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救

作品:《大燕

    与此同时,在距离大燕边境线约三十里的一片荒凉戈壁边缘。


    寇骁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战马早已力竭倒地,他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在滚烫的沙石和稀疏的骆驼刺丛中跋涉。


    身后的追兵被他利用复杂地形和几次“死境爆发”的亡命反杀暂时摆脱,但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失血过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


    他腰间挂着外祖父的遗剑,脖子上贴着母亲给的“忠勇”玉佩,冰凉的触感是支撑他唯一的念想。


    水囊在最后的搏杀中被划破,早已干涸。喉咙里像有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时,视野尽头,戈壁与稀疏草甸的交界处,出现了一小片低矮土房的轮廓——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紧邻边境的小镇。


    生的希望如同一丝微弱的火苗,点燃了他最后的气力。他踉跄着,用长枪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小镇的方向挪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染血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荒凉的大地上,孤独而倔强。


    终于,在距离小镇外围那圈低矮破败的土墙还有百余步时,寇骁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冰冷的沙砾贴着滚烫的脸颊,他最后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团白色的虚影,随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倒下的地方,离那名为“安平”的边陲小镇,只有一步之遥。


    寇骁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有时是刺骨的冰寒,仿佛赤身躺在腊月的雪地里;有时又是灼人的燥热,像被架在西戎人的篝火上炙烤。


    混乱的梦境光怪陆离:父亲严厉的训斥、母亲含泪的眼眸、寒鸦营兄弟临死前的怒吼、乌维那张狰狞的脸……还有戈壁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带来沙砾粗糙的触感。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苦涩药味,带着某种草木根茎的土腥气,钻入他混沌的意识。这味道顽强地拉扯着他,对抗着那要将人彻底吞噬的黑暗与痛楚。


    紧接着,是某种温热的、带着粗粝感的触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


    寇骁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糊着黄泥的简陋屋顶,几根粗粝的椽子横亘其上。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磨得发亮的旧毡毯。


    光线从一扇小小的、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户透进来,在浮尘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


    “你醒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寇骁猛地转头,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身形有些单薄,但眼神有光,正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


    刚才那股苦涩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少年手里还攥着一块同样粗糙的布巾。


    “别乱动!”少年急忙放下碗,想按住他,但动作间又有些迟疑,似乎怕碰疼了他,“你伤得很重,阿娘刚给你换过药。”


    寇骁没有放松警惕,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间狭小的土屋。


    除了这张土炕,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柜,一张三条腿不稳的木桌,墙角堆着些干草和农具。简陋到了极点。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少年身上,声音因为干渴和虚弱而嘶哑:“这是哪里?你是谁?”


    “这里是安平镇。”少年见他清醒,松了气,脸上露出一点朴实的笑容,“我叫毕安。那天傍晚,我在镇子外面捡柴火,看到你倒在沙地里,浑身是血,就把你拖回来了。是我阿娘救的你,她会些草药。”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小陶碗里捣碎的绿色药泥,“你烧了整整三天,一直在说胡话。”


    安平镇?寇骁脑中迅速回忆着那张刻在心里的西域地图。靠近边境,一个几乎被标注遗忘的小点。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传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破烂的玄甲军内衬衣已被脱下,身上缠满了干净的、似乎是旧布撕成的布条,布条下透出浓重的草药味和隐约的血迹。


    腰间的短剑不见了!他心头一凛,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我的东西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毕安被他突然转变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随即指了指炕头木柜的顶上:“都…都在那儿呢。你的佩刀太重了,我搬不动,就放在墙根了。”


    寇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玄甲军制式佩刀靠着墙角立着,布满刀痕的刀鞘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那把外祖父遗留的短剑则放在柜顶,旁边还有那个小小的、刻着“忠勇”二字的玉佩,以及一个瘪了的、破口的水囊。他的身份象征,一览无遗。


    寇骁的目光在那短剑和玉佩上停留片刻,又移回毕安脸上,审视着少年眼中的紧张和关切。似乎……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边镇少年?但在这紧邻西戎、龙蛇混杂的边境之地,寇骁不敢有丝毫大意。


    “多谢救命之恩。”他声音缓和了些,但警惕未消,“在下姓萧,单名一个‘远’字。行商途中遭遇马匪,护卫拼死相护,才侥幸逃得性命。”他随口编造了一个最普遍也最不易引人深究的身份。


    “萧大哥。”毕安点点头,似乎并未起疑,反而因为寇骁的“坦诚”而放松了些,“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我们安平镇地方偏,寻常马匪不会来,西戎人……也很少过来。”提到“西戎人”三个字时,少年眼里闪过一丝仇恨,声音也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同样朴素、面容清秀却带着挥不去愁绪的中年妇人端着一个小陶罐走了进来。


    她看到寇骁醒来,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小哥醒了?真是老天保佑。把这碗药趁热喝了吧,对退热和伤口愈合有好处。”


    她将陶罐递给毕安,又仔细看了看寇骁的脸色,“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得好好将养些时日。安儿,去把灶上温着的粟米粥端来,让这位小哥先垫垫肚子。”


    “是,阿娘。”毕安应了一声,放下药碗快步出去了。


    妇人,也就是毕安的母亲李氏,坐到炕边的小凳上,动作轻柔地检查了一下寇骁手臂上一处包扎的布条,温声道:“小哥别怕,我们安平镇虽小,但都是苦命人抱团取暖的地方。你安心住下养伤,等身子好了,是去是留都随你心意。”


    她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苦难后的豁达与悲悯,并未对寇骁的身份和那明显不是寻常商人能拥有的佩刀、短剑流露出过多探究。


    寇骁心头微动。这对母子,尤其是这位李氏,态度自然得近乎异常。在这朝不保夕的边境,收留一个浑身是伤、兵器染血的陌生人,仅仅是因为怜悯?


    他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疑虑,低声道谢:“多谢大嫂救命之恩,萧某……感激不尽。”他接过毕安端来的温热粟米粥,粗糙的陶碗,寡淡的粥水,却让他干涸的喉咙得到了久违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