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这个逆子
作品:《玉堂春深》 正月将尽,屋檐上的积雪开始消融。
水滴沿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暮色渐深,崔怀瑾和江存清刚刚已经被府上的人接回去了。
翡翠正忙着收拾箱笼,脸上难得带着轻松的神色。
“总算能回府歇几日了,这读书还真是个苦差事。”
闻言,顾蘅笑道:“也是辛苦你们了。”
松烟掀帘进来,拍了拍肩上的雪水:“二爷,七皇子方才派人来传话,明日酉时在朝霞居设宴。”
顾蘅这才恍惚想起。
开学时七皇子提过此事。
点头道:“知道了。”
她顿了顿,又问:“府里可有新消息?”
“老夫人今日差人来问了两回,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他挠挠头:“主子可是在等什么消息?”
顾蘅垂眸:“没有。”
若不是松墨是信得过的人,她都有点怀疑那封信的真实性了。
为何顾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崔氏发了癔症,按道理不该这么风平浪静才是。
软轿刚停稳,顾蘅便掀帘而出。
府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映得门房们脸色惶然。
她跟着小厮快步穿过游廊。
明礼院正厅里灯火通明。
顾昀和老夫人两人端坐正厅,两人脸上俱是焦灼。
跨入门内,顾蘅先朝着二人行礼。
“祖母,父亲。”
顾昀抬头:“回来了?”
一旁的老夫人突然起身,朝着顾蘅伸出手:“蘅儿!”
“祖母,”顾蘅快步起身上前,托住老夫人的身子。
站定后,目光在老夫人和顾昀之间扫过。
“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蘅小心翼翼将老夫人扶到椅子前坐下。
两人均没有开口的意思。
厅内陡然陷入死寂。
顾蘅却心中稍定,看来府里是出了其他事了。
玉嬷嬷见两位主子都不出声。
狠心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顾蘅的袖子,低声道:“二少爷可算回来了!”
“前几日大少爷提着剑冲进兰馨苑,逼问夫人'究竟把儿子当什么',可夫人如今哪还认得人......”
顾蘅面露疑惑,眼中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惊诧:“母亲为何会认不得人?”
玉嬷嬷这才突然想起。
先前老爷和大少爷严令封锁消息,二少爷在国子监自然不知情。
玉嬷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您去学堂没几日,夫人就突发癔症,府医说是触柱导致的气血逆乱,堵了心窍。”
顾蘅眉头紧蹙,语气担忧:“那母亲现在如何?”
玉嬷嬷摇头:“左右是那样了,整日里胡言乱语,连人都认不清。”
她偷瞥了一眼沉默的老夫人和顾昀,声音压得更低。
“可大少爷那日从兰馨苑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蘅心头一跳:“兄长现在何处?”
“把自己锁在书房三日了,”玉嬷嬷愁眉不展,“连老爷去劝都被剑指着赶出来。”
“什么?”顾蘅这是真的震惊了。
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玉嬷嬷继续开口:“不仅如此,大少爷还下令让暮山守着院门,谁的话都不传。”
正说着,书房那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顾昀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这个逆子!”
“儿子去看看。”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你自己多加注意,你兄长要是发了狂,你就自己出来。”
顾蘅点头,老夫人这才心下稍安。
顾蕴之那日用剑直指顾昀,将他们吓得不轻。
青瓦小楼孤峙于夜色之中,檐角铁马在朔风里铮然作响。
顾蕴之的书房独亮着一盏羊角灯,昏黄光晕透过茜纱窗,在石阶上投出几道斜长的影。
顾蘅踏着积雪来到听雪斋时,暮山如铁塔般挡在门前:“二少爷留步。”
“滚开!”她盯着暮山衣襟上的酒渍,“什么时候了你还由得他胡作非为!”
!!!!
他一个做人暗卫的容易吗?
啊?!
我请问呢?!
你怎么还骂人呢??!!
