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0章:见面不如想念
作品:《玉拂天阙》 “虚儿,真的是你吗?”李史鱼以为眼前的一切是幻觉,怯怯地问。
“李郎!你怎么在凤翔?”马凌虚忙问。
“虚儿!四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李史鱼言毕,已是泪眼迷蒙。
“我也是!”马凌虚本不想直言,但无法掩饰。
“你咋知道我在此地?”李史鱼惊诧道。
“喏,这个……你写的吧?”马凌虚将手中的槲叶高高地擎起,脸上尽是迷离的笑。
李史鱼想到上面的诗句,瞬间秀红了脸。所幸,暮色朦胧,看不真切。
“对,我写的!”李史鱼坦诚道。
“你在思念谁?”马凌虚惴惴地问,“你的妻女?”
“妻女?”李史鱼愕然,摇了摇头,叹息道,“未曾有女子肯嫁给我,哪里有什么妻女?”
“啊!”马凌虚惊得张大了嘴巴,“李郎,你至今未婚?”
“难以置信吧!”李史鱼自嘲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别说是你。”
“李郎,听太父说,你翌年多才科及第,旋即,吏部铨选授予秘书省正字郎。屈指算来,三四个年头,难不成一直没有遇到心意的小娘子?”马凌虚喃喃地说。
“嗯!”旋即,李史鱼自我否认道,“也不是。我在御史台担任监察御史,曾有河东王氏女与我相识,无奈,其父嫌弃我贬官,最终未能迎娶。”
“此等势利小人,不能迎娶也罢。”马凌虚安慰道,“李郎如今在何处高就?”
“我初为秘书省正字郎,一年后征调长安尉,后擢升为御史台监察御史,还曾短时间去河南府担任司法参军,随后便被左相派去安西调查怛罗斯之战败因。回到朝廷,如实向右相反映高仙芝的功过,遭到嫌弃,直接贬为莱阳丞。”李史鱼仰望幽暗深邃的苍穹,回顾着自己的仕途。
“如实反映功过,还遭右相嫌弃贬官?”马凌虚愤愤不平。
“左相妒贤嫉能,虽对我的刚正执法不满,也仅仅是排挤出朝廷,外放河南府和安西,并未贬官。奈何,右相竟如此心胸狭窄,对我如实反映功过进行打压报复,直接贬官到莱阳丞。”李史鱼耿耿于怀。
“早就听说,杨国忠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原本是浪迹赌坊的走鸡斗狗之徒,没有什么能耐,只会结党营私,看来是真的。”马凌虚喃喃自语道。
“此人的确没有多少笔墨,擅长巴结逢迎蝇营狗苟,起初,从剑南过来,就是送了十万锦缎来博取杨氏姐妹的好感,见到左相也是畏畏缩缩。坊中传言,看到左相口中有痰无处呕吐,竟然张嘴接住,送其外号香唾盂。”李史鱼非常厌恶,竟然一反常态,嚼起了口舌。
“哎呀,这么恶心!快别说了!”马凌虚听了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
“你猜,临了,他是怎么对待李林甫的?”李史鱼岔开了话题。
“恩将仇报呗!”马凌虚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也不对!”李史鱼娓娓道来,“他先是跟李林甫争宠斗法,借着王鉷谋反案直接把李林甫拉下水,虽然没有摁倒李林甫,但是,成功让圣上疏远了他。谋反大罪就有这个奇妙之处,一旦沾染,不论洗脱掉洗脱不掉,最终都会身败名裂,即便不死也会落得疑人不用的下场。李林甫就是如此,你说杨国忠狠毒不狠毒?”
“小人!卑鄙!”马凌虚愤愤而言。
“这还没了,等李林甫死后,他故伎重演,诬告李林甫与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同谋造反。派阿布思部落的降将入朝作证。圣上命三司会审。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便附和杨国忠,出面证实。当时,李林甫尚未下葬,被削去官爵,抄没家产。诸子被除名流放岭南、黔中,党羽中五十余人被贬。圣上还命人劈开李林甫的棺木,挖出口内宝珠,剥下金紫朝服,改用小棺以庶人之礼安葬。”李史鱼津津有味地述说道。
“左相罪有应得,右相卑鄙无耻!”马凌虚深恶痛绝,转而问道,“李郎,你理应在莱阳,为何出现在凤翔?难不成右相良心发现?”
“哪里有?”李史鱼苦笑道,“我在莱阳审案,偶然发现了三十年前加害我太父的那个琅琊人张山,愤而打了他数下,不想,那人几天后竟然死在狱中。有人向右相状告,我便从莱阳丞再贬为朝邑县尉。”
“李郎,你知道吗?加害你太父的人不是张山,而是另有其人。”马凌虚突然插话道。
“是谁?”李史鱼忙问。
“舒恪!”马凌虚严肃地说。
“舒恪?”李史鱼迷惑不解,“舒恪是谁?”
