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梦依稀
作品:《砚底鹤眠》 苏鹤眠在剧痛中醒来。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素白帐顶,身下锦褥柔软得不可思议。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全身仿佛被碾碎后重新拼凑起来。
“醒了?”
低沉男声从右侧传来,苏鹤眠艰难转头,看见一道玄色身影坐在窗边逆光处,手中书卷半掩面容,那人放下书本站起身,腰间玉佩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当阴影从那人脸上褪去时,苏鹤眠瞳孔骤缩。
“沈...砚修?”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震惊,记忆中那个温润少年成了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男子——剑眉入鬓,眸深如墨,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锋利。唯有左眉上那道浅疤依旧,是当年自己顽皮用弹弓误伤的。
沈砚修走到榻前,伸手探他额温,苏鹤眠下意识躲闪,却牵动全身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别动。”沈砚修按住他肩膀“伤口会裂。”
掌心温度透过单薄衣衫传来,苏鹤眠浑身僵硬,他盯着沈砚修腰间那枚代表异姓王身份的蟠龙玉佩“你...如今已经是...王爷了...”
沈砚修眉头微蹙,却未松手“太医说你伤及根本,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先好好养伤。”
“苏家从未参与党争。”苏鹤眠眼中泛起血丝“...我父亲并不知情...”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胸口呛咳起来,一缕鲜血从唇角溢出。沈砚修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朝门外喝道“传医师!”
一阵兵荒马乱后,老太医战战兢兢地收回银针“苏公子情绪不可过激,否则寒毒易攻心...”
沈砚修面无表情地点头,待众人退下后,他拧了湿帕子,轻轻擦拭苏鹤眠唇边血迹。苏鹤眠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
“别任性。”沈砚修声音冷硬“我不会害你,也不是你仇人。”
苏鹤眠冷笑“那我是你的囚犯?”
“是故人。”
沈砚修松开手,从案头端来药碗,浓黑药汁散发着苦涩气息,苏鹤眠闭口不接,却被他扣住后颈强行灌下。药汁太苦,苦得苏鹤眠眼眶发红,恍惚想起小时候生病,沈砚修总会偷偷在他药里加蜂蜜。
沈砚修用帕子擦去他下巴上的药渍“睡吧。”
药力发作,苏鹤眠眼皮越来越沉,陷入黑暗前,他恍惚听见沈砚修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终于找到了”。
再次醒来时,屋内空无一人,苏鹤眠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比先前有了些力气。他艰难撑起身子,打量四周——
这间寝室宽敞雅致,陈设却极为简单,靠窗一张紫檀书案,上面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东墙立着书架,满满当当都是典籍;西侧屏风后隐约可见浴桶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北墙上一幅《雪夜图》,正是他父亲最钟爱的那幅摹本。
苏鹤眠心头一震,这房间的布局,竟与他幼时在苏府的书房一模一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药童端着托盘进来,见他醒了惊喜道“公子可算醒了!大人吩咐您醒了就用些粥...”
苏鹤眠盯着药童腰间悬挂的玉佩——上面刻着“沈府”二字。他垂下眼睫,轻声问“你们王爷...平日待下人如何?”
药童不疑有他,一边摆膳一边道“王爷面冷心善,去年小的娘亲病重,还是王爷请的医师...”
苏鹤眠静静听着,目光扫过托盘上的银匙,药童转身去盛粥时,他迅速将银匙藏入袖中。
“公子趁热用些吧。”药童端来鸡丝粥“大人说您胃弱,特意嘱咐熬得烂些...”
苏鹤眠接过粥碗,状似无意地问“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呢。”药童掰着手指“大人日夜守着,今早才被圣旨召进宫...”
粥碗突然跌落,热粥泼洒在锦被上。药童惊呼一声,连忙去擦,却被苏鹤眠用银匙抵住了咽喉。
“别出声。”苏鹤眠声音很轻,手却很稳“告诉我,这是沈府哪个院子?有几处出口?护卫几时换岗?”
药童吓得浑身发抖“公、公子...”
“说!”
“是...是沈府东院的清心斋,出、出了院门往西是花园,往东是角门...护卫戌时换班...”
苏鹤眠松开药童,强忍眩晕站起身“今日之事,你若说出去——”
“已经说出去了。”
冰冷声音从门外传来,沈砚修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朝服未换,显然是匆忙赶回。药童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被他挥手屏退。
苏鹤眠握紧银匙,踉跄后退“别过来!”
沈砚修却径直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银匙当啷落地,苏鹤眠被他拽得踉跄,跌入那个带着寒气的怀抱。
“就这么想离开?”沈砚修声音里压抑着怒意“我费尽心思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倒急着走?”
苏鹤眠抬头冷笑“呆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王爷能帮我苏家翻案?”
沈砚修眼神一暗,突然将他打横抱起,苏鹤眠挣扎无果,被他抱到窗前,沈砚修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着雪花呼啸而入。
“看清楚了。”沈砚修扣住他后颈,逼他俯视院中景象“那是什么?”
院角梅树下,立着一座新碑。石碑上赫然刻着“苏氏满门忠烈之墓”。
苏鹤眠浑身发抖,不知是冷是痛“你...这是何意?”
“衣冠冢,我从不相信苏太傅会私通敌国。”沈砚修关上窗,将他放回榻上“你若死了,我便将它刨了,让你苏家亡魂永世不得安宁。”
苏鹤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
“所以。”沈砚修俯身,几乎与他鼻尖相触“你要好好活着。”
两人呼吸交错,苏鹤眠在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中看到了某种近乎偏执的情绪。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别开脸道“为什么救我?”
沈砚修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枕边“等你记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再来问我。”
苏鹤眠看向竹简——那是他十五岁时写给沈砚修的信,边缘已经泛黄,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养好伤。”沈砚修转身离去“三日后我带你去祭拜。”
门关上后,苏鹤眠颤抖着展开竹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砚修兄如晤:春祭归来,见君所赠《漠上图》珍本,喜不自胜...」
竹简上突然洇开一滴水渍,苏鹤眠茫然摸脸,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窗外风雪愈急,梅枝轻叩窗棂,仿佛故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