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画之名

作品:《敖光说龙没有隔离

    嬴政不知在台阶上跪了多久,飞檐遮不住飞雪,斜落的雪花已经覆盖了他的肩头,但他仍哆嗦着手,拂着赵姬身上的雪,确保她身上干干净净。


    苏念念站定在嬴政面前,垂眸看着他。


    嬴政缓缓抬头,眉毛已经凝结成霜,睫毛变成了白色,嘴巴也冻的乌青,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在看到她后,泛出一丝破碎疼痛的笑。


    “我没母后了……”


    说罢,双目像突然喷涌的泉眼一样,泪水倾泻而出。


    苏念念蹙眉,“起来。”


    嬴政再无法成言,只余泪水肆意流淌。


    苏念念看着他,三十二岁的始皇帝,在这一刻,脆弱的像个六岁的幼童。


    赵姬明显已经死去多时,皮肤已呈现淡青色,眼睛还眯着一条缝,像是对这世间还有眷恋,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


    苏念念将赵姬从嬴政怀里抱出来,踏进了寝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因为冻了多时,赵姬的四肢已经僵硬了,即便放在床榻上,也依旧是屈起的。


    苏念念用法术帮她化身,让她的身体松软下来。


    嬴政慢慢地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踉跄的进了寝殿。


    听见身后的动静,苏念念并没有回头,用帕子给赵姬擦着脸和手,赵姬的衣裳已经被雪浸湿,她从衣柜里随手取了一身,直接用法术换上,再整理整齐。


    嬴政看着苏念念的背影,心头钝痛渐起,一步步靠近她,抬起双臂,欲从背后抱住她。


    眼见双手即将要触碰到她的腰身,眼前却突然金光一闪,本在眼前的人变成站到了他的身侧。


    嬴政已经抬起的双臂成空,良久,苦笑一声,慢慢地垂下了胳膊。


    苏念念本想斥责他一顿,但对着他悲痛的脸,终究是无法责怪,压下心中的点点怒气,轻声道,“唤人前来,操办后事吧。”


    说罢,苏念念转身离开,在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身后的声音传来。


    “苏念念。”


    苏念念一顿,诧异的回头。


    她记得,自己没有对嬴政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嬴政慢慢转身面对她,眸子死寂沉沉,“寡人翻阅古籍无数,并未查到任何有关东皇太一之女的记载,可就在三年前,寡人出宫巡视,在一家画坊中,见到了一幅画。”


    画?苏念念疑惑,难不成画中人是她?可怎么可能呢?谁会画她?


    好吧,就当有见过她的人画下了她,可凭一幅画,如何能得知她的名字呢?


    “那画中人是我?”苏念念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是你,还注着你的名字。”


    苏念念一头雾水,但很快,她突然想到了楚悼王,楚悼王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姓名的凡人,听父皇说,他还做了自己的画像挂在寝殿里日夜供奉,若是在画上注上自己的名字,倒是很有可能的,只是……


    只是那画不是被撕毁了吗?


    苏念念想了想,问道,“那画…从何而来?”


    “最先从楚国那边传开,听说来自王宫。”


    苏念念明白了,楚悼王供奉的那幅画被撕毁,不代表他不会再画,画好之后藏起来,不现于人前也就是了,然后楚悼王死后,这幅画不知怎么的流传开了去。


    虽然还不能肯定一定是这样,但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那画呢?”


    “在寡人这里。”嬴政淡淡道。


    “给我。”


    “到了寡人手里,就是寡人的。”


    苏念念看着他,“你不给也没关系,我找的到。”


    嬴政神色不变,“你尽可拿去,一幅画而已,寡人能再画出来。”


    苏念念眼角抽了抽,也是,拿不拿都无所谓了,他说的有道理。


    “那随你。”


    苏念念说罢,离开了王宫。


    今日她本没打算现身的,只想隐着来看看,历史上的赵姬就是这一年死的,但并没有详细记载哪一月哪一天,三个月前她曾来过一次,那时的赵姬已经病了,从身体各项机能来推算,差不多也就活到这两日。


    还是来晚了一点,一来就看到嬴政抱着赵姬在雪中跪着,人都冻傻了。她若不来,他要跪到什么时候?那么大的雪,也不怕被冻死。


    苏念念一边腹诽,一边排算着,下一次去,安排在七年后好了,那时候老祖宗一统天下,登基为帝,这可是极具历史性的一幕,可不能错过了,到时候,拖家带口一起去看。


    嬴政在太后寝宫里待了很久,母后生前他未能说出口的话,此时此刻,对着已经死去的母后,终于能无所顾忌的说出来了。


    “阿母,我还记得自己一岁多时候的事,是不是很神奇?”


    “阿母抱着我,喂我吃莲子羹,服侍的奴才们折磨我们,煮羹时,未将莲心剔除,熬煮出来的粥是苦的,等熬煮好后,再将莲心剔除,端来给我们。”


    “阿母一口不舍得吃,全喂给了我,那时的我们活的落魄,莲子羹……算是极好的食物了。”


    “莲子羹苦的像汤药一样,实在难以下咽,你还当是我挑食,打了我一下,打完又抱着我哭,说小宝要吃,多吃才能长身体。”


    “我最怕阿母哭了,便将苦的难以下咽的莲子羹全部吃下。”


    嬴政握着赵姬冰凉微僵的手,声音很轻。


    “后来,我们终于回家了,我成了国君,尊你为王太后,许你摄政之权,我们再也不用像在赵国那样,活的小心翼翼,活的万般卑微,活的如履薄冰……”


    “阿母,我们原本该一直母慈子孝下去,是你……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我们,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如今,你又去了黄泉,这断裂的母子之情,会在死后得以延续吗?


    不会的,人死如灯灭,死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嬴政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整整一夜,直到寅时末,才缓缓起身。


    王太后薨逝,王宫四处都挂上了白幡,所有大臣都在官服上扎上了白色孝带,内侍奴婢则身穿白色孝服。


    赵姬的葬礼隆重且繁复,且耗时许久,直到春节前夕才结束。


    赵姬谥号“帝太后”,与秦庄襄王合葬于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