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室而言，亲情向来重不过权利。


    楚悼王一直在做梦，梦到自己年壮时。


    那时的父王刚登位不久，楚国动荡不安，盗匪横行。


    父王成日忙着国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熬的眼下乌青一片，但若见了他，即便再疲惫不堪，也会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来。


    父王在位第三年，有一日难得一同用膳，父王问他，若是他来做国君，会如何治理国家。


    他想了想，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父王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他那个时候书读的多，所思所想，皆来自书中，不曾被实事磋磨过，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天真。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虽并无问题，但他却不曾想，国不安，民又何来的安。


    父王在位第四年，出宫前往鄢都巡视，于长街上被盗所杀。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与王子定争夺王位，梦中一片刀光剑影后，他成功登上了王位。


    这二十年来的波诡云谲，在梦里缩成了一阵风，呼的一下就吹过了。


    他又梦见那美丽的女子，站在他的寝宫中央，在张望过后，来到了他身前，抬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对着他盈盈浅笑。


    额头传来阵阵酥麻，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苏念念收回手，浅笑着道，“你醒了。”


    楚悼王睁大了眼睛，体内涌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猛地惊坐而起。


    榻旁的两名内侍跌坐在地上，低着头打着鼾，殿门紧闭着，现在清醒的人，只有他和床边的女子。


    “你……”


    楚悼王不敢相信，他是在做梦吗？


    苏念念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傻了？”


    楚悼王愣了愣，随即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这一下摸的，好像他是孩童似的。


    苏念念看出他的窘迫，笑着道，“你还没我儿女大，若论年岁，你都可当我的重孙了。”


    楚悼王落寞的笑了，“寡人快不行了，不过能在死前再见您一眼，也算是无憾。”


    可怎么能算是真的无憾呢？他还未能等到前线彻底胜利的消息，未能等到楚国真正强盛的那一日，也没能等到改变楚国的、他的爱臣吴起……


    苏念念心情有些沉重，一代君王即将薨逝在她面前，可她却不能做什么。


    她虽有能力治好他，可她不能改变历史。


    楚悼王见她神色凝重，还隐隐带着伤色，不禁笑了，“您不必做什么，寡人知道，世间生死有命，仙人不可干扰，只是仙人，寡人能否问一件事？”


    “你问。”


    楚悼王咳了两声，压下喉间的血腥，轻声问，“寡人知道，您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寡人想问问，寡人死后，王位会落得谁手？是贵族宗室篡位，还是寡人的儿子继承？”


    苏念念看着他，“你的儿子。”


    楚悼王松了口气，想再问一问，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苏念念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说了，“是你的长子，熊臧，日后的楚肃王。”


    楚悼王怔了怔，随后释然的呼了口气。


    熊臧，他的长子，为人虽正直果决，但有时却过于狠辣，可身为君主，狠辣并不是坏事，若是他为王，也未尝不可。


    其实，他还是属意他的次子良夫的。


    苏念念看出他心中所思，说道，“你放心，你的两个儿子都能当国君，你的长子崩逝后，便是次子继位。”


    楚悼王的这两个儿子，说实话，都是不错的，长子楚肃王在位期间，虽然外战失利，但他施行的肃清内乱、稳定政局、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为楚国后续复兴奠定基础。


    至于次子楚宣王，那是正儿八经的明君，在位期间对外扩张了不少领土，成功开创了“宣威盛世”，使楚国成为了中后期的强国。


    听得苏念念的话，楚悼王神色显得有些黯然。


    苏念念知道是为什么，长子崩逝次子继位，大概率代表着长子命数不久，且还没有后代，否则也轮不到弟弟继位。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在意。”苏念念安慰道。


    楚悼王苦笑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如今他已经快要死了，本该是儿女守在榻前的时候，可是他却将要孤独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罢了，他并未下达旨意由谁继位，此时此刻，前朝想必是一团糟，顾不得他也是情理之中。


    苏念念心中叹了一声，她已经说了这么多，也不妨再多说一些，反正眼前之人即将死去，听得一些好话，走的也快乐些。


    “你的两个儿子，一个为后来的楚国崛起打下基础，一个将楚国推上真正的强国之列，你安心的去。”


    楚悼王终于放下心，慢慢地躺了下去，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开始渐弱了下来。


    长街上，吴起策马狂奔。


    近了，近了，王宫就在眼前。


    这半个月以来，他不敢久歇，累死了数匹马，只为尽快见到王，他要将前线的胜利，亲口说与君上听！


    君上！等臣！


    楚悼王轻闭着眼睛，只剩下半口气，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将那半口气吐出来。


    苏念念耳朵动了动，远处有马蹄声渐渐逼近宫门。


    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楚悼王，苏念念身形一闪，消失在殿中。


    吴起到了宫门口，下了马掏出令牌给门将，门将开门后，他一路飞奔。


    没跑两步，一名女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吴起吓了一跳，这女子是突然冒出来的！


    苏念念之所以来，不仅仅是为了让吴起见楚悼王最后一面，是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吴起，是那些王公贵族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吴起进不了殿中了，这样在王宫中狂奔，最后只会被人堵住，再被注定的命运夺走性命。


    她改变不了结局，但最起码能让楚悼王在咽气前，见到吴起。


    苏念念不说话，直接抓住吴起的胳膊，身形一闪，到了寝宫。


    “快！”苏念念催促。


    吴起震惊于她的能力，但此时此刻，他顾不得想太多，扑到床榻前，跪了下来。


    “君上！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