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杨筱不知走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她熟门熟路地跑至朱阳殿前，却见平日恢弘的殿内竟无一丝光亮。


    她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的黑暗里，萧砚正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来回溜达着。


    萧砚似是全然没有听到马蹄声响，她抬眸望着天边的弦月，慢悠悠地踱着，任由晚风将她宽大的衣袖轻轻拂起。


    杨筱微微一蹙眉，转而翻身下马，抬步朝萧砚走去，“怎得除夕夜不在殿里庆祝，反而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上了？”


    “吓我一跳。”萧砚被杨筱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赶忙回身望去。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朝杨筱抬步迎上前去，“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陪陪杨老将军？”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杨筱嗔笑着瞥了萧砚一眼，转而夜望着月轻叹一声，“不知为何，在府里待着总有一些……不自在。便直接过来找你了。”


    萧砚望着眼前的地面，点了点头，“既如此，你陪我到那边的凉亭坐坐，散散心。”


    “也好。就是除夕夜凉，别冻着你。”


    “我又不是什么体弱多病的小姐，”萧砚笑着摆了摆手，“小时候没少挨冻，早习惯了。”


    杨筱若有所思地笑叹一声，不再言语。


    凉亭之处，早已有下人提前布好点心和坐垫，又早早地退了下去，唯留小桌上几个盘子里冒着汩汩热气，周围却无半个人影，闲适无比。


    “这倒是一个消遣的好去处啊，”杨筱饶有兴趣地望着凉亭，“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今日才告诉我？”


    “此前你跟我处处争锋，我哪有那个机会？”萧砚笑着摇摇头，“况且，你是个‘路痴’啊，怎能找得到路？”


    杨筱回眸瞥向萧砚那了悟一切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来，“士别三日，该刮目相待。走的次数多了，就算盲人也能找到路，更何况路痴？”


    “也罢，今日除夕，不跟你杠了。”萧砚释然地一摊手，“我特意叫下人做了些小吃，来尝尝看？”


    杨筱抬步迈上那亭子，垂眸望向桌上的几个盘子，“你还真是……”


    她望着几盘点心，顿时喉中一哽，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萧砚不解地望向愣在原地的杨筱。


    杨筱站在原地，垂眸望着那盘子上的麻叶和江米丸子。


    “你们冀州爱吃的小吃，长安也有，但是不多。”萧砚坐在凳子上，托腮点了点眼前的盘子，“我派人去城内打问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厨子能做得地道些。”


    杨筱眼前的盘子不由得晃出些许虚影，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叹一声，“有心了。”


    “无妨，”萧砚笑着摇摇头，“快坐下尝尝。”


    杨筱轻轻攥了攥拳，俯身坐了下来。


    炸麻叶的香气和江米丸子的清甜顿时混入她的鼻腔，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着，眼前的麻叶顿时扯着她的思绪回到三年之前。


    营前的喧闹仍萦绕在耳畔，她推门出帐，便见穆飞端着一大篮新出锅的麻叶朝她跑来，满头满脸的面粉来不及擦，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成果分给她和营中兄弟，哪怕炸了整整三锅，自己也没吃上一口。


    一滴泪水不自觉地从她眼底涌出，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她轻吸一口气，却将些许麻叶碎屑吸入喉中，呛得她连连咳嗽。


    “杨筱？你没事吧？”萧砚见状，赶忙抬手去拍杨筱的背，她微微蹙眉望着杨筱，“你慢些，怎得吃个麻叶都能呛到？”


    杨筱伏在案前，咳嗽声渐渐平息下去，可她的后背仍是止不住地轻颤着。吸鼻子的声响微不可察地融在寂静的夜中，她的手却是紧紧抓着筷子，似是强制着自己平复心绪。


    萧砚察觉情况不对，也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抚着杨筱的背。


    微弱的月光徐徐洒在小桌之前，照得丸子上淋的红糖闪闪发光。


    微不可察的抽噎声渐渐停止，良久，杨筱扶额深吸一口气，转而红着眼眶从桌子上爬起来。她抬手蹭着眼泪，又朝萧砚一摆手，声音中还夹杂着几许鼻音和哽咽，“好了，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你不必如此。”


    萧砚望着她微红的鼻尖，笑叹一声，“怎么，想冀州了？”


    杨筱轻轻摇了摇头，“想徒弟了。”


    “嗯？”萧砚顿时来了好奇，她支着桌子，侧眸望向杨筱，“原来你有徒弟啊，在冀州吗？”


    “他在庐江。”杨筱面无表情地答道，转而哽咽着苦笑一声，“并且永远，留在了庐江。”


    萧砚闻言，也顿时了悟了其中一二，她握了握杨筱的手，不再作声。


    “你晚上，就吃这些？”杨筱压下情绪，绕开话题望向萧砚，“连些主食都没有？”