“主子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呵”顾蘅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他出了事,那可就没命了。”
“……”玩谐音梗?!!
“滚开,有什么事让他同我说!”
暮山沉默片刻,心中到底还是担心顾蕴之,终是侧身让步。
大不了就说是二少爷带了一帮子人来,自己没拦住就是了。
顾蘅踏入内室,浓烈的酒气混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顾蕴之斜倚在青玉案前,苍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病态的冷光。
他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喉结滚动时带起一缕散落的乌发。
面容清癯,颧骨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尾染着淡淡的胭脂色。
唇色却艳得惊人,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单薄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泛着淡粉的胸膛。
纤细的手腕上青筋隐约可见。
再往下看顾蘅的瞳孔骤缩!
顾蕴之如玉的手指间,竟捻着一撮淡青色的粉末。
那是!!
五石散??!!
她箭步上拍顾蕴之的手,粉末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顾蕴之!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会要了你的命!”
顾蕴之这才回神。
缓慢仰头看她。
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
瞳孔微微涣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迷离的艳色。
五石散的燥热与酒意的昏沉在血液里翻涌。
忽然,他恍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踏月而来。
顾蘅一袭墨色长衫,衣袂翻飞间似有流萤相随。
顾蕴之混沌的思绪突然清明了一瞬。
“蘅儿回来了啊?账目兄长还未给你查呢。”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账目呢?你现在这样是想要做什么?”
顾蕴之起身,身形一晃,踉跄着向前倾倒。
顾蘅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却被那过高的体温惊得指尖一颤。
“兄长!”
顾蕴之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倚靠过来。
比顾蘅高出一个肩膀的修长身躯此刻软绵绵的。
肌肤还带着五石散特有的燥热。
散乱的青丝垂落,有几缕甚至滑进了顾蘅的衣领,带着淡淡的沉香气。
“能不能站好!”顾蘅冷声道,却因为担心他服药脱力。
不得不收紧手,将他稳住。
十二岁的顾蘅身形修长挺拔,像一株刚抽节的新竹。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韧劲。
穿着深青色的锦缎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素白的腰带。
整个人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的修饰。
顾蕴之细细看着,下巴抵在她肩头,呼出的热气拂过她耳畔。
“蘅儿你瞧,我们多像。”
指尖慢慢划过顾蘅的眉眼:“都是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你要顶替蕴璋活着,我顶着这副残躯当活着...”
顾蘅放柔声音,被烟熏过的嗓子带着少年独有的低沉。
“究竟发生了何事,兄长告诉我可好?”
顾蕴之怔了怔,眼神涣散:“崔氏疯了——”
顾蘅扶着他慢慢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身前。
微微仰起脸:“我知道。”
“我一直...一直骗自己...”顾蕴之的眼眶突然泛红,声音支离破碎,“我以为母亲是爱我的,只是碍于规矩,才会与其他母亲不同。”
他无意识地揪住衣襟:“直到前日,我才明白,她爱的从来不是我,只是我顾家嫡长子的身份。”
“七岁那年我发病咳血,母亲第一反应竟是拿簪子比着我喉咙...”他手指发颤,“她说‘要是你死了,顾昀定会让顾蕴璋来顶替你的位置,我与崔家、你妹妹可怎么办!’”
顾蘅浑身发冷,她只知道崔氏对他们这些庶出的狠毒,没想到对自己的亲子亦是如此。
可看着顾蕴之此刻神志不清的模样,顾蘅眉心微蹙。
显然他此时的状态极其不好。
说话颠三倒四,囿于崔氏的母子亲情中。
不及时让府医进来,只怕以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看着顾蕴之如此痛苦的模样,顾蘅忽然想起生母的话。
伸手握住顾蕴之冰凉的手指:“兄长,这世间唯有自己才最应该珍惜自己。”
顾蕴之茫然地望过来,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惊。
“听我们一次,好不好?让府医来看看?”
他长睫颤了颤,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