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妖

作品:《妖傀

    立夏已过,雨势却绵延数日,一阵风吹过,仍然是凉飕飕的。尤其谭幽林满是竹林,此刻正值戌时,微风吹过,不禁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师姐,这地方也太偏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个驿站呐。”身着浅青上杉红绿间裙的女郎嘟着嘴跺跺脚,双髻上的铃铛发出叮铃脆响,“还一直下雨,到处都是泥!”


    被称为师姐的女郎一身黛色窄袖劲装,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束起来,腰间缠着九霄灵蛇鞭。这女郎见师妹一脸嫌弃地抖落裙角上的泥,无奈地微蹙眉,手上的伞却往师妹身上倾倒:“早说了,此行并非玩闹,你在山上多年,没吃过苦头。我看等路家的事了结之后,我还是先把你送回观里吧。”


    绾着双髻的女郎登时神色一惊,连忙抱着师姐的手臂晃晃,心形的小脸讨好地笑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师姐师姐,我开玩笑的嘛,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出来一趟,当然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啦。你就别送我回去了嘛,再想溜出来师父肯定不放我了。”


    这师姐神色无奈,但还是松了口:“无论如何,你要带好师父们和师兄师姐给你的法宝。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既然师父原先要派我一人来处理路家幼女梦魇的事情,说明这事本身应当没什么危险。”


    双髻女郎便连连点头,髻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原来这劲装女郎乃是一山观门下大师姐,名唤褚筱。


    由于云羌镇商人路元通府上独女从出生起便深陷梦魇之兆,路元通遍寻医者,没人能解释其病因。便想到是不是幼女被鬼怪所扰,因发请帖请一山观术士前来一探。


    而褚筱年方十九,恰好要出观游历,其师便嘱其来云羌镇一探究竟。


    而这双髻女郎年方十六,是一山观中深受宠爱的小师妹,名唤方孺意,平素便总爱缠着褚筱,此次褚筱出观游历,方孺意素日玩心重,便悄悄跟了过来。


    褚筱发现时已是半月之后,为安全考虑,总不能让小师妹独自一人回观,褚筱便默许其跟着自己。


    方孺意一边拉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帔子试图暖和一点,一边眼前一亮指着前方一处破旧的茅草屋欣喜道:“师姐你快看,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里竟然有一处茅草屋,够咱们避雨一晚上了。”


    褚筱抬眼望去,神色也是一舒。


    二人踏雨而行,褚筱将伞递给方孺意,从包袱中掏出火折子吹亮。


    眼前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茅草屋,屋外有一个陈旧的磨坊台。


    方孺意正要推开那形同虚设的门扉,被褚筱制止,褚筱上前轻轻叩击,一面温声道:“有人在吗?在下与妹妹前往云羌镇探亲,只是天色已晚,镇中恐怕已经宵禁。现下又是大雨,可否容在下与妹妹避雨一晚?”


    茅草屋内没有动静。


    褚筱正要推门而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褚筱便警惕回身。


    原来是一位披蓑戴笠的老叟,这老叟用混浊的眼睛看她们一眼,一面毫不客气地推开门,冷哼道:“主人家不在便想闯进去,二位姑娘未免无礼了些。”


    方孺意便横眉立目,正要争辩一番,褚筱按住她,温声道:“是在下失礼了。只是天色已晚,镇中宵禁,又是大雨,在下与妹妹实在无处可去,还望老伯收留一番。”


    老叟见她神色恳切,仍然神色不满,但还是放两位姑娘进了门。


    进了门,方孺意便大感失望,虽然料想到这茅草屋条件简朴,却没能想到这屋里连个能略坐坐的地方都没有。


    屋内陈设一应陈旧,进门左边是张木床,然而现在显然已经被虫蛀空了,摇摇欲坠的样子。木床上也没有被褥枕头等物品,只有长久不住的灰尘,混着连绵下雨的潮气。进门右边则是一张桌子,上有灶台,想来从前做饭便是在此,可惜现在业已荒废。


