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傀

作品:《妖傀

    来人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其上缀着暗金色纹理,玄绫覆着双眼,衬得本就雪白的肤色更加白,玄绫尾部陷入发髻的如意扣中,行动间高高的马尾扬起,马尾底部是两个狐形如意扣。


    此人周身力量暴动,眼见着像是走火入魔的趋势,屋内骤起狂风。他拔出老叟胸口的剑,再次狂乱地戳刺老叟,这场面既血腥又恐怖。


    忽然溪山捂着腹部,神色痛苦地哎哟一声,然后只听当啷一声,那人手中的剑掉到地上,周身的气势一敛。


    老叟尸体下一只黑影蹭的闪过,那人本收敛的杀气霎时暴涨,还要追去。


    溪山便咳嗽两声:“来人呐,好痛啊。”


    那人便犹豫了,下意识快步走来,那步伐敏捷,一点儿也不像目盲之人。他小心翼翼扶起溪山,神色迷茫,仿佛自己也搞不懂自己该做什么。


    溪山摸摸他的脸:“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眼睛是怎么瞎的?”


    那人神色迷惘,但是乖巧地任溪山动手动脚。


    溪山心下微叹,看来记忆也有缺,她笑眯眯地:“你真是好福气,既然遇上了,我就罩着你啦。”


    *


    天光大亮,褚筱睁开眼,顿时翻起身。


    她明明记得她昨夜分明只是闭目养神,怎么会直接睡着了?


    方孺意噔噔噔跑过来:“姐姐你快看,”她指着老叟的尸体,“昨晚的老伯死了。”


    褚筱神色一敛,环顾四周,昨日的狐女也不见踪影。方孺意见她样子,悄声道:“昨天的姐姐在外面,还多了个不认识的男人,看着是个瞎子。”


    褚筱整装束发,跨过老叟尸身。


    雨后初晴,身着绯色轻纱的女郎坐在磨坊台上,同立在身旁的玄衣郎君说说笑笑,那郎君面上覆着玄绫,看不清楚神色,只是不时颔首以作回应。


    溪山正说笑,见褚筱推门而出,便挥挥手:“美人可算醒啦。”


    褚筱目光锐利:“昨日老伯身亡,姑娘可知?”


    溪山摊手:“知道啊,”她指指旁边的男人,“他杀的。”


    褚筱神色剧变,旋即抽出腰间九霄灵蛇鞭,指向那盲者。那盲者察觉杀意,登时周身气势暴涨,便欲抽剑。


    “好啦,好啦。”溪山摸摸盲者的头安抚他,又微微一笑,“小姑娘不要这么大戾气嘛,那个老头又不是什么好人,要杀你们俩呢,他可是救了你们。”


    褚筱冷冷道:“说到这个,在下倒有些好奇,昨日睡前,在下恍惚看见有一黑尾妖狐,不知姑娘看没看见?这也奇了,我见那老叟古怪,本无意睡下,谁知那妖狐一出现,我反倒很快失去意识。”


    溪山大感冤枉:“怎么就妖狐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们取暖呢,怎么这么不识好狐心。还有你睡了那关狐狸什么事,你看看那个屋里燃的什么香,毫无察觉也就罢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方孺意听了便登登跑回屋,捏起燃尽的香灰放到鼻尖一嗅,发觉果然是迷香。


    “如此说来姑娘倒是一片好意,是在下冤枉姑娘了,”褚筱反唇相讥,“只是姑娘深更半夜,化形而来,如此可疑。翌日那老叟又身故,姑娘说那老叟欲杀我姐妹,可有证据?”


