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染桃花

作品:《砚底鹤眠

    城郊别院的桃花开了。


    苏鹤眠倚在窗前,看着一树桃花怒放,搬到别院已半月有余,沈砚修每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但无论多晚,苏鹤眠总能听见隔壁房门轻轻开合的声音。


    “公子,药好了。”药童端着漆盘进来。


    苏鹤眠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半月来,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颊也有了血色。沈砚修不知从哪找来位隐居的老御医,重新调配了药方,寒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


    “王爷说今日晌午回来,带您去看桃花。”药童递上蜜饯。


    苏鹤眠一怔“他不去上朝?”


    “今日休沐。”


    苏鹤眠点点头,下意识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自从那日发现童年涂鸦后,他面对沈砚修时总有些不自在,仿佛心底某个角落被悄悄掀开,暴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午时刚过,院外传来马蹄声。苏鹤眠披上狐裘走到廊下,正看见沈砚修翻身下马。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靛青长衫外罩墨色大氅,玉冠束发,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儒雅。


    “走。”沈砚修简短道。


    桃林在别院后山,两人沿着小径缓步而行,青石子踩在脚下,苏鹤眠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久违地感到一丝畅快。


    “案子进展如何?”他问。


    沈砚修折下一枝桃花把玩“刑部尚书革职查办,但密账仍无下落。”


    “会不会已经被毁了?”


    “不会。”沈砚修摇头“那账本牵连甚广,有人比我们更想找到它。”


    苏鹤眠正想追问,忽然听见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是弓弦绷紧的声响!


    “小心!”


    他本能地扑向沈砚修,几乎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狠狠扎入他的右肩。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宛如红梅。


    “鹤眠!”


    沈砚修的惊呼在耳边炸响,苏鹤眠踉跄着倒在他怀里,看见第二支箭已离弦,直取沈砚修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那箭竟在半空诡异地偏了方向,擦着沈砚修衣角钉入树干。林中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仓皇远去的脚步声。


    “抓活的!”沈砚修厉喝。


    暗卫立刻追去,而沈砚修已抱起苏鹤眠疾奔回府。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两人衣袍。苏鹤眠意识开始模糊,却仍死死抓着沈砚修衣襟“我...没关系的......”


    “闭嘴!”沈砚修声音发颤“撑住!”


    别院乱作一团,老太医被快马接来,看到伤势后倒吸冷气“箭上淬了毒!”


    沈砚修面色铁青“救他。”


    “老臣尽力而为......”


    拔箭的过程如同酷刑,苏鹤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冷汗浸透里衣。当箭簇带着倒钩从血肉中撕出时,他终于忍不住痛哼一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恍惚中,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苏府。火光冲天,惨叫声四起,父亲将他推入密道,塞给他一个物件“交给砚修......”然后密道门关上,黑暗吞噬了一切。


    “父亲......”他无意识地呢喃。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苏鹤眠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沈砚修守在榻前,眼下两片青黑,显然许久未眠。


    “醒了?”沈砚修声音沙哑。


    苏鹤眠想说话,却引发一阵剧咳。沈砚修立刻扶他起身,喂他喝下温水。水顺着嘴角滑落,沈砚修用拇指轻轻拭去,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刺客......”


    “死了。”沈砚修眸中寒光闪烁“服毒自尽。”


    苏鹤眠心头一紧,死士行事,必是大人物所派。他肩上的伤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沈砚修此刻的神情——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仿佛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你......”他艰难开口“没事吧?”


    沈砚修猛地抬头,眼中情绪翻涌“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替我挡箭?”沈砚修一字一顿“你明知道自己身子——”


    “那你呢?”苏鹤眠打断他“当年为什么从没有放弃找我?”


    屋内骤然寂静,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容忽明忽暗,沈砚修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你高烧三日。”沈砚修忽然转了话题“太医说再晚半个时辰,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苏鹤眠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缠满绷带,药味浓得刺鼻,他试着动了动右臂,顿时疼得倒抽冷气。


    “别动。”沈砚修按住他“筋脉差点断了。”


    苏鹤眠抿唇不语,他记得昏迷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记得自己无数次喊父亲的名字,也记得...偶尔有双温暖的手为他拭汗,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活下去。”


    “谢谢。”他轻声道。


    沈砚修皱眉“谢什么?”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砚修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枕边——是枚通体漆黑的玉印,上雕盘龙,威严逼人。


    “认得这个吗?”