    而正对门扉的则是一个贡桌,桌上是三炷香,旁边摆着一些果蔬。贡桌上方悬挂着一张画像,画像是一位提篮妇人,妇人篮中一只小鼠正探出头来。


    方孺意虽然娇生惯养,但如此明显的破绽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这茅草屋分明是长久被人弃置的样子,眼前的老叟却自认主人家。更奇的是屋顶处处因年久失修而漏雨,贡桌处却清清爽爽,一点儿也不渗水。她看了看褚筱,褚筱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既然师姐看出来有问题,方孺意心中便一定,神色也更加自然了一些。


    褚筱一面将手探入包袱内放置捉妖罗盘处,果不其然捉妖罗盘振动不已,说明此地有妖物。另一面微微一笑与老叟搭话,打探云羌镇中情况。


    老叟一开始取下斗笠并不理她,取出蜡烛点亮,听她问起云羌镇富商路元通府上怪事,不由冷哼一声:“他说只有他女儿夜有梦魇?笑话。分明是只要住在路府的人都会做恶梦,这事从他府上出来的人都知道。”


    褚筱神色便有些感兴趣:“老伯的意思是路府风水不行?”


    老叟神色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么关心路家的事干什么?”


    褚筱便笑:“在下与妹妹此番正是要投靠路府,自然要先探听一番。”


    老叟看她一眼,不做答话。


    一道惊雷闪过,两人各自微笑,然而不待两人有下一步动作,茅草屋的门扉便是一声突兀的叩叩声。


    老叟转身去开门,褚筱则暗暗收回要取腰上九霄灵蛇鞭的手,方孺意便也探头去看。


    老叟将门一打开,一个绯色身影撞过来,随后便是一声嘤嘤低泣:“这雨下的这样大,奴家无路可去,不知……”这身影边说边抬头,看见是一位须发灰白的老叟,神色一僵,硬生生吞下到口的公子二字,“……老爷可否收留奴家一番?”


    望着这女郎赤红披散的长发,妖异的金色竖瞳,以及头上异常活泼灵动的赤色狐耳,老叟:“……”


    褚筱:“……”


    方孺意:“……”


    这狐妖仿佛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喃喃自语道:“咦?怎么忽然有些饿了?”


    老叟并不多说,只微微侧身,那绯衣女郎便自然而然进门,忽然又似想起些什么,狭长眼尾含娇带媚地投来一眼:“呀,原来还有两位美人,奴家今日可是撞大运了呢。”


    这女郎本就生的绝艳,如此娇态,哪怕明知女郎恐怕非人,方孺意也难免脸上一热,一时看的有些呆了。


    褚筱却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一下眉,随即松开,温声道:“不敢当,姑娘从何而来?我看姑娘一身衣裳都是焦痕,似乎被火燎过。只是这几日雨势连绵,应当不会有地方能着火?”


    绯衣女郎闻言,从广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掩面道:“唉!唉!美人有所不知,奴家名唤溪山,本在山里居住,却不曾料想今日一狂徒来我家中,烧我房屋,伤我性命,意图将奴家烧死在家里,奴家只好趁他不妨偷偷溜走。”


    自称溪山的女郎托起一缕被烧焦的发尾,悲从中来:“奴家这发便是在火中烧焦的。”


    褚筱不置可否。


    方孺意见褚筱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不知底细的女郎,心形的小脸上不禁变得红扑扑的。


    几人一番无言,许是赶路疲惫,方孺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悄悄看了看褚筱一眼。


    褚筱便微微颔首,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旧衣,寻了个角落垫下,然后二人便肩靠肩闭目休息了起来。


