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缠绵病榻

作品:《砚底鹤眠

    苏鹤眠被一阵刺痛惊醒。


    窗外天刚蒙蒙亮,屋内炭火将熄未熄。他蜷缩在锦被里,冷汗浸透单衣。寒气从骨髓深处渗出,仿佛千万根冰针在血脉中游走——是寒毒又发作了。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手指死死攥住被角。自从三天前那场冲突后,沈砚修再未露面,只派了太医每日来诊。药童说王爷奉旨出京了,但苏鹤眠心知肚明——那人是厌了他的不识好歹。


    “呃......”


    一阵剧痛袭来,苏鹤眠忍不住闷哼出声。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药瓶,却因手抖得太厉害,药瓶啪地摔在地上,药丸滚了一地。


    就在他艰难俯身去捡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双玄色官靴踏入视线,接着是绣着暗纹的深紫衣摆——是朝服。苏鹤眠抬头,正对上沈砚修微蹙的眉头。


    “何时开始的?”


    沈砚修单膝跪地,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捡起一粒药丸嗅了嗅,随即皱眉“这药没用。”


    苏鹤眠想反驳,却因又一阵寒战而牙齿打颤。沈砚修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起,大步穿过回廊。寒风透过衣衫刺入骨髓,苏鹤眠本能地往热源处靠了靠,额头抵在沈砚修颈间。


    “忍一忍。”


    沈砚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他耳膜微痒。恍惚间,苏鹤眠想起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沈砚修也是这样抱着他往医馆跑,那时少年的胸膛还没这么宽厚,心跳却同样急促。


    他被带入一间陌生屋子,这里比之前的寝室宽敞许多,西侧是书架和书案,东侧却摆着一张软榻,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扑面而来。


    沈砚修将他放在软榻上,转身从多宝阁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吞下。”


    苏鹤眠警惕地看着那药丸“什么东西?”


    “火阳丹。”沈砚修淡淡道“用天山雪莲和赤血参所制,能暂时压制寒毒。”


    苏鹤眠知道这药珍贵无比,犹豫片刻,还是接过吞下。药丸入腹,一股暖流顿时从丹田涌向四肢百骸,寒痛立减。


    “多谢。”他低声道。


    沈砚修没接话,只是解下官袍挂好,从书案下取出棋盘放在榻上“还会下吗?”


    苏鹤眠一怔“什么?”


    “棋。”沈砚修摆好棋子“你小时候总缠着我玩。”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他十二岁,染了风寒卧床,沈砚修天天来陪他下棋,故意输给他讨他开心。后来他病好了,沈砚修却累得发了热。


    “...记得。”苏鹤眠轻声道“你那时连输我十局。”


    沈砚修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试试现在能赢我吗?”


    三局过后,苏鹤眠惨败,他盯着棋盘不服气“再来!”


    “养好身子再战。”沈砚修收走棋盘,从书案上拿来一摞文书推到他面前“既然精神尚可,看看这个。”


    苏鹤眠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一年前苏家案的卷宗抄本!他急切地往下翻,发现每一页都有朱笔批注,密密麻麻写满了疑点和反驳。


    “这......”


    “你父亲苏太傅被指控通敌卖国,证据是边关截获的密信。”沈砚修指着其中一页“但笔迹鉴定有误,国字的写法与你父亲习惯不同。”


    苏鹤眠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批注,这些分析十分精准,非通晓刑律者不能为。他抬头看向沈砚修“你...一直在查这个?”


    沈砚修不置可否,又从书案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看看这个。”


    信纸微微泛黄,是当年户部给刑部的公文,上面记载着查封苏府时收缴的财物清单。苏鹤眠一眼就看出问题“少了一箱!我父亲书房有一箱古籍字画,单子上没有!”


    “这就是问题所在。”沈砚修目光锐利“有人趁乱私吞了那些东西——而其中很可能有真正重要的证据。”


    苏鹤眠心头一震,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管事急促的声音“王爷,丞相大人到访,说有要事相商!"


    沈砚修眉头一皱“带他去前厅。”


    “丞相说...说是急事,已经往书房来了。”


    话音刚落,脚步声已至门外,沈砚修迅速将苏鹤眠连人带被往榻里侧一推,自己挡在前面,门被推开时,他正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袖。


    “王爷好大的架子。”一个浑厚声音传来“老夫......”


    声音戛然而止,苏鹤眠从沈砚修身后探头,看见一位紫袍老者站在门口,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丞相何事?”沈砚修声音冷了下来。


    老丞相很快恢复常态,但目光仍不住往苏鹤眠身上瞟“北疆军报,陛下命我等即刻商议......”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打扰王爷‘雅兴’了。”


    沈砚修面色一沉“半时辰后政事堂见。”


    待丞相离去,苏鹤眠才意识到眼下情形有多暧昧——他衣衫不整地躲在王爷书房软榻上,任谁看了都会误会。


    “抱歉。”他低声道“给你惹麻烦了。”


    沈砚修却似不在意“从今日起,你住这里。”见苏鹤眠疑惑,他补充道“书房有地龙,比寝室暖和,我让人在屏风后加张床。”


    苏鹤眠怔住“这...不合规矩吧?”


    “在沈府。”沈砚修系上官袍玉带,侧脸在晨光中如刀刻般锋利“我的话就是规矩。”


    接下来几日,苏鹤眠被安顿在书房暖阁。沈砚修白日处理政务,夜里就在屏风后的窄榻上歇息。两人相安无事,偶尔对弈一局,或是一同梳理案卷。


    直到第五天夜里,寒毒再次发作。


    苏鹤眠在剧痛中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榻边,他咬牙想摸药瓶,却听见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沈砚修醒了。


    “别...别过来...”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沈砚修只穿着白色中衣,黑发披散,在月光下宛如谪仙。他单膝跪在榻前,一手按住苏鹤眠颤抖的肩膀“呼吸,慢慢呼吸。”


    苏鹤眠试图照做,但寒气已经蔓延到心脉,每一次心跳都像被冰锥刺穿,他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后背,暖流从接触点涌入,缓缓游走于奇经八脉,苏鹤眠惊讶地睁大眼——沈砚修竟在用内力为他驱寒!


    “你...不要损耗内力......”他艰难地摇头。


    沈砚修不答,只是加大了内力输送,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苏鹤眠脸上,烫得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寒毒终于退去,苏鹤眠精疲力竭地瘫在榻上,沈砚修也气息不稳地靠在榻边。


    “为什么......”苏鹤眠声音嘶哑。


    沈砚修闭目调息,半晌才道“苏太傅...也曾这样救我。”


    苏鹤眠一怔,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事。


    “十二岁那年,我跌入冰窟。”沈砚修睁开眼,眸中似有星火闪烁“苏太傅耗损三年功力为我驱寒。”


    月光透过窗纱,在两人之间流淌,借着月光苏鹤眠突然发现沈砚修眉角处那淡淡的疤痕格外明显。自己当时用弹弓伤了他后,被父亲罚抄了三天《礼记》,而沈砚修却偷偷给他送糖糕。


    “砚修哥哥......”他无意识地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沈砚修浑身一震,黑眸中似有情绪翻涌,但最终他只是伸手替苏鹤眠掖好被角“睡吧。”


    窗外,一剪梅枝轻叩窗棂,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