    “怎么可能，”萧砚笑着摇摇头，抬手朝殿后一指，“我派人去包月牙馄饨，怕你来得慢，便一直没煮。怎么，饿了？”


    杨筱抬眸望着那弯弦月，释然地笑叹一声，“你会包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萧砚顺着她的眼神，也望着月，“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没少包。”


    “有什么技巧吗？”杨筱用手肘搭住靠背，回眸望向萧砚。


    “唯手熟尔。”萧砚饶有兴趣地望向杨筱，“你要学？”


    “我也不是没学过，”杨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忙活了一下午，煮了一锅片儿汤出来罢了。”


    萧砚闻言顿时笑出声来，“怎么，全煮破了啊？”


    “没办法，”杨筱笑着一摊手，“头一次进厨房，不会包也正常。那会儿还想着跟他学几手，没想到啊……”她垂眸苦笑一声，抬手点了点萧砚，“你是没口福了。”


    萧砚长叹一声，点点头，“倒也可惜。”


    杨筱也释然地靠在椅背上，不再出声。


    也不知此时此刻，白铭怎么样了。她那如月光般皎洁温柔的爱人，想必早已从先前的对峙中振作起来了。兴许，他看了她传去的地形图后，还是像从前一般，抓着张平和他的副将，没日没夜地操练兵马，抑或是……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杆银枪上，光亮的枪杆竟被这朦胧月光照出几分暖意。


    抑或是，他和自己一样，正望着这一道弯月，思念着彼此吧。


    她倚在椅背上，畅然地笑望着那朦胧的弦月。就像望着他瀚海般的眸子那样。


    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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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动，抬手去捉，却见月影顿时消散，化作缕缕游光从指间淌出。


    “也罢，”杨筱笑叹一声，扶了扶额头，将思绪抽回到现实之中，回眸望着萧砚，“萧韫怎么样，派人去北羌了吗？”


    “嗯，”萧砚点了点头，“派了八个使节，领着五百人就奔北羌冲过去了。不过，大好的节日，提他多煞风景。”


    她垂着头，沉吟半晌，转而探询似的抬眸望向杨筱，“杨筱，我在想，如果你是我的话，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杨筱一愣，回头看向萧砚的眸子。她从未见过萧砚有如此神情，畅然之中又带了几分无措，平日游刃有余的笑容荡然无存。


    她心里顿时掠过一阵不可名状的酸涩。


    “大抵会吧。”杨筱望着月亮思索道：“若不是你杀掉昏君，我恐怕也想凭一己之力将这朝廷推翻。更何况，你杀那皇帝，国仇家恨一起报了，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或许吧。”萧砚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睫掩下了昔日的锋芒。


    杨筱看她这副样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人不能只看表面，道听途说终究抵不上亲身体悟。”她靠在椅背上，望向萧砚，“我若是你，说不定做的比你还出格。”


    “我不是纠结这个，”萧砚抬眼笑了笑，“这些道理我早就悟透了，不然也不会走到今日。”她望着月亮，轻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在如此繁闹之迹，回望过去种种，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你别提了，我刚把情绪压下去。”杨筱苦笑着瞥向萧砚，“陆启呢？没来陪你？”


    萧砚摆摆手，“你大过年的不回家来陪我，我不得拿出些诚意来？”她神秘地朝杨筱一歪头，“你就瞧好吧。”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谁人打了个喷嚏，随后陆启的声音便传入二人耳畔，“我说二位，不是说在殿内等吗？怎得又跑来凉亭了？”


    他迈步踏入凉亭，裹着一身寒气，“来吧，绫玉，”他嘴角涌出阵阵哈气，含笑将一个盒子递给杨筱，“殿下昨天突发奇想，非要给你打个首饰，我忙了一整天才找到工匠。”


    “还得是你啊，”萧砚笑着点点头，眉眼之间又充满了平日里肆意的神色，“办事就是快。”她朝杨筱一扬头，“快，打开看看。”


    杨筱双手接过盒子，抽开上面的红绫，打开一看，但见一枚金镯置于其中，映着月光熠熠生辉。


    “怎得想起给我送镯子来了？”杨筱将盒子盖住，侧头望向萧砚。


    “我见你平日不带首饰，便给你打一个，带着玩。”


    “暴殄天物。”杨筱轻笑着调侃一声，又打开盖子，看着其中如绫带飘动的纹样，心间渗过一阵暖意，“也劳你费心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镯子取出来，对着月光，长叹一口气，“手镯，守住，绵延不绝之绫含无穷之意，慎终如始，生生不息。”


    “如何，像你吧？”


    “像我？”杨筱侧头望向萧砚，不由得顿了两秒，又转而一笑，“何止像我，此镯像坚守至此的所有人，长安诸士，冀州众将，还有从未退缩的天下百姓。”她仰头望向那轮弦月，“这乱世，也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