“舒恪就是舒赋的父亲,我的阿翁。”马凌虚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李史鱼百思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我原本也不知。在返回洛阳的船上,偶遇了母亲的乐坊徒儿冯清,是冯清告诉我的。冯清一直在扬州到楚州的兰舟上唱曲,经常听盐商们提及舒恪的过往轶事。有一次,舒恪醉酒,当着冯清的面述说自己曾经杀过朝廷命官。虽然他没有说是谁,但是,那些盐商们都说是一个叫李藻的涟水县丞。我猜想,他应该是你的太父。”马凌虚解释道。
“正是太父!”李史鱼红了眼圈,哽咽难言,“我只知道太父是被盐商雇凶所杀,原来是被舒恪所害。多少年来,父亲为了寻找太父的死因而丧命;我为了查证太父的案情而丢官,搞了半天,幕后真凶竟然是舒赋的父亲!”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很吃惊。不过,仔细想想,的确符合舒恪一贯的行事风格。此人表面看,正人君子,温文尔雅,实际上,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我以前就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后来才发现,他早年贩卖私盐,如今在齐云山秘密私铸恶钱。”马凌虚提示道。
“贩卖私盐,符合太父被害的情况。太父为官清正嫉恶如仇,在涟水县丞任上不断打击私盐贩子,惹恼了他们,于是买凶琅琊人埋伏在山坡,用雷石滚木偷袭太父,害他坠崖而亡。此等恶人不仅没有得到严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扬州富商,真是莫大的讽刺!”李史鱼恨恨地说。
“舒恪不仅贩卖私盐成功洗白上岸,而且在齐云山私铸恶钱也能无罪释放,现已光明正大地为东平王铸造钱币。这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马凌虚质问道。
“哎!这怨不得独孤郎,他也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帮助舒恪脱罪的,现如今,肠子都快要悔青了。虚儿,你就不要再怨恨他了。”
“什么?你竟然知道这件事?”马凌虚很吃惊。
“嗯,我在幽州见过独孤郎。”李史鱼坦诚道。
“幽州?你去过幽州?”马凌虚直直地望着李史鱼,好像不认识他。
“对,我还没有跟你说清楚。”李史鱼解释道,“我被贬到朝邑县,原本是想在那里度过余生,不争不抢,平平安安。谁知道,安禄山从长安返回幽州,为了躲避朝廷追兵,竟然夜宿朝邑县,就这样,我跟安禄山认识了,他一直劝说我回幽州,甚至拿我的母亲相威胁,万般无奈之下,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李郎,你现在幽州为安禄山做事?”马凌虚盯着李史鱼,步步后退,想要离去。
“虚儿,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东平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至少,我和独孤郎去了幽州,东平王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给了我们官职和爵位,待我们如同兄弟。这难道不比朝廷里那些像杨国忠的奸佞小人要强的多吗?”李史鱼辩解道。
“杨国忠卑鄙无耻结党营私,必然会得到朝廷的惩治,可是,你们投奔到安禄山的跟前,自愿为他做事,难道不是蝇营狗苟吗?”马凌虚质问道。
“东平王一心为国,保卫大唐东北边疆,他礼贤下士,抚慰百姓,燕赵大地一片祥和,这样难道不好吗?”李史鱼反问道。
“我看不出安禄山有多好,却觉得他结党营私不好。至于你说的,礼贤下士、抚慰百姓和保卫边疆,难道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吗?”马凌虚反问道。
“身为大唐臣民,杨国忠贵为宰相,难道不是应该做得更好吗?结果如何?对比杨国忠和安禄山,我还是觉得安禄山比杨国忠好得多,至少他给了天下寒士一个晋升的通道,一个生活下去的希望,给了燕赵百姓一片安居乐业的净土。”这话一出口,李史鱼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奉承安禄山。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什么地方,就会说什么样的话。此刻的李史鱼不得不为安禄山辩护,给安禄山脸上贴金,就是给他自己找到一个投靠安禄山的合法理由,仅此而已。
马凌虚听了李史鱼的话,不再言语,满心的欢喜瞬间化作泡影,好像突然间已经不认识李史鱼似的。
她真的不明白,她从小就认识的独孤郎为啥要北走燕地投靠安禄山,更不明白自己曾经崇拜的李郎为何放着朝廷命官不做,也要投靠安禄山。
难道太父说错了,太父的思想落伍了,安禄山代表着朝廷的一股清流?仔细回想后,马凌虚依然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的太父,相信自己的判断,安禄山绝不是一个良将忠臣。所有的言行中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的不说,他无视朝廷纲纪,无罪释放舒恪,随意提升舒赋,让舒家父子为他铸造钱币,大肆搜刮江淮财富,仅凭这一点,马凌虚就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同无法交流。马凌虚牵马悄然走向了驿站,空灵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仅仅用不解的目光瞥了李史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