    子夜时分,一道惊雷响起,在烛火中一道身影影影绰绰。


    方孺意靠在褚筱肩上睡得正香,褚筱则只是闭目养神。


    忽然褚筱眉梢微微一动,她察觉到身边有个身影,她假作不知,决定伺机而动。


    然而这身影却似乎并没有伤她的意思,褚筱察觉到有人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褚筱只觉得心头一阵激荡地跳动,仿佛心口有什么东西急着要挣脱束缚。这感觉方才她甫一见到那绯衣女郎时便有,褚筱忍不住蹙眉,随即她感觉到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消失,她身上一暖。


    褚筱悄悄睁眼,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这尾巴的热量让熟睡中的方孺意忍不住靠过来抱住,睡梦中露出微笑。


    褚筱看着这黑尾上的焦痕,一时心口又是一痛,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怒音,让她心中忍不住有些焦躁。随即那黑色的尾巴尖一动,恰巧拂过褚筱眉间,褚筱内心突如其来的焦躁也霎时消散。


    *


    “前辈今日是要与某为难?”老叟寒声道。


    溪山眨眨眼,满脸无辜:“老爷这是说什么话,奴家一介弱女子,哪里敢掺和旁人的恩怨呢?”


    老叟看看那蜷缩在黑尾赤狐尾部的两个女子,神色变得更加冷淡,他将目光转向溪山:“前辈修为高深,能引魂离体,某自知不能抗衡。但某想请问,这二人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为什么要费心思帮她们?”


    他冷嗤:“某可不信前辈是善心大发,前辈身上杀孽深重,想也不是什么修善道的。”


    “哎呀,”溪山把玩着一只小狐狸簪子,微笑,“老爷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奴家哪有老爷说的那么有能耐。倒是老爷,何必为难两个小姑娘呢?奴家今日没心思打架,咱们不如各退一步,就让这两个小姑娘安安稳稳呆一晚上。”


    老叟颔首,像是答应了,然而下一刻他手化利爪,形如猛兽朝角落里的二人飞扑而去。溪山手势一扬,贡桌上的果蔬便迎面朝老叟砸去,老叟并不躲闪,任由果蔬砸脸,攻势猛烈。


    见他如此不管不顾,溪山微微叹气:“好吧好吧,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随即一手掐诀,口中念咒,随着一阵红光,以赤狐躯体为中心生成了一个护体灵罩,老叟措手不及,被灵罩震飞出去,一边惊怒道:“你!”


    老叟怒喝一声,面上人皮脱落,露出尖嘴细腮的真面目:“敬酒不吃吃罚酒!某今日就算豁出去了!”一面挣脱人皮,将钩爪钩向溪山。


    溪山足间一掠,飞速后退,只是这屋内空间狭小,溪山只得灵活翻越。


    “看来某猜的不错,前辈重伤未愈,本就灵力不支。”老叟身形异常敏捷,又兼此刻完全不留后手,不一会儿利爪就在溪山手足上留下伤痕,“前辈下次还是少多管闲事吧,免得引火烧身,连自己都搭进去。”


    溪山面色平常,内心却暗叹今日霉运翻天。


    先是和那个臭道士打了一架,虽然因祸得福挣脱了天师链,但是也是受了重伤,险些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又历经千难万险在岩浆燎烤的痛楚中爬上了地面,迎面又被淋成了落汤鸡。刚爬上来,又撞见一个浑身缚白绫的怪人要强行带走她,又是一番苦战。


    结果现在又来,溪山真是要扶额苦笑了。


    “停停!”溪山一面闪躲,一面苦笑,“何必呢,咱们各退一步不是很好吗?”


    “哼。”老叟并不听她的,“要怪就怪前辈太过多管闲事。”


    溪山一时不察,被老叟贯穿腹部,一时软倒在地,呛咳出声。


    老叟五指化爪,还要再下杀手,霎那间一声巨响,溪山面前寒光一闪,温热的血溅到溪山脸上。


    溪山呛咳着抬眼望去,只见一把利剑将老叟穿胸而过,老叟瞳孔骤缩,砸到地上。


    而被暴力踹开的门扉处,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