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是这片神秘区域永恒的主题。


    光在这里似乎是一种禁忌，任何试图照亮黑暗的尝试，最终都会被无边无际的沉寂与虚无所吞噬。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尘土与岩石的冰冷气息，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里凝滞、腐烂。


    李维刚刚结束一场算不上轻松的战斗。他脚下，一头形似蜥蜴、浑身覆盖着惨白骨甲的怪兽正逐渐化为飞灰，消散在黑暗里。战斗的余波尚未平息，能量的涟漪还在空气中震荡，却意外地触动了某种更为深远、更为古老的东西。


    那是一股力量，如同沉睡在万丈深渊之下的巨兽，被方才的动静惊扰，缓缓地睁开了它尘封了亿万年的眼眸。这股气息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缕，但转瞬间便开始疯狂滋长，带着蛮荒、苍凉、以及无尽孤寂的韵味，迅速充斥了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大地在轻微地颤抖，黑暗仿佛也变得更加粘稠、更具压迫感。


    寻常人若是感知到这股力量，恐怕早已心神失守，仓皇逃窜。然而李维只是静静地站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没有退缩，甚至连一丝紧张的情绪都没有流露。他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仿佛一个来到陌生剧院的观众，对即将上演的剧目充满了好奇。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黑暗，沉着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死寂。


    “既然醒了，何不现身一见？躲躲藏藏，可不是强者所为。”


    他的声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多少年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活物的气息能抵达这里了……”


    一个声音回应了他。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沧桑感，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相互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历史的厚重尘埃，仿佛从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时代深处传来。声音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惊讶与落寞。


    “外来者，你不该来到这片被遗弃的土地。这里是……生者的禁区，时间的坟墓。”


    话音未落，一阵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有什么沉重而粗糙的东西正在地面上被拖动。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李维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黑暗的边缘，一道道轮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他们不是走，而是“挪”。-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终于看清了这些存在的模样。这是一群由石头构成的特殊生命体，或者说，曾经是生命体。他们的身躯仿佛是用最粗糙的青灰色岩石雕琢而成，关节处布满了裂纹，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与周围的岩石地面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他们正在移动，任谁都会把他们当成是普通的石雕。


    他们身上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只有死寂与冰冷。他们的眼神，或者说那两个形似眼眶的凹陷处，透出一种异样的专注，仿佛被设定了某个不可违抗的程序。然而在这专注之下，又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那是被漫长岁月消磨了所有情感后，仅剩下的一点残渣。


    他们行走过的地面，都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拖痕。那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正是他们沉重的石质身躯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响。


    李维冷静地看着这群“石人”将自己缓缓包围，脸上依旧挂着那份从容不迫的笑意。他甚至还有闲心开口调侃：


    “诸位这造型，倒是别致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刚从古墓里把你们刨出来的。”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但石人们毫无反应。他们只是沉默地停在了距离李维十米远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石人向前挪动了半步。它的下颚艰难地开合，发出的声音同样干涩而僵硬，不带任何情感的起伏，像是在单纯地执行某个命令。


    “主人……想见你。”


    “主人？”李维挑了挑眉，“那就带路吧，我也很好奇，能让你们这群‘活化石’当仆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没有丝毫惧色，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诡异的石人军团，而是一群前来引路的侍者。


    石人们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为首的石人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身，沉重地向着黑暗的更深处挪动而去。其余的石人则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跟在了李维的身后，依旧保持着监视与包围的姿态。


    他们走了很久。在这片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地方，“很久”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是数个世纪。


    直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轮廓。


    那不是山，也不是建筑。


    当李维走近，借着空气中微弱的能量辉光看清其真面目时，饶是他见多识广，瞳孔也不禁微微一缩。


    那是一尊雕像。


    一尊巨大到无与伦比，充满了恐怖压迫感的雕像。


    它的下半身被无尽的尘土与碎石掩埋，只有胸膛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仅仅是这露出的上半身，便已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需要人仰视到脖颈酸痛才能勉强看到它的面容。雕像的形态是一个威严的男性，五官轮廓分明，充满了力量感，但此刻却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显露出一股被长期囚禁、饱受折磨的姿态。


