的耳中,刺入他千疮百孔的心底。前世那些被轻视、被排挤、被构陷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升腾而起,几乎要焚毁他残存的理智!


    杀了他们!


    这些蝼蚁!这些前世间接将她推向绝路的帮凶!


    体内的魔气,仿佛感应到他滔天的恨意与杀机,骤然开始躁动!一丝丝冰冷、粘稠、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不受控制地从丹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试图沿着受损的经脉逆流而上!那力量阴寒刺骨,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他自身的灵力剧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好!


    谢烬心中警铃大作!这该死的魔气!是前世最后关头被沧溟强行打入他体内的诅咒!是他重生后最大的隐患!绝不能在此刻暴露!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仅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那股躁动的魔气!如同用血肉之躯去堵住即将溃堤的洪流!剧烈的反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喉头再次涌上浓烈的腥甜。他死死闭住嘴,将那口血强行咽了回去,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压制而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了一下。


    就在他拼尽全力压制魔气、心神激荡的瞬间,云昭的脚步,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抱着他的手臂,那清冷的力道,似乎也凝滞了万分之一刹那。


    谢烬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她……察觉到了?


    那丝魔气的泄露?还是他身体那无法控制的痉挛?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比死亡更甚!他无法想象,若是在此刻,在她刚刚破例收下他的此刻,就被她发现自己体内隐藏的魔气……那后果!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云昭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清虚峰,到了。”


    谢烬感觉身体被轻轻放下,接触到的是一片冰冷而坚硬的玉石地面。寒气瞬间透过被血浸透的衣衫,刺入骨髓。他依旧紧闭双眼,伪装昏迷,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一股极其精纯、浩瀚温和的灵力波动在头顶上方凝聚。是师尊!她在为他疗伤!


    那熟悉的、带着清冷梅香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甘泉,缓缓注入他残破的身体。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毒被迅速拔除,灼烧的剧痛被清凉抚慰,破裂的经脉被小心翼翼地梳理、滋养……这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然而,谢烬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调动着前世千锤百炼的意志力,死死锁住丹田深处那团蠢蠢欲动的魔气,如同囚禁着最危险的凶兽,不让它泄露分毫。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云昭注入的疗伤灵力,只让它修复表面的创伤,刻意避开了体内几处可能暴露异常气息的关键窍穴。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走钢丝过程。既要接受治疗,维持生机,又要瞒过师尊的感知,隐藏魔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悄然滑落。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那浩瀚的疗伤灵力缓缓收回。身体表面的剧痛减轻了大半,那致命的贯穿伤虽未完全愈合,但内里的火毒已被清除干净,经脉也得到了初步的梳理,性命算是暂时无忧了。


    谢烬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了他的颈侧!


    那气息带着清冷的梅香,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正是师尊的气息!她的指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拂向他颈侧耳根下方!


    就是那块胎记的位置!


    谢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果然注意到了!她在查看!她在怀疑!


    前世那贯穿咽喉的一剑!那在血泊中抱着她冰冷尸体的绝望!那属于他自己的、扭曲的、沾满鲜血的、脖颈上的胎记!所有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脑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手指,在他颈侧胎记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停顿了一下。


    谢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清冷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川深处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清晰地响彻在寂静冰冷的清虚殿中:


    “徒儿。”


    “你颈上的胎记……”


    那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惊涛骇浪。


    “与梦中弑我之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