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让神明失望了。


    这不是玛丽索菲亚主教的感想，也不是墨尔菲洛的感想。


    而是诺兰的感想。


    他同样收到了伪神将要入侵的消息。


    得知人鱼将要前往东方，世界神树无需这样多的人看守，诺兰带着几个人、回到了人类领地。


    诺兰很快搞清了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情——


    伪神入侵，人们为了争夺神明的庇护，最终使神力分散到不堪一击。


    祂分明已经赐予了庇护。


    可由于人们的贪婪、懦弱，因为那几个愚蠢且身居高位者的决策，使神明的安排被毁于一旦。


    得知这一切，诺兰眼前发黑。


    他就知道！


    早在很久之前，那些贪生怕死的士兵被送到前线，对神明语出不敬、甚至引起叛乱时，他就在担忧的一切终于发生了。


    他打探着消息，很快与墨尔菲洛带领的卫队会合。


    或许是因为伪神心存忌惮，不愿直接与神明庇护的英杰发生冲突、不愿当那个出头鸟，这支队伍的损失不算惨重。


    墨尔菲洛正在维持基本的秩序。


    诺兰刚要上前，就看到墨尔菲洛手起剑落、砍了一个人的脑袋。


    “这位长老，他辜负了神明的信任，在攻击未至前使钟声响起。


    “神力的分散有他一份罪责，钟声引来伪神、使神明的信徒死伤无数，有他的一份功劳。


    “罪不可赦。”


    墨尔菲洛说这番话时，脸上的神情格外冰冷。


    她干脆利落的将无头尸身踹向高台。


    曾经备受敬仰、宣扬着神明恩泽的长老，跌落至泥土中，血液喷洒，地面暗红一片。


    “神明怜爱世人，祂庇护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但祂从未想到，自己的衣袍上、早已爬满了虱子，会在关键时刻，成为伪神的帮凶。


    “……”


    墨尔菲洛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像她曾经鄙夷的、为神明“开脱”的长老一样。


    因为那一日，当她听到钟声赶去时，当她看到那些安然无恙的人们、满脸庆幸的神情时，墨尔菲洛突然发现，前辈们所做的一切，不是没有道理。


    庆幸的、沾沾自喜的、自鸣得意的神情。


    怎么可能将自由敲钟的权利交给世人。


    怎么可能庇护得下所有人。


    即使神明给予得已经足够多，也总有人会将赠予变成诅咒，将好事变成坏事。


    于是，那一天墨尔菲洛要做的事情变了。


    变得极为荒诞。


    她竟然是要去阻止修道院敲钟。


    阻止那些人引来微乎其微的神力、引来伪神的袭击。


    善良的作用寥寥。


    但杀人的威慑作用很大。


    神明的庇护无用。


    但假借神明之名弄权定罪的作用很大。


    她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了曾经厌恶的那种人，可偏偏是这样的作为，居然能够解决实际的问题。


    想到这些，墨尔菲洛眸色愈冷、愈烈。


    她感到了「不熄的余烬」剑柄灼烫，这样的热度顺着手臂向上，流入心肺，火焰在心中升起，焚烧着一切。


    就在她静立无言时，梅纽因悄无声息蹲在她身侧，取出了一块绸布。


    默默为她擦净剑柄上滴落的血液。


    墨尔菲洛垂眸看去，正好与她海水般碧蓝的双眼对上。


    「你的剑脏了」


    被夺去声音的人鱼少女，似乎这样说道。


    梅纽因的脸上没有笑意，她并不是在宽慰墨尔菲洛，而是平静地、理所应当地表示支持。


    她也同样不明白，有神明作为后盾的状态下，为何会有人选择懦弱。


    墨尔菲洛浸了下海水，清醒了许多。


    她伸手将梅纽因扶起。


    连日的奔波，千疮百孔的大地，血色似乎牢牢映在了眸底，再无法被擦拭干净。


    她看向梅纽因。


    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声音发涩，连一句“谢谢”都无法宣之于口。


    诺兰就是在这时过来的，他压低声音急忙问道：


    “神明有降下新的神谕吗？”


    墨尔菲洛看了眼聚在前方的幸存者，率先踏下高台，向偏僻处走去，站定。


    对上诺兰期待的目光，墨尔菲洛摇了摇头。


    讨论起公事来，她总是语言流畅。


    “我并未向神明祈祷。


    “祂若没在关注着这一切，我的祈祷无法传达；若祂正在注视着这一切，却不愿再次降下恩赐，我的祈祷无法左右神明的意志。”


    说完这一句话，墨尔菲洛头也不回向战马走去。


    准备按照地图上的标记，赶往下一处。


    身后传来诺兰的声音：


    “神明……会对祂所庇护的世人失望吗？”


    墨尔菲洛的脚步微顿，随即大步向前，什么都没说。


    神明不在这里。


    如果神明在这里，祂会说——


    有点儿。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人们总在祈求神明的眷顾，总在祈求着更多的庇护。


    只是，神明“小气”。


    那一日，伏青看到神殿长老们对神明的爱，看到玛丽索菲亚主教等人，对神明的担忧、毫无理由的信任，伏青难得被触动了一瞬。


    但人们总擅长给神明带来“惊喜”。


    她倒没有对人类失望透顶。


    毕竟还有玛丽索菲亚主教、纪欧拉、墨尔菲洛、安格尔、格露卡、路易丝等人。


    还有那些并未敲钟的修道院。


    还有在危难面前，展现出了闪光点的人们。


    她只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处理。


    比如人鱼。


    克里斯蒂娜敲响了战鼓，绿色的长发飘扬，仇恨从眸中迸射，转为了昂然的战意。


    这片海域原本是沙漠。


    但在以生命为代价的前赴后继下，这里成为了陷落的海洋。


    成为了一片血红的、洒满了族人血液的海洋。


    而被人鱼们围在正中间的蜘蛛，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蛛丝不断被长戟斩断，神力不断被消磨，如今已是困兽之斗。


    “你们这些愚蠢的、卑微的、粗劣不堪的野蛮生灵，我要杀了你们！”


    克里斯蒂娜听到这只大爬虫的咒骂，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的笑意：


    “野神算什么东西？我们人鱼杀了那么多伪神、献祭给曾经的神明。


    “如今正愁没有见面礼呢！


    “我们死不足惜，但你也活不了！”