    苏鹤眠瞳孔骤缩“盘龙印!”传说中先帝赐予心腹大臣的特殊印信,可废天子,整个大周朝不过三枚。


    “昨日我用它逼皇上重审苏家案。”沈砚修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三日后开堂。”


    苏鹤眠呼吸一滞,盘龙印用一次少一次,是沈砚修最后的保命符,他竟然......


    “值得吗?”他声音发颤。


    沈砚修凝视着他,忽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记得吗?”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苏鹤眠浑身一颤,这是他当年最后一次见到沈砚修是说过的话,原来沈砚修一直记得。


    “所以。”沈砚修直起身,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三日后,苏家案重审的消息震动朝野。沈砚修天未亮就出门了,留下整队暗卫守护别院。苏鹤眠勉强能下床走动,坐在窗前焦急等待。


    直到日暮西沉,沈砚修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他官服未换,眉宇间尽是疲惫,但眼中却有苏鹤眠多年未见的亮光。


    “有好消息。”他递给苏鹤眠一卷文书“皇上已下旨重查苏家之案。”


    苏鹤眠双手颤抖地接过圣旨,一字一句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无名冤屈,终于......


    “还有更好的。”沈砚修继续道“当年负责查抄苏府的刑部主事招供,是受人指使篡改证物。幕后主使是——”


    “丞相。”苏鹤眠突然道。


    沈砚修挑眉“你怎么知道?”


    “那支箭。”苏鹤眠指向自己肩伤“能在空中变向的箭,只有丞相府的死士会用回风箭法。”


    沈砚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错。但证据不足,暂时动不了他。”


    苏鹤眠握紧圣旨“...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圣旨上。沈砚修脸色大变,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太医!”


    寒毒因箭伤复发,苏鹤眠再次陷入高热。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抱起,放入温热药浴中。苦涩的药气钻入鼻腔,有人在他耳边不断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冷......”他无意识地呢喃。


    一具温暖的身体从背后拥住他,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苏鹤眠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那人的手臂,恍惚间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高热终于退去,苏鹤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而沈砚修靠在床边,竟然睡着了。晨光透过窗纱,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苏鹤眠轻轻挪动,发现手中还攥着沈砚修的一片衣角。他小心翼翼地想松开,却惊醒了浅眠的沈砚修。


    “还冷吗?”沈砚修哑声问,下意识去摸他额头。


    这一动,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片青紫——是自己无意识抓握出来的痕迹!苏鹤眠心头一震,猛地抓住沈砚修的手“抱歉,我......”


    沈砚修抽回手,拉好衣袖“无碍。”取来药碗递给他“喝药。”


    苏鹤眠乖乖喝下苦药,忽然想起一事“那本密账...找到了吗?”


    沈砚修摇头“丞相府已搜过,没有。”


    “我梦见父亲了。”苏鹤眠轻声道“他说...让我把账本交给了你。”


    沈砚修浑身一震“什么?”


    “应当只是个梦......”苏鹤眠疲惫地闭上眼“但我总觉得,那账本就在我身边......”


    沈砚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从怀中取出那本从暗格中找到的薄册子“是这本吗?”


    苏鹤眠勉强睁开眼,摇摇头“父亲说...账本有个梅花印记......”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昏睡,沈砚修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红梅上,眼神渐渐深邃。


    当夜,苏鹤眠再次高烧。沈砚修彻夜未眠,用浸了药酒的帕子为他擦拭身体降温。天将破晓时,苏鹤眠终于退了烧,却开始说胡话。


    “砚修哥哥......”


    “父亲...账本在...在......”


    “不要...不要烧......”


    沈砚修握着他的手,一字不落地记下每一个破碎的词句。当苏鹤眠再次安静下来时,他轻轻抚过对方消瘦的脸颊,低声道“这次,我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