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归江南
作品:《砚底鹤眠》 圣旨下来的那日,上京下了一场雨。
苏鹤眠倚在窗边看雨丝缠绵,手中捧着皇帝御赐的“忠勇侯府”匾额图样。苏家平反后,他被袭封为忠勇侯,赐还祖宅。这本是天大的恩典,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沈砚修已经三日未归了。
“公子!”药童冒雨跑进院子“大人回来了!”
苏鹤眠心头一跳,匆忙放下图样迎出去。刚走到廊下,就见沈砚修踏雨而来。他未撑伞,一袭靛青长衫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轮廓。发梢滴水,顺着下颌滑落,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怎么淋着雨......”苏鹤眠急忙取来干帕子。
沈砚修任由他擦拭,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抄本“先看看。”
苏鹤眠展开一看,竟是沈砚修辞官的奏请!更令他震惊的是,朱批已经落下——准奏。
“你...辞官了?”他声音发颤。
“嗯。”沈砚修轻描淡写“三日前递的折子,如今我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了。”
苏鹤眠攥紧抄本“因为我?”
沈砚修摇头,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青丝“为我自己。”顿了顿,又道“我步步为营,只为两件事——为你平反,为你报仇,如今都做到了。”
雨声渐密,打在院中青石上,如珠落玉盘,苏鹤眠望着眼前这个曾权倾朝野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他这是如何熬过来的。
“接下来呢?”他轻声问。
沈砚修唇角微扬“江南如何?你一直说喜欢那里的春天。”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离上京,苏鹤眠撩开车帘回望渐远的城门,恍如隔世。
一年前,他是仓皇出逃的罪臣之子;一年后,他与当朝王爷同车而归——不,如今沈砚修只是...他的砚修哥哥。
“看什么?”沈砚修问。
苏鹤眠放下车帘”看困了我们这么久的牢笼。”
沈砚修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看看这个。”
画轴展开,是一座江南小院的水墨图,白墙黛瓦,临水而建,院中一株老梅,树下石桌石凳,简朴雅致。
“这是......”
“我们的新家。”沈砚修指尖轻点画上小楼“二楼给你做书房,窗外正对梅树。”
苏鹤眠眼眶发热,这布局竟与苏府旧居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沈砚修的喜好——比如那个临水的钓台。
“喜欢吗?”沈砚修问。
苏鹤眠重重点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沈砚修便不再问,只将他微凉的手拢入掌心暖着。
马车行了半月,终于抵达江南。
时值暮春,碧湖烟柳如丝,远山含翠。小院位于湖畔,比画中更美三分。白墙青黛,推开雕花木门,迎面一株老梅,虽已过花期,却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梅树是二十年的老根。”沈砚修引他入院“来年开花必定极好。”
苏鹤眠抚过粗糙的树干,恍惚想起小时候和沈砚修总爱往树下埋酒......
“在这里。”
沈砚修变戏法似的从梅树后捧出几坛新酿的好酒,放到树下石桌上。
“你一早就准备好了?”苏鹤眠震惊道。
“只等和你一同埋入树下。”沈砚修拍开泥封,酒香顿时四溢“先尝一坛?”
酒液入喉,醇厚中带着花果香,苏鹤眠被呛得轻咳,沈砚修便笑着替他拍背,一如当年那个会为他偷糖糕的少年。
当夜,苏鹤眠睡了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寒毒,只有窗外潺潺水声伴他入眠。
翌日清晨,他被一阵鸟鸣唤醒。推窗望去,沈砚修正在院中练剑。晨曦中,那道挺拔身影腾挪起落,剑光如水,惊起一树飞花。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沈砚修收势回眸,隔着纷扬花瓣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恍如隔世。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苏鹤眠的身体在江南温暖气候中逐渐好转,寒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沈砚修则迷上了垂钓,常常在湖边一坐就是半日,虽然十次有九次空手而归。
这日傍晚,苏鹤眠正在书房整理父亲遗稿,忽听院门轻响。他探头望去,见沈砚修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进来,衣袖裤脚全湿透了,显然又是亲自下水抓的。
“今天有口福了。”沈砚修举了举鱼,眼中带着少见的雀跃。
苏鹤眠忍俊不禁“王爷好身手。”
“叫谁王爷呢?”沈砚修眯起眼,突然甩了甩衣袖,水珠溅了苏鹤眠一身。
苏鹤眠惊呼着躲闪,却不小心绊到门槛,整个人向后倒去。沈砚修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两人一起跌坐在廊下。鲤鱼趁机挣脱,在石板地上啪啪乱跳。
“鱼跑了......”苏鹤眠指着地上挣扎的鱼。
沈砚修却不动,只是深深看着他“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阳光透过梅枝,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相视一笑间,仿佛漫长光阴不过弹指。
晚饭后,沈砚修突然发热,苏鹤眠慌忙找来医师,才得知沈砚修是下水抓鱼受了凉。
苏鹤眠扶他上床,用热毛巾敷他冰冷的手脚,沈砚修难得乖顺地任他摆布,只是眉头紧锁,显然痛苦不堪。
“活该。”苏鹤眠边搓热他的手掌边骂“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
沈砚修虚弱地笑了笑“别恼。”
夜深时,沈砚修终于睡去,苏鹤眠却不敢离开,抱了床被子睡在外间榻上,半夜被一阵轻微响动惊醒,他赤脚走进内室,见沈砚修正蜷缩在床上发抖。
“冷......”沈砚修无意识地呢喃。
苏鹤眠毫不犹豫地掀被上床,从背后抱住他,沈砚修身上发热,他却抱得更紧,像曾经对方温暖自己那样,用体温去暖这个总是逞强的人。
清晨,苏鹤眠先醒了,他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缠在沈砚修身上,顿时耳根发热,正要悄悄退开,却被一把搂回。
“早。”沈砚修嗓音低哑,带着刚醒的慵懒。
苏鹤眠抬头,正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黑眸。阳光透过纱帐,为沈砚修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柔和了平日的凌厉。
“好些了吗?”他小声问。
沈砚修轻轻点头,指尖轻轻梳理他睡乱的长发“饿不饿?我去煮粥。”
“我来吧。”苏鹤眠按住他“你多躺会儿。”
厨房里,苏鹤眠笨手笨脚地生火煮粥,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又是沈砚修照顾他,厨艺实在堪忧。等粥煮好,已是半个时辰后,粥底都有些糊了。
他忐忑地端粥回房,却见沈砚修已经起身,正对镜束发。黑发散落肩头,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我来。”苏鹤眠放下粥碗,接过玉簪。
沈砚修安静地坐着,任由他梳理长发。苏鹤眠动作轻柔,指尖穿梭在发丝间。当发髻束好时,他无意间瞥见镜中两人的倒影——一个清瘦俊秀,一个棱角分明,却出奇地和谐。
“好了。”他轻声道。
沈砚修抬手摸了摸发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苏鹤眠。”
“嗯?”
“留下来。”沈砚修直视他的眼睛“永远。”
这不是询问,也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郑重的确认。苏鹤眠望进那双深邃眼眸,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砚修便笑了,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暖。他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糊粥,面不改色地喝了个干净。
“难喝。”沈砚修评价道“明天还是我来煮。”
苏鹤眠不服“明明是你嘴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粥的味道争到小时候谁更顽皮,又争到儿时那坛酒到底是谁偷的。阳光洒满一室,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窗外,初夏的风拂过梅树,新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重逢故事,而故事的最后,两个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