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弥漫的雾气似乎只能期待明日散去。


    碎雪碴子飘洒着，像极纸钱焚烧后纷杂的碎屑。


    清霁居高临下，妖就跪在她的面前，半仰着脸，浓黑的双目没有丁点儿光芒，死气的，麻木的。


    “是。”妖的唇边飘出一个字，一只手从地上慢慢抬起。


    手在半空中张开，手指上的伤痕，指缝中的泥沙。他面无表情，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清霁的手下意识一收，不想将腰佩还回去。


    因为这枚物什是白玉峰的。一座仙山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妖的手上？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妖沾血的唇角抿紧了些，而后垂下眼帘，似乎知道腰佩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上。


    “啪”，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拍掉妖擎在半空中的手。


    是那个胖道士，边上的村民称呼他做小岳道长。


    “喂，你谁啊？”岳正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怒气冲冲的对着清霁。


    清霁本想问妖的话被打断，淡淡看着眼前人：“路过的。”


    一旁，有村民小心凑到岳正身边，提醒：“道长，她就是我们抓到的女妖。”


    一圈人戒备的看着中央的女子，想着她要有异动，就和道士一起将她制服。


    “女妖？”岳正一惊，双脚一蹬向后跳开两步，往腰间摸的时候，才记起鞭子被对面女子给抢了去。


    他这一喊，众人蹭蹭的全都站去了他身后，有些寻求庇护的意思。


    清霁摇摇头，显然这胖道士本事不行，居然不分人和妖。她现在很饿，实在懒得和这些人废口舌，眼看院中有把椅子，就想走过去坐下。


    众人随着她的走动，而跟着往相反的方向移动，场面很是滑稽。


    眼见她这般，岳正腰板一直：“大胆女妖，还不束手就擒！”


    清霁坐去椅子上，厌恶的看了眼手里鞭子，随后往地上一扔：“好吵。我是不是妖，你去屋里问问那位道长便是。”


    这姓岳的不但道行不行，脑子也不好使。


    也正在这时，正屋门开了，先后走出两个人，前头的是都方，后面的是本村里长。


    “都吵什么？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里添什么乱子？”里长冲着村民们呵斥一声，挥挥手示意散开回各自家。


    村民间相互看看，就见到都方和村长一起走向那个“女妖”，神情客气。


    显然，那不是妖，是他们抓错了人。


    清霁见着走过来的两人，并不觉得意外。她给的药可以祛除妖气救人，相信屋中的孩子已经有了好转。


    果然，里长率先赔了笑脸作揖：“多谢姑娘相帮，冬娃平稳多了。今日里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有吃的吗？”清霁不想来回那些多余的客气话，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里长一愣，许是没想到小姑娘这样好说话，随后点头：“有的，已经给道长和姑娘安排了客房，外面天寒，进屋去吧。”


    清霁站起来，跟着一个村妇往前走，余光中，见着都方朝她快追两步。


    “敢问姑娘，出自哪座仙门？”都方没了适才的傲慢，问道。


    “白玉峰。”清霁脚步不停，回了三个字。


    白玉峰是世人俱知的仙山，一群修士在那里修仙论道，有着漫长的寿命，修为自然不是这些普通道士能比。


    不过修士们甚少下山，很少人能接触到，所以坊间对于白玉峰之类的仙山，有各种各种的传言，说山上的仙人本事如何了得……


    都方自然也知道，惊讶之余停住脚步。


    清霁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仍旧跪在原处的妖，周遭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就是一动不动。


    对于拿他驱邪，救回屋里孩子这件事，她是不信的。不过是这些道士故弄玄虚罢了。


    正想着，那胖道士岳正过去踢了妖一脚，没好气道：“起来！”


    闻言，妖从地上站起，可能是伤口太疼，差点儿跌回去地上。


    岳正却不管，伸手推搡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等等。”眼看那两人即将走开，清霁唤了声。


    几步外的两人同时停下，岳正回头来。待看到是红衣小姑娘，胖胖的脸上瞬间收起了不耐烦。


    清霁走过去，没理会正要开口的岳正，直接绕到妖的面前：“给你。”


    她拿手往前一送，摊开的手心里正躺着那枚莲花腰佩。


    似乎没想到东西能还回来，妖只是盯着少女的手，没有动作。


    一旁，岳正已经知道清霁的身份，笑着道：“姑娘想要，就不用还给他了，他一个半妖，要这个东西也没用。”


    “半妖？”清霁看着面前的妖。


    他如今站直起来，才晓得身形很高，竟是足足比她高出一头还多，衬得边上的岳正越发矮胖。只是，他太瘦了，那件褴褛的道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


    “是啊，他叫滕寒，”岳正点头，丝毫不记恨刚才被清霁撞的那一跟头，“得亏有我们镇塔观，还肯收留他做弟子。”


    半妖？弟子？


    清霁见滕寒始终不动，干脆抓上他的手腕，将腰佩塞回到他手里。


    既他说这是他的，就算是白玉峰的东西，她也不好强抢回来。左右，待过后问清楚再说。


    那只手很硬、很冰，接触的刹那，一股阴凉气顺着指尖爬上手背，继而扩散……


    清霁倏地松开，手指收拢垂至身侧。抬头时，正好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静水无波。


    这处地方发暗，并看不清他面上表情，明明已经没什么妖力，可就是散发出一股让人却步的阴冷。


    她往旁边挪开一步，没再说什么，示意方才的村妇带路。


    。


    客房，便安排在隔壁院子的东厢。点了炉子，比外面暖和不知多少。


    吃饱饭后，清霁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等那村妇将碗碟收走后，她往床边走去，一眼看见松软的被子上，蜷着毛茸茸的一团。