    见她咄咄逼人,那玄衣盲者似乎忍无可忍,锵的一声抽出剑,褚筱甩鞭,二人酣战起来。


    方孺意躲在门缝处暗暗担心,见师姐力有不逮,对方武艺高强。她咬咬牙抽出一把短匕,拿出符纸,正要刺破食指以血画符,一道红纱缠住她拿匕首的手。


    “小美人肤如凝脂,岂可毁伤,”方才还优哉游哉坐在磨坊台上的溪山顷刻间到了方孺意耳边,“放心吧,你姐姐死不了。他又不是嗜杀之人。”


    方孺意神色大惊:“你你你……”


    溪山冲她眨眨眼,方孺意下意识脸又一热,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唾弃自己,师姐安危尚不能保证,自己怎么又被迷惑了。


    溪山看她反应,笑得不能自已。


    另一头褚筱身形一退,见那玄衣盲者虽目盲,但行动仍旧敏捷非凡,甚至比常人反应更加迅速。


    褚筱心中微觉不妙,常听说有些缺失一感者其他感知会变得更加敏锐,譬如有些人耳聋,那他的视觉就会较常人更为敏锐,有些人目盲,那他的听力就会更加敏锐。恐怕此人便是如此。


    褚筱难以看透此人功夫师承,又觉此人气场诡异,一边以鞭回击,一边从怀中掏出天眼符贴到眉间,口中念咒的同时定睛看向盲者,这一看她霎时一惊:“死气如此深重,你分明已是死者,怎么还能在世间徘徊?”


    那玄衣盲者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居然不是哑巴,方孺意一边偷看一边想。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微风,身旁一道红影掠过。


    锵的一声又是一击,褚筱险险避过,及时翻滚,顺势蓄力将九霄灵蛇鞭抽向盲者。


    这一击她灌注了不少灵力,若是击中必能叫对方脱一层皮,然而有人以柔克刚,在电光火石间接住了她的一鞭。


    随即她感觉到一阵拉力,手中鞭子脱手,她大惊。


    “嘶,”溪山甩甩手,硬接鞭子让她的手皮开肉绽,“看不出来啊,小姑娘力气挺大。”


    她还要说什么,身后的盲者拉过她的手,手中的佩剑也随手扔下。


    “哎疼疼疼,”许是过于焦急,盲者手下的力道很重,溪山便笑笑,好像疼得不是她一样,“你可怜惜着我点儿吧。发泄完了吧?你真是越来越凶了,从前那副样子是装的吧。”


    盲者闷闷道:“从前,不记得了。”他嘴角一抿,一副懊丧的样子,“对不起,害你受伤。”


    溪山便忍不住笑,还想摸他头,只是他身量高,飘起来摸又不太雅观,只好放弃:“所以你得听话,下次别随随便便就动手。你看,”她晃晃受伤的右手,“这伤可不像昨晚的,昨晚是魂体,不需要养,现在可是□□的伤,你可得好好伺候我了。”


    盲者默然不语,又面向褚筱,冷冷道:“她伤你。”


    褚筱面色一变。


    “哎哎,”溪山说,“你又来了,要不是你先打架,人家怎么会动手,我又怎么会受伤?好啦,当务之急是找药,我快疼死啦。”


    “我有我有,”方孺意悄悄扶起褚筱,听到这话连忙举手,“我这里有金疮药。”


    看着褚筱不赞同的目光,方孺意心虚地笑:“我看这个狐妖姐姐没有恶意,师……姐姐,昨晚那个老伯很明显对我们有恶意,我觉得狐妖姐姐没有骗我们。”


    褚筱无奈:“我看你就是为色所迷。”


    方孺意心虚地嘿嘿一笑,她从小就爱美色,所以才总爱缠着最好看的大师姐。方孺意噔噔噔跑去拿包袱里的金疮药。


    “还是小姑娘嘴甜,”溪山笑眯眯地,“我也不能辜负了小姑娘的信任。”


    她手一扬,一团絮状光团便从那老叟尸身处飞来,随后进入褚筱脑中:“这是那具尸身死前所见,也是昨夜原委。可惜让那小妖跑了。”


    “……”褚筱消化完所见,朝溪山拱手,“姑娘恕罪,只是姑娘身为狐妖,又以假名示人,虽然在下能看出来姑娘无恶意,但是实在难以信服。且姑娘身边这人又是突然出现,在下与家妹很难不怀疑。冤枉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我昨夜便想说了,”溪山十分不解,“我明明伪装得很好,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是狐的呢?我见话本和戏文上的凡人女子言行都是如此,自认毫无破绽。”


    褚筱:“……”


    拿了金疮药的方孺意:“……”


    谁家凡人女子长着狐狸耳朵啊!