    一种古老、悲怆、愤怒而又不甘的气息，从雕像的每一个石质毛孔中渗透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李维站在这尊巨像之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没有等待对方开口，反而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吧？看样子，这身石头的‘囚衣’，穿得并不怎么舒服。”


    他的话音刚落，那顶天立地的巨大石像，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当眼皮上积攒了万年的尘土簌簌落下时，露出的不是石头的死寂，而是一种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星辰生灭的深邃。眼神中充满了万古的沧桑，刻骨的孤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你……能看到我的状态？”


    雕像开口了，它的声音比之前的石人要清晰得多，是一种厚重而充满磁性的男中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仿佛能撼动人的灵魂。


    “一个活物，一个强大的、自由的活物……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雕像的目光锁定在李维身上，那巨大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难明。它似乎在审视，在评估，最终，那万年的沧桑与落寞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外来者，我能感受到你身体里蕴藏的强大力量。我有一个愿望，一个被压抑了无数年的愿望。我希望你能满足我。”


    它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郑重地提出了请求：


    “带我离开这里。只要你能帮我打破这身躯壳的束缚，我将给予你无法想象的报酬。”


    李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目光却越过雕像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落在了雕像的石质皮肤上那些深刻的裂纹，以及裂纹深处，那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是一股浩大、威严、充满了秩序与法则的力量残留。


    李维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天庭”的气息。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一个被尘封的古老故事在他心中迅速拼接成形。他看着眼前的巨像，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重新浮现，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冷意。


    “报酬就不必了。”李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雕像的耳中，“我只是好奇，当年究竟是天庭的哪位强者出手，才把你和你这整个族群，都变成了这副石头模样？这手法，可真是够狠的。”


    雕像巨大的眼眸猛地一缩，其中刚刚燃起的欣喜与期待瞬间被震惊与警惕所取代。


    “你……你怎么会知道‘天庭’？”


    “我不光知道天庭，”李维的语气变得平淡，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雕像的心头，“我还知道，你被封印在这里，日日夜-夜承受着石化的痛苦，唯一的念想，就是出去找到你的仇人，报仇雪恨。”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雕像那双开始剧烈波动起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对它而言无比残酷的事实：


    “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帮你解开封印没什么难度，但你的仇，恐怕是报不了了。”


    “因为当年封印你的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


    这个字眼，如同一道创世之初的混沌神雷，狠狠地劈进了雕像的意识核心。


    它那双蕴含了万古沧桑的眼眸，在经历了一瞬间的茫然与呆滞后，瞬间被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赤红色所填满！


    那不是期待，不是欣喜，而是最极致、最纯粹的愤怒！是无数年期盼落空后，由希望的顶点跌入绝望深渊所产生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不……不可能！！”


    雕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神秘空间都随着它的怒吼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的碎石从上方的黑暗中坠落。那股原本沉寂的远古力量彻底爆发，化作实质性的风暴，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他怎么可能死！他应该等着我！等着我出去，将他碎尸万段，将他的神魂碾成粉末！！”


    它的情绪彻底失控，万年的孤寂与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毁灭的欲望。


    看着状若疯狂的雕像，李维的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他平静地站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心，衣角都未曾扬起分毫。


    “看来，被我说中了。”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雕念头，声音穿透了咆哮与轰鸣，清晰地烙印在对方的灵魂深处：


    “你请求我帮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简单的自由。”


    “你是想利用我，利用我这个‘外来者’作为你破开封印的钥匙。一旦你脱困，你根本不会在乎你的仇人是死是活。”


    李维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它坚硬的石质身躯，直视其最深处的黑暗意图。


    “你真正的目的，是要向整个外界复仇！向所有与‘天庭’有关、甚至毫无关联的生灵复仇！你会将当年你所承受的痛苦，千倍万倍地施加于如今的人间天地，不惜……将一切都完全屠戮！”


    核心的冲突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


    这不再是一个“是否要帮助被困者”的道德选择题。


    而是一个“是否要亲手释放一个心怀灭世之念的复仇邪神”的重大抉择。


    雕像的咆哮声渐渐停息，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李维，无边的杀意与怒火在其中凝聚、升腾。它明白了，眼前这个看似渺小的人类，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它的一切。


    空气凝固了，对峙形成了。


    而李维，也在这沉默的对峙中，做出了他的选择。他的眼中，同样燃起了冰冷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