    小雪的抓子挠着肚皮，一双眼睛溜溜圆：“今日真见识了，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妖。虽然妖界已经崩毁许多年，剩下的妖大都没什么本事，可这个着实太弱。”


    “你也说妖界毁了，没了修炼之处，那些妖只能在世间苟活。”清霁往床上一坐，捞起那团毛绒抱住，“其实他们的力量已经很弱，也就比人强那么一点儿。”


    想起那个叫滕寒的半妖，她心中还有解不开的疑惑。他手上怎么会有莲花牌？


    下意识，她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好似还残留着碰触他的凉意，寒冰一样。


    手里的小家伙实在软和，她忍不住就去摸它软软的肚皮。然后，就看见可爱的小雪对她亮出又尖又白的牙齿。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一心回家吗？”小雪在少女的腿上趴好。


    清霁眨巴两下眼睛：“自然要回去，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觉得她现生过得太舒服，想让她遭点儿罪，一觉睡醒后来了这个异界。修士，妖怪，弱肉强食……


    虽说新奇，可哪有回去做二世祖舒服？关键，这个世界排斥她，身体偶尔还会出点状况。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着小雪，手指就去捏它的嘴：“你张开嘴让我看看。”


    小雪哪肯就范，挥舞着两只小前爪：“清霁，你信不信老子给你把手指咬断……”


    哒哒，房门这时被敲响。


    清霁手一顿，小雪趁机挣脱，只见白光一闪，便钻回到锦囊中。


    来人是里长，说是有话和清霁说。


    两人在外间坐下，半敞的屋门能看见院中的雾气。这一晚来来回回发生这么多，估摸着天也快亮了。


    “冬娃平稳许多，只是还未醒过来，”里长先开了口，语气恭谨，“姑娘自白玉峰来，不知有何办法帮帮他？”


    清霁想了想：“清新丸会荡涤去他身上的妖邪煞气，至于伤还是慢慢养，待天亮我去给他看看。”


    里长连忙作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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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不计前嫌。”


    清霁摆摆手，既然先前是误会，也不必抓着不放，村民也是被那所谓的妖吓到了。


    “里长，这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里长摇头叹息，额头愁得皱成川字：“这事儿得从去年夏开始说，当时有个娃儿晚上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后面全村人找了多日，在后山的沟里，就剩下……”


    他的话语一顿，深吸一口气：“被啃食的只剩下残肢断臂。再后面，就时不时的有孩子失踪，找到时也都是被吃掉后。”


    听到这里，清霁大概明白为什么村民会把她当成妖。只是没想到，会有食孩童的妖，这还是她下山来碰到的第一个。


    里长见清霁不语，站起来对着她深作一揖：“姑娘来自白玉峰，本事非凡，能否帮我们除了这祸害？”


    清霁忙站起，伸手去扶对方。


    “如今才正月，姑娘就算有行程，找住宿用饭的地方恐怕也难。”里长生怕她不答应，又道，“不如暂且留下帮帮我们，我们会感谢姑娘的。”


    不得不说这位老里长眼光毒辣，只是一句住宿吃饭，就戳中清霁。


    她真的不喜欢挨饿。


    “好。”她点头应下。收一只妖而已，又不是没做过，“你们知道那妖的什么事？”


    妖界坍塌后，众妖无处修炼妖力，便于这世间生存，慢慢改了习性。当然，也有不甘平庸，想提升妖力修为者，这种用的方法就会比较极端。


    而她，找的就是这种妖力强大的妖……


    里长见她答应，大喜过望，便将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清霁听着，无非就是些从别人出听来的传言。至于那妖到底是什么，完全不知道。如此也只能等这家的孩子醒来，再问一问了。


    这时，对面的厢房有了动静，是都方住了进去。


    “里长，那个半妖是怎么回事？”清霁看着对面，问道，“镇塔观是道家修行之处，为何会收半妖做弟子？”


    要说食人妖的事，里长知道的不多，但是提起外面的半妖，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啊，自小就是观里长大的。父亲是观里的道士，与一个女妖生下了他。”


    清霁点点头，看似只是闲来找话说。


    简单话了几句，里长便离开了。关了房门，熄了灯，世界陷入安静。


    清霁倚在床上，耳边听着细碎的声响，那是雪碴子正拍打着窗纸。


    “半妖？滕寒。”她轻声呢喃，想起那半旧莲花牌，“女妖？”


    手指轻拍锦囊，没有声音回应，想来小雪已经睡着。


    少女唇角软软一弯，拉上软被裹住自己。


    “遥，是不是他呢？”


    。


    天大亮，明光从窗纸透进来，清晰了屋中的摆设。


    清霁推开屋门，昨夜下的雾气已经散去，只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雪屑。


    她往对面厢屋看了眼，不禁怔住。


    只见对面屋门关着，显然早上不曾开门。门边蜷坐着一个身影，衣衫破烂，正是滕寒。


    他没有被准许进到屋中，只能靠坐着冰冷的墙下。


    清霁穿过院子，走去对面。隔着两步停下，也就更清楚的看到他。


    他一动不动，后脑枕着冷墙，脸庞微微仰起，露出精致的五官。霜雪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像个冰人冻在那里，垂下的眼睫，亦是结了一层冰晶。


    “你怎么了？”清霁轻唤一声，在他面前蹲下。


    昨夜着实寒冷，该不会是冻死了吧？


    边想着，手抬过去，欲试探是否还有鼻息……


    蓦的，她的手腕在半空被狠狠钳住，突然而来的力道差点儿将她拽倒，手指正碰上男子一点儿冰冷的鼻尖。


    清霁手腕发疼，皱眉看向他，不曾想这半妖伤得这样重，还这般警觉。


    男子双目微眯，眸中瞳仁如昨晚一样的死寂与深沉。


    他染着冰霜的唇微启，送出几个低低的音调：“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