    方孺意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额,狐妖姐姐,你下次想装成人,可以先把耳朵收起来。还有头发,虽然也有胡姬是天生红发的,但是往往也没你这样红的。”


    溪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又摇摇头,“不过方才你说我是假名,这可不是假名,我用了几百年呢。话又说回来,不管我的名字是不是假名,你们俩甚至没告诉我名字呢。”


    “……”褚筱抱拳,“是在下胡乱揣测了。在下褚筱,一山观门下大弟子。”


    “方孺意!”方孺意连忙拍拍胸脯,“大方的方,孺子可教的孺,肆意的意。”


    褚筱又道:“不知溪山姑娘有何打算?”


    “不知道呀,”溪山摊手,任由盲者为她上药,“我才刚爬上来,还没来得及打算呢。”


    褚筱道:“那不如暂且与我二人同行。”


    “唔,”溪山点点正在专心给她上药的盲者,“你怎么看。”


    盲者沉默一下,感受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还是开口:“你想,就可以。”


    溪山发愁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你的语言会退化的吧,看来我得多找机会让你说说话。”


    她又笑笑,对褚筱道:“既然他没意见,那就一起呗。不过你们俩可别再打起来了,你别看他凶,不理人,他这人心肠可软。”


    褚筱不以为然,又朝盲者拱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盲者并不理会。


    “云骥,他叫云骥。”溪山道,“说起来,按照辈分,说不定你还要叫我一声祖奶奶呢。”


    褚筱眉心一皱。


    溪山又道:“开玩笑的,不过我这年纪,你们小姑娘叫我一声祖奶奶也不为过嘛,你这是什么表情。”


    褚筱面无表情:“此处不远便是云羌镇,我与师妹正是要前去此镇为一户人家办事。我先去收拾行囊,溪山姑娘如果没事 那我们尽快出发。”


    趁着收拾行囊,褚筱悄声对方孺意道:“此二人来历成谜,不可信。回头我会去信师父,你也多加小心,别轻信。”


    方孺意噫了一声,又讷讷道:“可是我看溪山姐姐不像坏妖啊……”


    另一头。


    溪山探头看云骥表情,故意叹气:“还说听我的呢,我答应了你就不高兴。”


    “……”云骥一顿,有些慌乱,“没有。听你的。”


    溪山看他反应,偷偷笑了一会儿才解释道,“那个姓褚的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气息,她又姓褚,反正咱们也没有目标,不如跟着她顺势查查看啰。”


    “……”


    云骥语气古怪地低声重复:“熟悉的气息。”


    他听着耳边溪山与方孺意谈笑的声音,心头漫上了一阵异样。


    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他想。


    为什么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为什么对别人也感到熟悉。


    ……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迷惘起来。


    *


    “站住,”守城的官兵道,“把路引拿出来。”


    被拦住的玄衣盲者肩上卧着一只狐狸,闻言神色不变。


    而跟在身后的褚筱暗自扶额,见那官兵因被无视而神色难看,连忙上前:“官爷,他是个瞎子,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官兵神色稍霁,但还是没好气道:“瞎了又不是聋了,听不见人说话吗?”


    方孺意顺口道:“瞎久了脾气不好呗。”


    那官兵挥挥手:“这不重要,他的路引呢?你们是他家里人吧,把他路引拿出来。”


    褚筱神色微顿,那官兵立马察觉,警觉道:“没有路引?”


    “来人,将这一伙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