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跪的板正，腰杆挺的很直，红着眼睛，声音洪亮的道，“王承祖宗之业，克勤克己，以安天下，然今当乱世，烽烟四起，将士泣血，民众难安，吾承王命，援赵攻魏，伐其于野，臣幸不辱命，屡屡胜魏，占城池数座，扩充国土万顷，楚国将崛！”


    话音将落，楚悼王一直哽着的那半口气，终于散了，“呼”的一声后，胸膛塌陷了下去。


    前三百八十一年，楚悼王薨逝。


    男儿有泪不轻弹，吴起泪流满面，拂袖重拜而下，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苏念念红了眼睛。


    寝宫外突然传来众多脚步声，整齐沉重，是兵将。


    苏念念心中一揪，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吴起……”


    她知道，外面的脚步声，是逼近吴起的死神。


    吴起慢慢起身，然后面向苏念念，又是郑重的一拜。


    “多谢姑娘，助我见王最后一面！”


    苏念念攥紧了拳头，望着伏在地上的吴起，轻声道，“吴起，贵族们来取你性命了……”


    吴起起身，却没什么表情，他知道的，他的改革变法，触及到了许多贵族的利益，如今国君薨逝，他们是留不得他的，他知道。


    但他无惧，此生，能为楚君效力，他死而无憾！


    寝宫外，以舒子共为首的诸多贵族，已经带兵逼近，停在寝殿前，示意弓箭手扬箭准备，只等吴起出来，便就地射杀。


    舒子共掸了掸衣袍，对着敞开的殿门大声道，“贼臣吴起！快快出来受死！”


    他们刚已经接到消息，吴起赶回了王宫，如今国君病重，只剩一口气，正是诛杀吴起的好时候！万留不得他到新朝！


    王的两个儿子，都对吴起十分欣赏，若留着他，他们世家贵族将永无天日！


    所以，他们让大臣以继位之事留两位公子在前殿，他们前来射杀吴起。


    殿中，吴起对着楚悼王的遗体又是一拜，再抬头时，猩红着眼道，“王，臣熟读兵法二十余载！指战百余扬！今，旧朝去新朝来！世家贵族再容不得臣！接下来，臣所为，或将伤王尸身，愿王莫怪！深重罪孽臣担着！待下了地狱，刀山火海，臣趟！油锅蒸笼，臣下！臣万刑以赎其咎！今日，就让臣为您再谋一次！让这些尸位素餐，好逸恶劳的废物们，同臣一起下地狱吧！”


    就当是，臣最后一次帮楚国清理朝政！


    吴起说罢，抱起楚悼王的尸身，对着门口大喝一声，“尔等乱臣贼子！老子来也！”


    话音一落，吴起向门口冲了过去。


    外面的弓箭手得了命令，当寝殿门口有人影闪现时，弓箭手早已拉开的弓弦一松。


    当他们看清吴起竟抱着楚悼王时，已经来不及了，成百上千支箭矢如雨点般射了过去。


    贵族们惊的面色惨白如雪，可却收不回疾驰而去的箭羽。


    吴起迅速的转过身，背对向他们，密密麻麻的箭羽刺透了他的肺腑，而他怀中抱着的楚悼王，只有小腿上被射了两箭。


    吴起笑了出来，与笑容一同绽放的，还有殷红的鲜血。


    这就够了，要是只有一箭就更好了，以王最小的损伤，换他们全部人的性命！


    吴起慢慢地倒了下去，双手却仍紧紧抱着楚悼王。


    苏念念站在殿中，望着这一幕，红了眼眶。


    天知道那些箭羽射来的时候，她有多想施法挡住，可她不能，吴起的打算就是以“丽兵于王尸者，诛三族”的国法来毁灭他们。


    若她救下，会改变许多人的生死，所以她不能。


    殿外的贵族们吓傻了，他们原本只打算射杀吴起的，可谁知吴起竟抱着楚悼王冲了出来，箭羽射中了楚悼王，他们射杀了国君！


    被大臣们困住的楚悼王的两个儿子终于赶来了，可见到的，却是已经死透了的吴起和自己的父王。


    两位公子大怒，命仵作验证楚悼王的死因，在经过检验后得知，楚悼王在被箭羽射中前就已经薨逝了。


    贵族们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没有两样，不论楚悼王是不是被箭羽射杀的，都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他们必死无疑，唯一的区别，只是弑君死的是九族，而伤王尸死的是三族而已。


    隐在殿顶的苏念念看着，心情十分复杂。


    一代军事家吴起，死了，死后伏于王尸，被唾千年。


    历史对吴起的评价，从来都是坏多于好。


    曹操说“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


    白居易说“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


    苏念念在拉着吴起去见楚悼王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他的记忆。


    那所谓的母亲，只是吴起的继母而已，幼年时百般折磨苛待吴起，不仅不给饭吃，还用马鞭抽他，用烧红的炉钩烫他，用热油泼他。


    年幼的吴起被孝道所困，又因着父亲的原因，不声不响的扛了许多年。


    这个年代，孝字当头，即便父母如何恶劣，子女如何被欺磨，子女对父母也不能不管不顾，否则，足以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吴起就是这样。


    而吴起的妻子，自刎于他的刀下，妻子为他而死，所以他从不解释，或许他认为，他的妻子，就是自己“杀死”的。


    诛杀吴起和毁王尸的贵族们皆下了大狱，只等新君继位后判决。


    苏念念记得，吴起死后，尸身被施以“车裂”，她想挽救一下，若是吴起真的被车裂，她就施法将他的尸身拼好。


    然而楚悼王的两位公子，并没有对吴起怎样，只是命人去葬了他。


    苏念念有些纳闷，难不成因为她，所以多多少少改变了些什么？


    历史上的吴起，似乎并没有见上楚悼王的最后一面，而是楚悼王死了之后，吴起才前去治丧处奔丧。


    贵族诛杀吴起时，吴起伏在楚悼王的尸身上，大呼“群臣作乱，谋害我王”，最终被贵族射杀，与此同时，箭羽也射中了楚悼王。


    现在看来，有些细节确实变了，不过走向大致相同，楚悼王的尸身确实被损毁，贵族诛灭三族的命运没有改变。


    至于吴起有没有被车裂，已经不重要了，尸体如何，对历史并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